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碟白糖糕统共八只,装在甜白瓷的碟子里,更显精致可人。

    王映芝走了有会子了,卫静姝这才着摘星拿去小厨房热了。

    一碟糕点瞧着也无甚寻常的,卫静姝如嚼腊般吃了五个,才吃出里头的名堂来。

    不着痕迹的抠出里头叠得极小的纸团,到得夜里才敢钻进被窝里头借着油灯的微光瞧上一回。

    “公主进宫,卫家入狱,驸马失踪。”

    简简单单十二个字,叙述得极是清楚明白。

    卫静姝咬着牙忍了泪,将纸团塞进嘴里尽数嚼烂了吞入腹中。

    赵喻娇既然进了宫,那十有八九便是对卫家也没得法子了,卫书启不知所踪亦不知是否能逃过这一劫。

    她在这宝山居一连多日,出不得门,手边也无可用之人,丁点消息都打听不到。

    若非今日王映芝送得这么碟白糖糕来,她只怕还不知卫家究竟如何了。

    心中的痛恨不断的翻涌着,卫静姝睡也睡不着,只望着帐顶发呆。

    卫家这一世的陨落比之上一世来得还要早,连翻身的余地都没有。

    原先她仗着自个带着前世的记忆多活一回,必然能将卫家扯出斗争的旋涡,哪晓得却又因为她带着卫家越陷越深。

    她以为李君澈会为了自个好歹护住卫家,可哪晓得是他一手葬送的卫家。

    卫静姝好似跌入沼泽地中,周身笼罩着绝望,越挣扎便陷得越深。

    ……

    王映芝并非日日都给卫静姝送消息,不过是卫家有大动静了,才壮着胆子送一回糕点,平素里便也跟个没事人一样。

    冬月里寒冷,下过两回雪便就到了腊月。

    卫静姝日夜忧虑,终是撑不住病了一场,高热连日不断,身子却又时冷时热,烧得糊涂的时候尽说些别个听不懂的话。

    文大夫早晚请两回脉,药方日日都要换,可丝毫起色都没得,到得最后还是归咎于心病。

    朝中风波不断,卫家的事还未了干净,李君澈忙得连上茅房的时间都没有,可三更半夜里总还要抽空去看看卫静姝。

    不过短短数月功夫,卫静姝便已经瘦得脱了型,那诺大的肚子在她身上倒显得格格不入。

    李君澈挨着小杌子坐在榻边,也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见她时而蹙眉,时而呢喃出声,胸腔间的浊气便也越觉厚重。

    只望着她早日康复,也望着她莫要想太多。

    多少言语卡在喉间,却又强忍着吞回腹中。

    卫静姝烧得糊里糊涂的,半夜里总觉得李君澈来过,可清醒时问起来,摘星同揽月也是一头雾水。

    她便捂着肚子自嘲:“若非这孩子,他怕也恨不得将我送进大理寺,又如何会来。”

    带着这样的自嘲,跟着又陷入浑浑噩噩之中。

    卫家被抄,一家老小被关大理寺月余。

    在深宫中荣宠不断的卫静妍也因此失了势。

    陈皇后背靠赵德礼,此番旌德帝卧床不起,她自威风凛凛。

    因着素来同卫静妍不合,更是连连打压,卫静妍二十多年未受过的苦楚便在这些时日都受上一回。

    到得十二月中旬,赵喻娇在宫中产下一子,重六斤三两。

    虽是罪臣卫家的子孙,可太后尚在,陈皇后也没敢亏待赵喻娇。

    许是人老了,那股子折腾劲也没了,此事传到旌德帝耳中,他也还跟着高兴了两日,清醒的时候总叫人送些吃穿给赵喻娇。

    念及赵喻娇,便也想起多日不见卫静妍同德音公主,还曾提得一嘴。

    旌德帝身边伺候的尽数投了赵德礼,自然无人提及,只含糊的敷衍过去。

    还是赵喻娇身边伺候的宫人过来谢恩时,说了一句卫家的事儿,这才叫旌德帝留意起来,着人去传娴贵妃。

    卫静妍早被陈皇后折磨得没了往日的风采,这些狗腿子投了赵德礼,胆儿也肥,含糊的应了,自不是当真去传话的,望着旌德帝睡得一觉醒来便不记得了。

    赵喻娇遣去旌德帝宫里谢恩的宫人当日便没了性命,死得不明不白。

    旌德帝老了,又病了好些时日,记性越来越差,当真睡醒一觉便不记得要见娴贵妃的事儿了。

    望月台早不复往日的荣华,余下的雕梁画栋,琉璃宫檐,无不讽刺。

    卫静妍面色发黄,不施粉黛的坐在暖炕上抱着德音公主,裹了厚厚的棉被取暖。

    绿真缩着脖子斟了盏白水送到她跟前,面上带着担忧:“主子,天儿这般冷,若是再折腾阵子,只怕小公主受不住。”

    卫静妍神色如常,边给德音公主喂水边道:“忍忍吧,再过几日便解脱了。”

    望月台早不如往昔,这殿内自打卫家被抄的那日,便断了地暖同炭火。

    京都比不得云州,冬日里没得这两样,冻死也是迟早的。

    德音年纪小,起初几日还被冻得发脾气,到得后头也不晓得是何人在她跟前多了嘴,便再也不吵,只日日缩在屋里头,冷了便钻进被窝里头暖着。

    此番听得卫静妍如此说来,便抬起小脑袋,有点不太高兴的道:“父皇病好咱们就能有炭火吗?”

    卫静妍顺了顺她脑袋上扎起的小鬏鬏,轻轻一笑,却甚个都未说。

    旌德十四年的除夕,陈皇后依礼主持宫宴,后宫嫔妃只要往昔没同陈皇后有大过结的,便都参加了。

    偏娴贵妃同掌管后宫多日的文贵妃却都对外称病不曾出席。

    酒过三巡,旌德帝裹着厚厚的貂毛大氅,这才想起没瞧见这两人,多嘴问得一句。

    陈皇后恭恭敬敬的答他:“自打皇上病了这些日子,娴贵妃同文贵妃也都跟着着急上火,不多时便也病了,臣妾体谅两位妹妹不容易,便允了她们好生歇着,莫要出来吹风更添病气。”

    旌德帝连声应了,这才又因卫静妍想起卫家的事儿来,问得陈皇后一句。

    陈皇后未曾想到旌德帝还记得,心里冷笑,面上却肃然道:“听闻卫家贪污受惠,又有些别的官司,叫朝中文臣参了一本……”

    卫家那十几宗罪,一桩桩一件件的都叫她当着各宫嫔妃的面说了出来。

    旌德帝越听面色越是不好,便也不再多问,只气往日对卫静妍那般好,她竟然纵然外家如此胡作非为。

    他本也不是甚个深情之人,此事既有了定论,便也由得它去。

    吃得一半宴席,因着身子不适,便也先行离去。

    陈皇后此番大捷,便也多喝了几杯,着宫人送旌德帝回去。

    卫静妍一袭单薄的紫色袄裙,顶着寒风侯在旌德帝回宫的必经之路上,遥遥见他坐着龙撵过来,便咬牙上前跪下,颤着声儿喊得一声:“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

    抬撵的,跟随的都是陈皇后的人,一见是望月台那位主儿,立时便有宫人捏着嗓子上前呵斥:“大胆,皇上轿撵在此,尔还不速速离去。”

    卫静妍跪得笔直,抬眸双眸恶狠狠的瞪得那宫人一眼,却不说话。

    气得那宫人恨不得一脚踹上去,可在旌德帝跟前,到底还是收敛住了。

    月儿不亮,旌德帝见那女子一身的硬气,眯着眼儿细细瞧得一回,才认出是卫静妍来,冷哼一声:“你不在望月台好生养病,跑这儿来做甚个。”

    卫静妍闻言,眼泪簌簌而下,咽哽着声儿道:“皇上,臣妾多日来见不着您,心中多惦念,此番小公主病了,臣妾这才大着胆子来拦您的轿撵,求皇上恕罪。”

    旌德帝满腔都是陈皇后说的卫家不是,纵然听说往日最得宠的德音公主病了,也没得好脸色:“病了就请太医,同朕说有什么用。”

    又道:“卫家出了那样的丑事,这等时候你就应当将自个捂得严严实实的,不该到朕面前来恶心。”

    “皇上……”卫静妍面色发白,周身颤抖,咬着唇还是替卫家辩解一回:“卫家虽是德性有亏,可也未必桩桩件件就是事实,大理寺如今都未寻着确切的证据,皇上作何便觉得卫家就罪无可赦了?”

    她本就娇柔,此番又历经卫家的倒台,倒是显出气骨来:“纵然卫家该死,可臣妾对皇上的诚心也该死吗?小公主也不该念着她的父皇吗?”

    “臣妾自打进宫起,从未替卫家谋过甚个,难道皇上心里一点都不清楚吗?”

    说得最后,卫静妍已是忍不住捂着脸儿哭起来了。

    她本就模样好,又保养得当,到得如今也还是旌德帝喜欢的模样,如今跪在这寒风之中,低低啜泣,倒更叫人怜悯。

    旌德帝瞧她这模样,倒也想起往日种种来,轻叹一声:“快起来吧,天寒地冻的,你也早些回去,朕明日便去看你。”

    顿了顿,又加一句:“还有德音。”

    既是他发了话,卫静妍便也没得由头再死缠烂打,乖乖巧巧的谢了恩,当真回去等着了。

    卫静妍除夕夜拦了旌德帝的事儿,不过半刻钟便传到了陈皇后耳中,当日夜里卫静妍便又遭了难。

    望月台被砸得稀巴烂不说,母女两人皆挨了打,抱在一块哭得极是凄惨。

    陈皇后高高在上的看着她,嗤笑:“卫静妍,你以为弄出这样的小手段便救得了卫家?做梦啊!”

    旌德帝是当真念着第二日要去望月台看望卫静妍母女的,可没想到卫静妍压根就没等到第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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