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里分明站着一个女子,鹅蛋脸柳叶眉,唇色浅淡,发丝用一只莹白的玉簪挽在身后,腰间悬着落霞山入山令牌。

    她行色匆匆,跟其他修士的身影混杂在一起看起来倒并不突兀,那些人只当她也是出来找人的,没有过多在意。

    宋清音下意识的向那边迈了一步。程邺急忙拉住她,她现在的神色跟白天的萧鸣澜看起来简直一模一样。

    “别担心,程兄。”她低声道,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这么显眼个目标扔给我们,总比漫无目的的乱找乱找下去强。”

    没等程邺反应过来,就听见她惊呼一声,“清雅师姐!你怎么在这!”

    程邺:……

    知道她自有打算,程邺也就没有那么着急了,等她疾跑了几步之后才慢慢跟了上去。

    苏清雅回头看了她一眼,拧着眉,不知道是遇见了什么麻烦事。眼看着他们就要走进了,突然跺了跺脚,转身往另一边快步走去。

    身后呼唤她的声音一直没停,但她却置若罔闻,只低着头一味的往前走。跟着她走的这一段路比宋清音他们从院子里出来走的那段路还要长。在宋清音快要忍不住的时候,走在前面的人终于停下了脚步。苏清雅抬头看了一眼面前酒肆破败不堪的招牌,撩起裙摆大不跨了进去。

    宋清音在门口停了停,这酒肆墙壁全都被熏成了黑灰色。虽然有些年头了,但还是可以从木头断裂处嗅到焦糊的味道,一看就是经历了一场大火。酒肆招牌上笼罩着一层雾蒙蒙飘忽的怨气,看这浓厚程度,估计是死了不少人。

    她本想再多辨认一下怨气聚集在这招牌上的原因,然而夜空中突然响起一声女子凄厉的尖叫,伴随着淙淙琴音从酒肆二楼传来。

    “这声音是……澜姐姐?”她没等程邺跟上来,直接闯进了酒肆中。通往二楼的楼梯被烧得没剩多少完好的地方可供人踩踏,宋清音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些裂痕跑上了二楼。

    然而酒肆二楼空空荡荡,只有萧鸣澜一个人呆坐在地上。泪水从她呆滞的双眼中不住地流下来,大滴大滴的砸在她手中紧紧攥着的稻草人偶上面。这东西虽然制作简陋,却有灵性似的用它那一张被画上去的脸作出了一副嚎啕大哭的样子。

    “鸣鸢……鸣鸢……”

    萧鸣澜口中不停地念着一个名字,宋清音靠近仔细听了听,大抵是‘鸣鸢’两个字。她手中的稻草人偶耷拉下眉眼,做出难过的姿态。

    耳边传来微微风声,宋清音头向左一偏同时左右一把捏住对方手腕,她迅速转过身,右手掐住她的脖子。苏清雅显然没料到她反应会这么快,挣动了两下没有挣开,她扁了扁嘴突然哇哇大哭起来。

    宋清音下巴都快被吓掉了。

    要知道苏清雅这个人,在落霞山时就总是端着一副大师姐的派头,到了外面更不会如此失态。她跟宋清音素算不上亲近,但人不坏,也从来不苛待她,她入山的第一天还是这位师姐给她取了名字。

    除了哭,眼前这个‘苏清雅’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的手还按压在人家脖子上,怎么看都是她在欺负人家。那阵撩人的琴音又一次响起,断断续续的好像什么人在走路,每一步都踏在琴弦上。

    “放开它……放开它,它不想伤害你。”

    说话的是一个女子,但声音却说不上好听,好像被烟熏哑了嗓子。听起来,对方应该已经到了自己身边,但宋清音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谁在说话。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了自己的手。‘苏清雅’一得到解放,顿时跳开她好几尺远,捂着脖子干咳了好几声之后方才哀怨的瞪了她一眼,转了身消失在了原地,他所在的地方只留下了一个稻草扎的人偶。

    一只细瘦苍白的手把它捡了起来,细心的擦拭了一下上面沾染的灰尘。那女子怀中抱着一把做工精致的琵琶,她每走一步,琵琶上就传来拨弦之声。看起来像是个器灵,但仔细分辨时又发现跟器灵不同,器灵是器物生灵,灵体依附‘器’本身而生,二者本为一体。但这个女子的灵体跟琵琶看似合二为一,实则却是完全独立的,更像是人死后被关在了琵琶中。

    “她,生前有话想要跟你说。”女子把稻草人偶递到她面前,小人偶看起来十分抗拒再回到这个刚刚掐她脖子的人手里,一双眉毛都快要竖起来。

    宋清音没由来的心慌,“她,她是谁?”

    女子疑惑的歪了歪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人偶,“苏……清雅。”

    怎么回事?什么事叫‘生前’有话要说?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萧鸣澜,她脸上的泪痕未干,双手死死地攥着人偶。

    这次女子不再容许她拒绝,直接把人偶塞进了她手里。

    人偶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

    碰触到她手的一刹那,女子突然愣住了,紧接着露出了惊喜的神情,“是你,你来这里,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她开心的笑起来,琵琶声也跟着响起来。

    这时门窗却突然‘嘭嘭’两声全都紧闭上,简直像是特意为了反驳女子的话一样把她们全都关在了里面。

    “为什么?”女子怔怔的看着紧闭的门窗,“不是说过,不是说她来了我就可以走了吗?哦,对了,对,我得把东西取出来!”

    她再度转身对上宋清音的双眼时,那琵琶声已经变得尖厉起来,她原本清澈的眸子被猩红色浸染,身上虚无的‘气’渐渐变的浑浊。稻草小人早就忘了拿着它的人刚刚对它做了什么,吓得把自己稻草脑袋塞进宋清音的袖子里瑟瑟发抖。

    这是生魂化鬼!

    修士们曾将死灵分为三种,一种是人惨死后的怨气聚集成的怨灵,一种是死后心中没有怨恨也并未伤过人的灵,这种灵非常干净而且无害,一般都称作魂,而无事生非,杀人造孽的灵,则被称作鬼。

    宋清音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准备唤醒自己血咒师的血脉,可当手抹上小剑的一瞬间却又停了下来,转而掏出怀中灵符掷了出去。灵符的目标不是化鬼的女子,而是此刻在女子身后的窗外悬挂着的招牌!

    被怨气包围着的东西,必定是使女子化鬼的罪魁祸首!

    那东西也不是吃素的,灵符尚未破开窗就被弹了回来,在半空中被打成碎片。宋清音受到波及,口中一阵腥甜。那东西见宋清音的灵符根本对它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危害更加嚣张,自己穿过木窗裹挟着巨大的怨气刺向女子眉心。受到怨气侵袭,女子的魂魄变得更加躁动难耐,刺耳的琴音叩击着周围人的神识。

    宋清音暗道一声不好!来不及过多反应直接伸手抓住了那黑漆漆的一团。

    “云若!!!”

    狂乱的琴音果然平静了一些,云若懵懵懂懂的看向她。宋清音的手被握住的那东西弄得可以说是血肉模糊,连自己都不得不感慨一句自己左手是真的多灾多难。

    血散开了缠绕在那东西周遭的怨气,宋清音终于得以看清他的真实样貌。那是一块碎掉的剑刃残片。唯一能说得上特别的,就是在这么强烈的怨气侵蚀下,居然还能保持它原本的锋利。

    宋清音盯着自己的左手,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在剑刃碎片中,有什么东西叫嚣着要和她融为一体。

    陷入沉默的不止她一个,云若也痴痴地与她看向同一个地方。过了一会儿,她把怀里的琵琶轻轻放在了地上,用颤抖的手指剥开了胸前的衣襟。她眼中的猩红色并没有褪去,而是沉淀成了一种更为深沉的暗红。

    她终于费力地拉开衣衫,在她的心口上赫然是一道被剑刺过的痕迹。宋清音终于知道那种违和感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了,如果酒肆家的小女儿是被烧死在这里的,那为何她的魂魄完全没有被烧伤过的痕迹?

    人死后的魂魄,会保持死前那一刻的样子。云若她根本不是被烧死的,而是在酒肆被烧光之前就已经被杀了。

    “我原以为……他只是没来得及救我,没来得及救困在这里的所有人……所以我,不恨他……我甚至还一直,一直在等他。”云若捂住脸,血泪从她的指缝间流出。

    耳边骤然传来琴弦崩断之声,宋清音暗暗叹了口气,厉鬼成形,没有回头路了。

    剑刃残片竟然瑟缩了,他调转方向趁宋清音不备从她手中挣脱,来不及等怨气重新回到自己身上就刺向宋清音的脖子。

    此刻做什么都晚了,她竟然神奇的平静下来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剧痛的来临。

    利刃刺破皮肤,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没有传来,只有一股冰冷的气息撞了她满怀。她慌忙睁开眼。

    果然是陆栖川。

    他咬着牙,唇畔却还是带着一点危险的笑意。碎片颤抖着被他攥在手里,尖利的前端已经刺入他的胸膛。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听话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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