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自私的,王映芝听得李君澈要来东院用晚膳时,心里头便忍不住的欢喜。

    绯红同绿颚也替欢喜,只觉李君澈总算厌了宝山居那位。

    一时间又着丫鬟婆子将东院里里外外收拾一遍,又忙着给王映芝寻衣裳,找首饰。

    李君澈到得夜深了才踏着月色而来。

    王映芝一袭樱红绣落梅缂丝小袄,下着同色百褶裙,戴了副赤金五蝠点翠头面,峨眉淡扫,脂粉轻抹,唇上的口脂颜色不重,同一身红衣相得益彰。

    她模样不错,再是精心打扮一番,更显清丽秀美,虽是没得卫静姝那样娇俏,可更添几分温柔端庄。

    李君澈才进院子,她便迎了出来,面上带着几分娇羞,又见他未着大衣裳,便学着卫静姝的模样关心道:“这么冷的天,世子爷怎的也不穿件大氅,万一冻着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李君澈侧眸看得她一眼,并未说话,只快两步越过抄手游廊进屋。

    王映芝脸上不甚好看,可还是跟了上去。

    绯红同绿颚忙遣了小丫鬟将热在小厨房的菜肴都抬过来,摆上满满一桌,一眼望去皆是卫静姝所喜。

    李君澈正捧着茶碗抿得一口,瞧得桌上的饭食,眼眸半瞌,心中却是一痛。

    王映芝不晓得,往昔李君澈所点的菜,皆是卫静姝所喜。

    今儿李君澈要来东院用膳,她还当这些个菜也是他所喜的,所以才时不时的点名要大厨房做,便也着厨子照着做了一桌。

    李君澈连茶也喝不下去,将茶碗一搁,挥挥手将屋里头伺候的都遣了下去。

    他似是极赶时间,半刻都不愿意多待一般,直言道:“你的后路爷已经给你安排好。”

    “王家那般怕你也不想再回去,爷便替拟了个新的身份,等这阵子风波一过,爷便放你出府。”

    王映芝霎时间脸色发白,她以为李君澈今儿来东院,是想……

    没曾想竟然说要放自个出府去,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是说不出的情绪。

    李君澈没有给她纠结的机会,复又开口:“你是聪明人,也当晓得糊涂事办不得。”

    “爷素来不是甚个烂好心的人,别个对爷忠诚,爷也不会亏待他,可若是办了爷不喜的事儿,爷也不会轻轻放过。”

    他手上不知何时缠了一串发亮的佛珠,指尖轻叩在案几上,那佛珠也挨着案几发出沉闷的声响。

    王映芝这会倒是再清楚不过了,李君澈哪儿是要来同她一道用饭的,不过是来警告自个,莫要在卫静姝跟前做甚个出格的事儿。

    他今儿屈尊降贵进得这东院来,也全是脱了卫静姝的福,若不是卫静姝今儿请她叙话,只怕自个被赶出这世子府,也未能叫李君澈踏进这东院一步。

    王映芝只觉深受其辱,那带着几分傲气的自尊叫卫静姝,叫李君澈狠狠的踩在脚下践踏。

    偏生她还跟个傻子似得,送上去给他们践踏。

    见王映芝不开口,李君澈也有了几分不耐烦,换了个坐姿,蹙着眉头道:“我记得你在江南还有个走得比较近的婆婆……”

    王映芝猛的抬起头来,眸中含着泪,满是委屈:“世子爷何必如此,妾身对姐姐自来没有别的心思,姐姐娘家出了这样的事儿,妾身纵然再愚钝,也晓得轻重。”

    “更莫说,姐姐腹中还有个小世子,妾身也是女儿身,哪怕不能切身体会,可也替姐姐难过。”

    李君澈看得王映芝一眼,面上似笑非笑的,轻嗤一声:“你明白就好。”

    说得这一句,他便不愿多说,站起身来抖了抖袍子上不存在尘迹,望得那膳桌上摆的菜肴,只觉更是反胃。

    大步离去,连半分迟疑都不曾。

    外头依旧寒风凌冽,王映芝捏着拳头,指尖嵌入掌心,抠出血迹来也不觉得痛。

    额上青筋暴起,半响,终是忍不住心中的憋屈,将膳桌上的碗碟尽数扫落在地,口中呢喃一句:“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绯红同绿颚方才正忙着,没瞧见李君澈离去,听得屋里头那般大动静,忙进屋来,瞧着一片狼藉,两人皆是满脸惊愕。

    “姑娘这是怎么了?世子爷呢?”绯红蹙着眉头,避过那些个摔得稀巴烂的物件,有些颓败。

    绿颚倒是一眼瞧见王映芝手上的血迹,连连行至身边,拽了她的手细细看得一回,担忧道:“姑娘这是怎的了,怎的弄伤了呢。”

    忙又吩咐绯红赶紧去取药膏来。

    王映芝闭着眼儿,很是深呼吸几回,这才将心中那股子戾气压下,面上神色如常,任由绿颚扶着坐下,给掌心上的伤口抹上药膏。

    “不碍事,一点点小伤罢了。”她语气清冷,仿似甚个都未发生一般:“把这儿都收拾了,让厨下做碗鱼面给我。”

    绿颚同绯红极少见她如此,也不敢多问,将药膏收好,忙手脚利落的将一屋子狼狈收拾干净,又催着厨下做了热腾腾的鱼面承上来。

    王映芝当真同甚个事儿都未发生一般,吃了面便梳洗一番,早早歇下。

    ……

    李君澈从东院出来,本是要往外书房去的,可脚下一动却又不知不觉的行到宝山居。

    夜风寒凉,宝山居的灯也灭得早,他站在院内总觉得心里缺了一块,极是难受。

    月上高头,他扯了唇讽刺一笑,却又按下心中那股不快,抬步行至廊下,隔着门柩却再未往前一步。

    卫家如今的下场,的确拜他所赐,原本他想等卫静姝去了云州在下手,好歹不用见着她难过,可总是事与愿违。

    虽是事出有因,可他也没甚个需要同卫静姝辩解的,她恨自个便更好。

    李君澈没有穿大氅,也没有罩披风,就这么站在廊下。

    想着往日重重,心中更是沉闷,那口浊气含在胸腔间,仿似如何都吐不出来。

    后院里两只黑狗,发出轻微的呼噜声,又叫他想起卫静姝素来睡相不好,也不知有无踢被子。

    手掌触及门柩,想推门而入看看她,哪怕一眼也好,可犹豫半响,还是收了回来。

    神色落寂的转身,往日挺直的背影,也好似有些压弯了。

    李君澈鼻尖发酸,盯着夜风终是未惊动屋里的人,又离了去。

    ……

    第二日,王映芝如往常一般,处理了府中的事儿,这才又叫大厨房顿了盅鸡汤,蒸一笼白糖糕给卫静姝提去。

    她还是老实本分的行至大门前,交给初六,不曾逾越一步。

    卫静姝似是早就在等她一般,初六还未往里头去,摘星便迎了出来:“我们主子正等世子妃呢,您快进来罢,外头可冷着。”

    王映芝有些怯生生的看向初十,不敢随意进去。

    初十面上带着笑,眸中却带着警告,恭恭敬敬道一句:“王世子妃请。”

    卫静姝依旧恹恹的躺在暖炕上,穿着一袭绛紫色家常袄裙,随意的挽了个发髻,精神头也还是不太好。

    见王映芝进来,这才撑着坐起来,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笑道:“坐这个罢,这会天冷着。”

    王映芝点一点头,坐到她身边,这才又将食盒里头的东西摆出来,有些小心翼翼的道:“妾身见姐姐精神头不大好,想来怀着孩子极是辛苦,今儿特特叫厨下炖了盅鸡汤给姐姐补补。”

    鸡汤是刚从锅里盛上来,放在食盒里行得这一路还热乎乎的,王映芝手嫩,捧了出来还烫得指尖发红,连连放置耳尖这才一笑。

    又从食盒里头取了白糖糕来:“姐姐一向爱吃点心,刘大娘的做点心又是一绝,今儿特特给姐姐做的。”

    卫静姝拢了拢头发,轻笑:“有劳你费心了。”

    王映芝腼腆一笑,摇了摇头,坐直身子:“不过都是点小事,有甚个费心不费心的。”

    摘星捧了碗勺来,将炖盅里头的鸡汤先舀了几勺出来,试过之后,过得半刻钟这才舀上一碗给卫静姝。

    不过是也走个流程,王映芝在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卫静姝的吃食上做手脚。

    府里上上下下都是李君澈的眼线,一旦他查下来,第一个死的就是王映芝。

    卫静姝极是给王映芝情面,捧了小碗便将碗中的鸡汤尽数喝尽,又着摘星舀了一碗。

    又说:“这鸡汤炖得极好,味儿鲜甜,又没有油脂,丁点不觉油腻。”

    王映芝便也笑着应了:“妾身也觉得。”

    又道:“昨儿府里头买了两只产奶的羊,打明儿起便日日叫厨下给姐姐顿一盅,对姐姐对孩子都是极好的。”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从吃食聊到外头开的梅花儿,再到屋里头的摆设,不过都是些闲话儿。

    眼见时辰不早了,王映芝起身告辞,瞧见那一盘未曾动过的白糖糕,倒还有些可惜:“今儿倒是妾身估错了,没想到姐姐喝了两碗汤,这白糖糕怕是吃不下了。”

    又道一句:“姐姐一向喜欢吃糕点的,不若妾身叫厨下再蒸一笼来。”

    卫静姝听她不止一次说起白糖糕,心中略有迟疑,面上却不动:“不必了,宝山居也有小厨房,一回着人热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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