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新元年四月二十六日,远航近十个月的大裕第一支远洋舰队在占城补给后回到了出发时的天津港。
    除了大裕的楼船、兵船与辎重运输船,舰队中还混杂着许多来朝贡的小国与商人的船只。
    群船入港那日,天津港码头人山人海,无数人聚集在长长的堤坝上,观赏着千古难得一见的盛景。
    天津府衙门和驿馆的人忙得脚不沾地,从京城礼部和鸿胪寺借调来的官吏们忙得热火朝天,登记来大裕的外国使者与商人的身份信息,给符合条件的颁发临时身份通牒,不符合的不许下船。
    这是秋华年和杜云瑟一致坚持的事,所有来大裕的洋人,都必须登记身份,根据言行举止记录信誉分。
    当信誉分达到一定高度,且财产数额与在大裕停留的时间符合标准,就能把临时身份通牒换成三年期、五年期的身份通牒,最高一档还有不限期的四海居住证。
    随着身份的提升,这些海外之人可以在大裕享受到更优惠的贸易条款、更高的采购份额与更宽松的管理,这令每一个来大裕的洋人摩拳擦掌,充满了竞争意识。
    秋华年提出这个政策的雏形时,嘴里嘟囔了一些诸如“签证”“绿卡”之类的词汇,来天津府公干的鸿胪寺少卿不理解这些词的意思,也没有放在心上。
    他双眼放光地看着齐黍县主,连说十几个好,恨不得立即将县主引为毕生知己,还是杜知府重重咳嗽了一声,才阻止了冲动。
    “县主说得对,凭什么咱们是天朝上国,就得一味大方地给他们好处,谁家的钱不是百姓们辛辛苦苦耕织劳作赚出来的?就得设好条件,看他们表现,表现好的可以合作,表现不好的趁早走人!”
    鸿胪寺少卿越说越激动,看来大裕之前那种你进贡我一车木头,我还给你十车丝绸的以感召和体现上国气度为主目的的“厚赂之”朝贡政策让他颇有微词。
    秋华年赞同了他的观点,鼓励他大胆尝试,有好的想法尽管提出来。大航海时代与殖民地时代里,在成千上万倍利益的驱动下,无数国家的道德底线都降到了谷底,大裕虽然不会去做野蛮人,但也不能当好脾气的傻子。
    远洋归来的舰队会在天津港休整七日,清点人员与货物,交接各项事宜,七日后再带着诸多南洋小国的使者与国书进京觐见天子,汇报一路上的遭遇与收获。
    舰队中的人成千上万,一批批下船后聚集在港口码头上,再被一个个分类带走,从高处看去,就像一群忙碌的蚂蚁。
    秋华年踮着脚尖看了半天,根本没有办法一一辨别这么多人的脸,杜云瑟知道他在找什么,低声说道,“未必还长得一样,回去等吧。”
    秋华年当然明白这点,梅望舒精通易容,之前没有用易容解决身份问题,是因为大裕户籍制度严格,帝王又在严查,不好编造来历。这次出海后回来,他拥有了光明正大的新身份,肯定会通过易容换一张常用脸。
    想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伪装过的人,无异于天方夜谭,秋华年只能等梅望舒自己找上门。
    秋华年在心里叹了口气,见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索性去看刚刚归纳整理出来的各国朝贡单子转移注意力。
    他的目光扫过麒麟、凤凰、猪龙之类大概率是长颈鹿、孔雀和马来貘的贡品,突然停留在一页。
    “这个国家的使者在哪里?准备一下,我要见他们。”
    驿馆的小吏过来看了一眼,有些惊讶,“他们是占城的使者,占城快被安南灭国了,连艘像样的船都拿不出来,这次朝贡还是蹭着我们的楼船过来的。”
    “这群人说只要县主看了他们朝贡的单子,一定会召见他们,我开始还不信,让他们老老实实按流程登记后去驿馆住下了。县主要见我现在就去带人过来。”
    秋华年已经从激动中找回理智,“远航不易,既然住下了就让他们先休息一天吧,不过你们派几个人过去,照看好他们的贡品,万不可有损失。”
    杜云瑟正在堂屋另一侧翻看国书,从百忙中抬头,“什么东西,华哥儿如此看重?”
    秋华年双眼放光,“占城稻!精选出的几十袋良种和上千株幼苗!”
    杜云瑟愣了一下,马上和秋华年一样惊喜起来。
    占城稻这三个字,秋华年念叨过许多次,杜云瑟自然知晓它是什么,明白它的珍贵与作用。
    秋华年只知道占城稻出自占城,却不知道更加细节的东西,只能嘱托舰队尽力寻找,不确定一定能找到。现在占城主动进贡这么多的良种与幼苗,属实是意外之喜。
    “现在是四月,南方还来得及种稻,占城稻不仅不挑水肥,成熟时间也比大裕的稻种短,有的六七十天就能成熟,完全可以一年两熟!”
    秋华年快速计算起来,“将占城稻推广开来后,大裕的稻米产量能增长至少五成,五成……”
    这五成的稻米,能养活多少百姓,能供养多少军队,能开拓多少疆土呢!
    堂屋中听到他们对话的所有官吏都不自觉屏住呼吸,脑海中闪过无数畅想。
    齐黍县主真不愧是穗星下凡!只要他在,大裕的土地就能长出源源不断的丰饶庄稼。
    杜云瑟从案上的一大沓国书中找出占城的,快速读了一遍后挑起眉毛。
    “怎么了?”
    “占城王都去岁被安南攻破,国王与皇子皇女惨遭屠戮,国土丢失十至六七,如今是前国王的幼子成松王子称王,由前国王的女儿玉草公主摄政。”
    “玉草公主在国书中说,占城愿成为大裕的藩属国,由大裕设置都护府共治,请求大裕出兵攻打安南,帮助占城夺回失土,为她的家人报仇。”
    秋华年听完占城发生的事情,心中十分感慨,世界上真实发生的精彩复杂的故事太多了,这位玉草公主年纪不大,却心性坚韧,敢作敢为,迟早会成为一方大人物。
    “帮占城打安南,这可行吗?”秋华年摸着下巴。
    杜云瑟起身端详挂在中堂上的巨幅海图,淡淡开口,“占城位置优越,海岸漫长,是不可多得的四海良港。”
    他的目光往上扫了些许,从占城移到安南,“安南在前朝时原为华夏属地,后生不臣之心,不但自立国邦,还屡犯大裕边境,侵占顺化与岘港。”
    杜云瑟的声音很平静,只是在陈述事实,但听者都明白,这是支持出兵的意思。
    “伐不臣”是华夏自古以来便存在的极其正当的出兵理由,仔细分析,其实有些万金油和欺负人的意思。只要我说你有不臣之心,我就能打你,连理由都不用找,伐不臣就是最正统的出兵理由。
    不过作为一个稳定的农耕大国,一般来说,华夏历史上很少有刻意主动的出兵,肯定是小国先找事挑衅,它才会祭出伐不臣的大旗给对方一些教训。
    杜云瑟支持帮助占城出兵安南,除了伐不臣,也是看中了占城优越的地理位置,以及看在占城稻的面子上。
    对大裕来说,占城国内势力混乱,几大王爵斗争不断这些都是小事,只要有玉草公主的国书在,大裕就占据了大义,到时候打完安南设置占城都护府,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同意。
    打定主意后,杜云瑟开始草拟上奏给天子的折子,出兵安南是一国大事,肯定要经过朝臣廷议,由帝王拍板决定。
    杜云瑟对此很有把握,他了解昭新帝的雄心与处事风格,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大裕要广开海贸,占城都护府势在必行。
    别说一个占城,如果有机会,昭新帝一定还想像前朝那样,把安南重新变成安南都护府。
    ……
    秋华年在港口待了大半日,收到祝经诚的传信,请他去自己家中一聚。
    祝经诚的身份半官半商,是齐黍县主派出去的人,管理没有那么严苛,下船后交代了几句,就立即回家见宝贝夫郎和孩子去了。
    这会儿沐浴休整又饱餐一顿,浅浅享受过天伦之乐,终于记起了正事。
    秋华年记得祝经诚在之前的来信中说自己摸到了一些门路,可能带一个大惊喜回国,不免期待起来。
    祝家的宅子秋华年时常来访,熟门熟路,门房看到熟悉的马车卸下门槛,车一路行驶到垂花门才停下。
    马车停稳后,秋华年刚掀起车帘,就闻到院子里传来一股熟悉但许久未接触过的香味,愣了一下。
    星觅跳下车,深深吸了口气,“好香啊,这是在烤什么东西,怎么有这么香甜的味道?”
    苏信白和祝经诚出来迎接,小狸奴被父亲抱在怀里,手里捧着一块油纸包着的红皮黄瓤的食物,正散发着不可忽视的香气。
    秋华年吐了口气,视线从小狸奴手中移向祝经诚,“这是?”
    “一种与芋头相似的番芋,海外华人称它为甘薯。虽然不及华年说过的马铃薯,但也可亩产近三千斤,而且只要有土就能种,不与五谷争地。”
    祝经诚说完后感叹道,“我终于明白华年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寻找海外作物了,这样的高产粮食更多一些,大裕再也不会有饥荒了。”
    此番出海一趟,在茫茫大海中随船漂流,见识过无数异国风情,祝经诚的心胸更加开阔,眼界也变广了不少,现在的他看到的不再是一个家族,而是裕朝所在的整个世界。
    秋华年接过小狸奴大方送给干爹爹的甘薯,看着这个在另一个世界叫烤红薯的美食,由衷笑道,“棉花、甜菜根、果树、占城稻、甘薯……是啊,更多一些,未来一定会没有饥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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