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这不过是巧合,可见晓真姑娘忽然脸红,心里也就明白了八九分。元儿曾说我感情线太粗,可察言观色的本领还是不赖,是以,两厢一抵,倒还能识得不少人情。眼下,这晓真的脸色如此一红,我心中便明白过来,这晓真姑娘八成是喜欢莫言!

    唔,莫言那扇子上也挂着一样的小坠儿,以莫言的性格,这这这……该不会是莫言他早就和这晓真姑娘暗通款曲……唔,两情相悦了罢!这个莫言的嘴巴倒是紧,竟未曾向我透露过半分!

    “我七哥那般的人物……唔,姑娘真是好眼光。”原本想要八卦一番,可心里到底顾念着清胥师父,遂道,“山腰仙使住处前头,有一处红亭,你口中的莫言君,或许在那处招待客使。我这里还有些事,便就先告辞了。”

    说谁谁到,我这厢还未走,某人就握着扇子不知从哪里急遁了过来,脸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见到晓真在这里,似是并没怎么惊讶,见到我这张脸,他倒是挑了挑眉,一副不敢苟同的模样,我摸了一把脸,笑得讪讪,“宵炼他说我这样丑的让人放心。”

    “……的确让人放心。”

    一旁的晓真,忽然见到莫言过来,脸色红得很,若有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莫言合起伙儿来欺负人家姑娘。

    “什么时候过来的?”

    “将将过来没多会儿,我……我此番过来,是想要看望清胥师父,再拜一拜神女大君……”

    “……”莫言的凤眸里闪过几丝猜不透的情绪。

    “晓真姑娘,你难道不是过来找你的莫言君的?”我在旁边忍不住调侃,眼睛望向莫言,“好你个莫言!快说说,你们俩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莫言用扇柄敲了一记她额头,“欠你一场酒,日后补来。”

    我揉了揉额角,笑道,“这么长的故事,一场酒怎么够?少说也要三场起步罢!”

    莫言苦笑,“真是欠了你的。”

    见莫言君与她举止亲密,晓真站在一旁,心里五味杂陈。

    他侧过身,凤眸微凝,“晓真,我们也的确该谈谈了。”

    莫言却是将她带到了我的小院。也难怪莫言这般,这几日山中热闹,清净处实在不多,我这独门独户的小院儿算是一处。

    我在旁边剥着葡萄静待下文,原以为能探得一手的八卦,心里自然欢快的很,可没想到莫言让我回避,听不到这第一手的八卦,总归失望了些,可我到底也是个识大体的,于是我非常体贴的留下那盘葡萄,又煮好一壶热茶让他们好好聊一聊,便准备去妙清殿看一看师父。

    行了一半,心里实在好奇的紧,便隐了仙泽跑回院口,想窝在那里听个墙角,晓真姑娘似是在说什么这一百多年来与莫言没见过几回,很是想他之类,呃……听得我心里实在发甜!一不留神,额头被一粒葡萄击中,知道自己瞒莫言不住,便灰溜溜的遁走了。

    .

    妙清殿里,正坐着一位女仙友,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可看她模样,倒不像是来看望清胥师父的。及至走近才看出那位女仙友,竟是东海的那位千图公主。宵炼的脸色正绷得紧,见我来了,面色似又凝重了几分。我这已然进了殿,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在清胥师父起来,领我去了妙清殿的后殿。将前殿留给他二位。

    后殿的山林被依势僻出一片园子,这园子和华光殿的后园其实还有条小道相连。

    师父带着我在山林里缓着闲步,荼白的衣裙在地上干脆的枯叶上轻轻摩挲,这样走在师父身边,我心里很欢喜。

    可是不知怎的,想到那位厉害的千图公主,又想起他二人的那场婚约,心头沉重得很。

    清胥师父与我说了几趟话,我的心思才渐渐回转过来。转念一想,我喜欢清胥师父这么多年,选日不如撞日,不如现下就说了干净。我在心里踌躇多时,下了决心,开口道,“师父。”

    “嗯?”

    “从前师父在海子底下,我想念师父的时候,便从宵炼那里偷拿铜罗法盘去海底见师父。”

    清胥的唇角微微扬起,“我知道。”

    “师父当时……当时不是祭了自己的元神去做法罩么?无知无觉,又怎么会晓得?”

    “……当年我以元神做结罩困住恶兽,致使元神被恶兽撞裂多处。这一百多年来,日日修补元神,如今已是好了大概。”

    这么说……这么说,我从前对师父说过的那些话,流过的那些泪……师父他都晓得?

    他看向她,默了一会儿,道,“元神既已修补好,你说过的那些话,我自然是晓得。”

    “……”

    “炎华的心太大。他负了你,也负了他自己。”

    “师父……”我站在风中,衣裙在身后飒飒作响,“当年到底是难受了一场。后来有只地狼探了我的心,他说我心里喜欢的人,其实不是炎华……”

    我垂着头,“……却是清胥师父。”

    黑眸里一派汹涌,再无往日平静模样。

    我垂着头,“因为炎华身上……有师父的影子。”

    我将心一横,继续道,“那时候我喜欢炎华,或是因为大师兄的一双眼睛很像师父。又或是他身上有师父的影子……那时我稚嫩,以为自个儿如何如何喜欢大师兄,后来才晓得,我喜欢大师兄,只是因为大师兄身上有师父的几分影子。”

    清胥定定的望着她,沉默良久。

    他面色苍白,目光悲凉,“阿瑾……我是你师父。”

    “是师父……又如何?天下有那么多的师父,我只是刚好爱上了一个,难道阿瑾……便不能爱上师父?”

    他目光沉痛,“……今日过后……为师便只当你的这些话,是孩子口中的胡言乱语。”

    我将幻容术解去,露出本来面容,“师父!你看看我,我不再是孩子了,我已经长大了,阿瑾说的这些话,字字真心。”

    末了,像是自嘲般,忍不住叹道,“这些话,已经存在心里许多年,如今说出来,也算是解脱了。”

    一双黑眸定定看着她,良久,“今日你孽根如此深重,是为师的错。”他的声音极是喑哑,“你当割舍。”

    “可我已经爱上了,又如何能割舍?”我拼命压住喉头的酸胀,祈求道,“阿瑾等了师父这么多年,现在我长大了……”

    “阿瑾!”他猛然打断她的话,闷闷咳了几声,面色愈加苍白,“你要让我……将你逐出师门么?”

    她的眼眶募得通红,满脸的泪水。

    垂在身侧的手指抬起又放下,紧握成拳又无力松开,他哀伤而又觉悟的深深看着她,良久,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及至走到她看不见的地方,身形终于踉跄一下,口中吐出一口浓血。

    师父的话,寒冰般凿进我的心。不给我留下一丁点儿的可能。那片荼白的衣袍消失在眼前,我再也忍不住,泪水不断涌出,巨大的哀伤将我吞噬,身体克制不住的,簌簌颤抖起来,胸口里钻心的疼痛。

    踉踉跄跄走了几步,脚下一软,颓然倒下。倒下的时候,我还醒着。却没有尝试着再爬起来。

    昏昏沉沉间,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听见有人在唤我,抬眼间,天空已是沉沉墨色。我想站起来,我想回去。可身体不能动弹,嗓子也不能说出一句。

    有脚步声急切走来,会是清胥师父么?他是不是来寻我了?是不是舍不得我?是不是要收回他方才的绝情话?

    我急切的等着。等来的,却是宵炼。

    满面的急色。琥珀眼眸里的内容,我或许看得懂,又或许看不懂。我愣了一会儿,闭上眼睛,这一刻,希望自己是死了的。

    身子陡然一轻,被他抱了起来。我的脸侧正抵在他的胸口,那里正剧烈起伏。难得的,他没有开口说一句。

    他将我抱回小屋子,将我沾满草屑泪水的脸,用热水仔细洗净。我睁着眼,麻木的任他擦拭,口中不能言语,也不愿言语。他也默着不说一句,只将我照顾的很是妥当。不知什么时候,我闭眼睡了过去。许是半夜吧,睁眼的时候,他还在。矮身靠坐在床头看着我。

    他看着她,递上一杯水,“你烧了一夜,现下的热度退了些,喝点水。”

    我摸了额头,果然有些烫。

    清胥师父的医术精妙,小的时候我生了病,他都是细细照顾我,为我煎药,哄我吃药,寸步不离的守在我床头……如今,如今他不来看看我么?清胥师父,你的小阿瑾生病了,你知不知道呢?我动了动唇,喉咙里却不能发出半点儿声音,我扯住宵炼的衣袖,把清胥师父喊过来,求你了宵炼,求你了!可喉口像是被堵住似得,仍不能发出一句声响。泪水簌簌流下。

    宵炼面色急变,将我抱起,遁到妙清殿。

    “清胥,你看看她!”他向他吼道,“阿瑾她病了,口不能言。你快来看看她怎么了!”

    “她这是急火淤心,窒了口窍。”他闷咳几声,眸色晦暗,“是我的错!”

    我在宵炼怀里,睁眼看着清胥师父,口中不能言,我便用眼睛祈求他,祈求他能像从前那般照顾我。或者,指望他能可怜我。

    如潭的黑眸掠过我,看向宵炼,“炎华医术,如今已不在我之下。宵炼,你去将他叫来为阿瑾细细诊治。”

    师父转身离去,甚至都没有再看我一眼。为什么?为什么就连这点关心都不愿施舍给我?师父,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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