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此乃珠算口诀,只需倒背如流,辅以算盘便可计算加减。无论多么庞大的数字,皆可迅速算出结果,方便快捷。”
    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内,房玄龄给李二陛下介绍算盘和珠算口诀,并且叫来两个孩童为李二陛下当场演示。
    “这两个娃娃乃是学堂中的学子,学得很快,陛下不妨出一道算数题目考考他们,检验一番算盘之神奇。”
    李二陛下自然知道算盘。
    这种由房俊分明的计算工具现在依然风靡大唐,可是心思皆在国事之上的李二陛下并未有过深入了解。在他想来,不过是一个计算工具而已,算数算得快一些还是慢一些,又有什么打紧?
    只是这珠算口诀倒是有些意思,便随意的出了一道题写在纸上:“壹万叁仟玖佰捌拾伍加上贰万壹仟柒佰肆拾贰再减去捌仟伍佰叁拾壹……”放下笔,瞅了一眼明显有些紧张的两个娃娃,觉得娃子太小,这道题有些难了,便和蔼说道:“慢慢算,一炷香……”
    话音未落,便见到两个娃娃一人一个算盘,噼里啪啦拨动算盘珠,然而异口同声道:“回陛下,等于贰万柒仟壹佰玖拾陆。”
    李二陛下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眼珠子都瞪圆了……
    怎么能这么快?
    这么复杂的数字,这么小的孩子,若是能够一炷香的功夫计算正确得出答案就算是厉害了,算术题并不难,难在庞大的数字需要耐心的计算不能出错,可这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是怎么回事?
    这么点的孩子想来也没那个胆子敢糊弄朕吧……
    李二陛下一脸惊奇,没有丢人的去亲自计算,回头问房玄龄道:“爱卿,正确与否?”
    房玄龄自己也拿过一个算盘算了一下,笑道:“正确无误。”
    李二陛下兴奋的一拍大腿,赞道:“好东西!若是有了算盘再加上这套珠算口诀,想必往后户部每年的审查计算都能够大大的节省时间,并且提高准确度,难得,难得……”
    这的确是好东西。
    可是他说着话便见到两个小娃娃忍不住撇嘴角……
    李二陛下好奇问道:“怎么,你们两个认为朕说得不对?”
    两个小娃娃一个消瘦弱小,一个粉雕玉琢,面对皇帝陛下心里有些害怕。同样灵动的眼眸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奓着胆子,学着大人样鞠躬施礼,讷讷说道:“回陛下的话……事实上,老师平素教授吾等算学的时候,习题都是从太史局那边拿来的,按照黄道度推算日月五星的运行……”
    李二陛下惊诧之余,不免老脸一红。
    人家平常都是计算天文历法,自己却给出了一道蹩脚到家的加减题……
    仰天打个哈哈掩饰自己的尴尬,李二陛下对房玄龄衷心敬佩道:“爱卿果然学究天人,能够研创出这么一套珠算口诀,更能教导出这般优秀的学生,当真钦佩不已。”
    房玄龄笑道:“陛下谬赞,珠算口诀是吾家那不成器的二郎鼓捣出来的,其实自算盘弄出来的时候就有,只是一直未曾推广。至于这两个娃娃可不是老臣的弟子,教授他们算学的乃是太史丞李淳风。”
    李二陛下愣了愣,苦笑道:“你家那棒槌还真是……有才啊!”
    还能说什么呢?
    对于房俊在发明创造这方面独步天下的能耐,即便是甚为天下至尊也得写一个大大的“服”字!
    此时程朱理学尚未诞生,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社会形态亦未兴起,即便是儒家学子亦非是皓首穷经不问世事,务实的风气更加浓郁一些。因此,甚少有人张口闭口说什么“奇技淫巧”之类的胡话,对于一些能够改善国计民生的发明创造,大体还是给予正面的对待。
    只是李二陛下心中有些难堪。
    前几天还一心一意要将房俊这个小子贬斥出京呢,现在却又不得不夸赞两句……
    “你二人都是房家的仆役出身?”
    李二陛下避免尴尬,温言询问这两个娃娃,事实上他也的确是欣喜于这两个娃娃的聪慧。
    两个娃娃连忙答道:“学生狄仁杰,并州人士,家祖尚书左丞狄孝绪。”
    “学生婺州人士,家父博昌县令骆履元。”
    骆履元是哪一个李二陛下记不住了,但是婺州骆氏听都没听过,显然不是什么世家门阀。狄孝绪可是前不久才上任尚书左丞的,李二陛下自然知道。
    不由感叹道:“居然都是寒门出身,聪慧俊秀,难得难得。”
    他最是喜欢看到寒门子弟有出息,因为出身贫贱的缘故更懂得发奋上进、为官之后也更加兢兢业业,不似世家门阀子弟那般纨绔耍闹,只知自家私利而罔顾帝国大义。
    心中欢喜,李二陛下便顺手从腰间扯下佩戴的一对儿团龙玉佩,欣慰道:“朕赏赐你二人各一件随身携带之物,既是奖赏你二人聪慧,亦是勉励你二人不可自满,要继续用功,能够得到房相的细心教导栽培,这世上可没有几个人有这等福气。待到你二人长大成人之后参加科举,朕就在太极殿上,朱笔钦点,看着你等簪缨戴花,跨马游街!”
    两个娃娃兴奋得小脸儿通红,小心翼翼的接过皇帝的赏赐,异口同声道:“狄仁杰(骆宾王)必不负陛下之殷望!”
    李二陛下哈哈大笑,挥挥手让两人各自退下。
    屋内陷入沉默。
    房玄龄眼观鼻鼻观心,手里捧着茶杯,神情恬淡默不作声。
    李二陛下则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他是一世豪雄,心志坚韧英明神武,眼中唯有大唐之千秋万载,无论是谁站在这个大前提面前都可以牺牲掉。
    可他也是义气之辈,面对跟随他尸山血海生死存亡冲杀出来的老伙计,又焉能没有情分在?
    之前他觉得太子不适合储君之位,故而想要先除掉房俊这个太子身边最得力的肱骨,这乃是国本大事,即便房俊功勋卓著、即便房俊是房玄龄的儿子,李二陛下亦会毫不犹豫。
    然而现在面对房玄龄,他又怎能没有一丝歉意?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沉默了一下,李二陛下温言问道:“爱卿身子可曾好些?毕竟上了年岁,适当的修养还是必要的,切莫如当年那般夜以继日的劳累,一旦累坏了身子,岂不是让某心中愧疚?”
    房玄龄告病在家,尽管现在看来气色甚佳没有一丝一毫的病态,李二陛下依旧言辞温婉、情真意切。
    虽然谁都知道房玄龄这是以告病拒不上朝的方式来委婉的表达对于李二陛下意欲将房俊贬斥出京的不满,亦或者是对李二陛下想要易储的强烈反对……
    但是李二陛下一点都不生气。
    以他与房玄龄的交情,以房玄龄这些年立下的功绩,是有资格在李二陛下表达自己不同的政治观点的。
    房玄龄道:“多谢陛下观念,只是气虚体弱不慎染了风寒,并无大碍。”
    李二陛下点头道:“唔,那就好,回头某让宫里多送一些滋补的东西过来。”
    “谢陛下。”
    而后,又有些冷场了……
    忍了忍,李二陛下终究没忍住,不悦道:“你也这么大年岁了,难不成还要跟某闹脾气不成?这不终究还是没惩罚房俊么,你大可不必如此。”
    没有称呼“爱卿”,而是直接称呼“你”,看上去有些不客气,实则气氛却瞬间缓和下来。
    毕竟这么多年的战斗情谊摆在那里,房玄龄又向来是个大公无私之人,偶尔为了子孙的前程耍耍脾气,李二陛下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儿。
    房玄龄淡然道:“若是老臣没有告病在家拒不上朝,陛下可否会改选易辙?您知道老臣说的不是房俊受不受惩罚之事。事实上房氏一族沐浴皇恩圣眷优隆,全族上下皆感恩戴德,即便陛下将房俊削职为民,又岂敢有一丝一毫的怨恕之心?”
    李二陛下面容沉下来。
    他知道房玄龄指的是易储之事……
    然而此事乃是李二陛下心中一根骨刺,又如何会轻易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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