战争的技艺可以教授,却难以习得——这句话近来一直萦绕在埃德加心头,他在皇家军事学院(RMC)学习时,曾花费了两个小时研究那座巨大的罗斯巴赫会战模型,起初,他只是为腓特烈大军娴熟精妙的机动战术惊叹,那座模型是如此细致,以致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在这种水平的战术下,战役绝无可能输掉。

    直到某个瞬间,他忽然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如果换一个人呢?

    这样的教科书式战术是否能由另一双战争之手复制?如果他有一支同等的兵力,能否从战役的混乱中以同样的方式胜出?

    一个战术家该如何为发动冲锋那一瞬间释放的凶猛和超人的精力设置变量?当这种不可一世的气势不仅散发在一个士兵、一个中队、一个营,而是弥漫在整个军团上下,以同等的力量驱策他们疯狂向前,高速摧毁敌人,战争科学是否仍然存在?

    他从那些山川间仿佛看到火炮在撕裂、摧毁,步兵在突刺、射击、扫荡,骑兵在践踏、劈砍,没有时间部署、展开,甚至撤退。三个兵种配合无间,几乎超越了最理性的安排,洋溢着超人的力量。正如诗人描述拿破仑的技艺:攫取、束缚、驾驭、凝聚,直至百万一心。战争艺术并非不存在,只是超越了书本,而那些看似不通战略,不断违反军事常理的少数天才,并非愚昧无知,他们只是遵循自己的战略坚决行动,某些时候,一位名将自己就是战略,法国人将这种状态叫做Savoir Faire。

    将陶土黏合定形、烧制成器,将散落的线头纺为坚固的布匹,这就是他要做的,将麾下乌合熔炼成钢铁,变成能够担当大任的“超人”。

    埃德加看着众多侍卫(Huscarl)、塞恩(Thegn)和耶尼阿特(Geneat),这些人正在接受各种训练,尤其是那些边境骑兵(radcniht)们,这些日常巡视海岸和边疆的战士作为军中少数具备实战经验的老兵,更是被近卫骑兵军官们用棍子和鞭子操练得苦不堪言。

    “太弱了,我只要一个楔形队就能打垮这些小子们。”诺森布里亚伯爵朝国王说道。

    “慢慢来吧,现在他们只能做到这样。”埃德加当然理解伯爵的意思,这种一字排开的细长线哪怕有上万人也算得上世间最虚弱的阵型,进攻者可以从最远的侧翼发起攻势,或者用加强的兵力直接打穿中央与侧翼连接的部位,而这一两万人的大军甚至根本来不及反应。而要防御阵地,最好的办法是占据那些最重要的点,譬如地势最险要的部分应当由最可靠的部队防御,同时将规模庞大的主力驻扎于能够及时支援这些要点的位置,始终保持扼敌乖所,然后才能攻其不虞。

    “实话说,如果这些家伙只有这点本事,我是不敢带他们去法兰克的。”沃尔西奥夫伯爵越看越觉得这些人像是当初在黑斯廷斯被屠杀的英格兰民兵——骄傲、躁动、不可预料。

    “我的侍卫们怎么样?”埃德加笑了笑,他不打算继续和伯爵讨论这些新兵的训练。

    “我看不出,不过他们的盔甲倒是更漂亮了,坐骑也够吓人的。”

    “这些诺曼人也一样有,只是暂时不如我们手上的数目多罢了。”

    “怎么,陛下还有更多装备?”沃尔西奥夫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根据这几年的敕令,领主也可以向自己的武士提供兵甲和备用坐骑,而他管理的北方疆土显然不如王家直领富庶,供应不起那么多精良的武备。

    “我可以给你七百套铁胸甲和头盔,还有最多三百匹战马。”埃德加一眼看穿了伯爵的想法,北方军队确实需要加强,何况那些好马与其配给自己的民兵当乘马,还不如交给伯爵的诺森布里亚骑士呢,反正就这些南方塞恩眼下的表现,到了战场也没法当成真正的骑兵使用。

    “大人也得抓紧时间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打算向布列塔尼人求助。”

    “已经确认了那件事吗?”诺森布里亚伯爵露出忧虑的神色,脸上的胡须被风卷向一侧。

    “还没有,只有安茹透露的那点。”

    “安茹?”沃尔西奥夫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富尔克那个老色鬼什么时候关心起我们英格兰来了。”

    “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而且对我们的布列塔尼盟友一直贼心不死,不过在对诺曼人的态度上,他和我们是一样的。”

    沃尔西奥夫略思索了片刻,然后才问道:“陛下是说,他不可能支持布洛瓦伯爵一方的人选?”

    “没错,哪怕是腓力亲自出面,富尔克也不会允许诺曼底和布洛瓦的盟约继续下去的,这对他的威胁太大了。”

    “可他也可能夸大其词,借我们的手替他清扫门户,或许布洛瓦人根本不打算直接和我们作对呢?”

    “那就得看我们的腓力表兄了,如果他选择了退让,那就等于拱手将诺曼底送给了我们。不过,我觉得腓力不是这么软弱的家伙,他或许更喜欢玩些花哨的外交伎俩,但在这种大事方面,他并不缺乏和我们作对的勇气。”

    “那倒是,他毕竟是个国王。”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不缺乏盟友,而我们先得答谢一番皇帝的‘善意’。”埃德加的双眼越发尖细,露出锐利的光芒,“你的客人现在到哪里了?”

    “他们刚离开约克,陛下打算见他们吗?”

    “越快越好。”

    沃尔西奥夫感到一股寒意,国王心机越发深沉,那个丹麦使节到达的下午,还在猎场上处理野猪尸体时,国王就向自己传命,让自己派人去瑞典接来了丹麦王的弟弟埃里克王子,此事当然是因为埃里克的妻子和自己有亲缘关系,不过换做二十年前,国王的手段哪有这么狠绝。

    秋声中传来弓矢之响,冰冷的呼啸摄动着领主的心弦,在屠杀开始前,血腥气仿佛已经开始弥漫,沃尔西奥夫已感受到自己的命运在转动:我不是一个优秀的廷臣,至少能够当一个合格的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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