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
    “我的名额,用着满意吧?”历束星照着他的面门又来了一脚,“起来啊,躺那儿干什么?”
    他被打懵了,“什么名额?”
    历束星将他拎起来,“你还跟我装傻?老子花钱买的体尖名额,被你抢走了!”
    “我没……”他忽然意识到,尤老师没有对他说实话。当初尤老师百般劝说他时,他去了解过体尖的引进制度,知道他们这一届已经没有名额了,尤老师却跟他说不用操心名额的事。
    “那是你买的?”他问。
    “你现在才知道?”历束星一改平常在班上温和谦逊的姿态,纨绔子弟的作风尽显,“说吧,这事怎么算?你总不能白白拿走我的东西吧?”
    他下意识想说“我还给你”,但忍住了。还?他怎么还?还体尖名额的钱吗?不可能,他们家根本没有多余的钱。把名额还给历束星?更不可能,如果历束星拿得回来,现在又怎么会来找他的麻烦?
    他问:“你想怎么样?”
    历束星顽劣地笑起来,膝盖往他腹部猛地一顶,他痛得说不出话来,当即吐出一口酸水。历束星又走过来,踩在他身上,蹭着鞋底,“我进不了校队,都是你的错。你现在还想和依依抢直升名额,你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卑鄙?”
    什么直升名额?他根本不了解。
    平依依蹲下来,一把抓起他的头发,“你凭什么这么幸运啊?你说你不想当体尖,那你退出啊,你这种人最贱了!”
    他也想退出,但他的家庭需要他当体尖的补贴,他不能说退出就退出!
    历束星说:“考虑好没有?还当不当体尖?”
    他费力地站起来,擦了擦嘴,“我退出你就能进去吗?”
    历束星气得不轻,往他胸口一踹。他虽然被认为有体育天赋,而历束星没有,但历束星那是踢球的体格,他却只会奔跑,尤老师说过他很多次,肌肉量不足。论斗殴,他根本不是历束星的对手,只能徒劳地躲避。
    “你说对了,我进不去。我已经放弃进校队了。”历束星阴狠地说:“但我也不想看着你舒舒坦坦霸占我的名额。”
    他嘴里涌起一股血腥,“所以我问你想怎么样!”
    平依依过去就是两耳光,“你还得瑟起来了?”
    历束星将平依依拉回来,“别动他脸,看得出来。”
    平依依对历束星言听计从,退到了后面。历束星掐住他的脖子,“要不,你来当我们的玩具吧。”
    玩具?他立即想到了很恶心的一幕。历束星却阴森森地笑道:“喂,你在想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你恶不恶心啊?你不是跑得快吗?我看他们都叫你飞毛腿。那你就跑给我看。我满意了,就原谅你,放过你。怎么样?”
    他的第一反应是:就这样?
    跑步本就是他每天必须做的事,多跑一点,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他不想招惹这些有钱人,如果跑步就能解决问题,那他愿意。
    “今天你就回去吧,好好洗把脸,别让你妈发现了,以后我需要你跑的时候,会给你暗号,你照做就是。”历束星威胁道:“哦对了,你知道我家是干什么的吧?”
    他知道历家,也听说过历家涉黑的传言。历束星的爷爷辈据说曾是道上的,后来金盆洗手,做起正儿八经的生意。这样的人,他哪里惹得起?
    他回到家,母亲还在网吧操劳。他将衣服洗干净,往伤处抹了药。第二天母亲看到他的伤,问他是怎么弄的。他说是训练摔出来的。母亲又难过又欣慰,连夸他刻苦懂事,说自己有他这个儿子,这辈子真是值了。
    历束星和平依依没有立即找他,半个月后,平依依递给他一本习题,里面夹着一张纸条,让他训练结束后到工人篮球场来。
    他深吸一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经过训练,他已经气喘吁吁,历束星却给他布置了任务,要他去跟车赛跑。这听起来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历束星并没有让他跑赢车。
    他们选择的是夜里车多人少的路,历束星就在车上,一声令下,他就开始冲刺。那条路是那样漫长,仿佛怎么都跑不到尽头。渐渐地,他感到肺部像是破了一个洞,空气呼啦啦地灌进来,痛得钻心。历束星不允许他停下,他扑倒在地上,头脑因为奔跑而缺氧。
    历束星将冰凉的水浇在他的头上,“你怎么了?不是体尖吗?不是飞毛腿吗?这都跑不下来?快起来,我们进行下一项练习,我这是为你好啊。”
    他被逼不停歇地跑,平时的晚上还好,历束星有所收敛,但是到了周末,历束星会将他带到郊外,开着车在后面追他,他就像一头被追逐的猎物,经常跑到两眼一抹黑,失去意识前听到历束星和平依依嚣张的笑声。
    他们想要废了他,跑步是他的天赋,他们会夺走这天赋。而他偏偏无法反抗他们,他向母亲承诺过会坚持下去,母亲还憧憬他当上运动员,住进大别墅。他不能在这时候放弃。
    历束星逐渐不满足于让他奔跑,变本加厉,想到了更过分的手段。那时候跑酷在国外很火,国内却少有人这么玩。历束星颇感兴趣,但不想亲自尝试,便命令他跑给自己看。
    “你这身板这速度,不跑个酷可惜了吧?给我跑,跑得好有赏,跑得不好……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那夜里无人的工人球场成了他最初的跑酷场地,他必须从栏杆上翻越,从墙上跳下,摔得青一块紫一块,稍微想要反抗,历束星就用母亲的安危来威胁他。
    终于有一次,他内心极其痛苦,放学之后,悄悄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哭了起来。身后有人走来,他连忙擦掉眼泪。来的是薛晨文,历束星班上的语文老师,据说是南溪中学最好的青年教师。
    “你怎么了?”薛晨文递给他纸,“考差了?”
    他摇着头,沉默不语。
    外面下着雨,淅淅沥沥的雨声好像将世界隔绝开来。薛晨文陪他坐在楼梯上,他不说话,薛晨文也不说话。那一刻,他其实很想向薛晨文倾诉,但薛晨文会站在他一边吗?薛晨文敢得罪历家吗?
    就这么坐着,时间不知过去多久。雨小了,薛晨文站起来,朝他伸出手,“回去吧。什么困难都会过去的。”
    他点点头,“嗯。”
    那次相遇并未改变他的困境,历束星和平依依仍旧变着方儿折磨他。他在田径队的成绩有所下降,尤老师给了他更大的压力。
    简单的跑酷已经满足不了历束星,历束星将他带到工地、废弃的工厂,要他从高几米的墙上桥上跳下去。他身体再轻盈,身手再敏捷,也还是受伤了。历束星不得不让他休息一段时间。
    他又在学校遇到了薛晨文,而这次哭的换成了薛晨文。那是一个晚上,田径队的训练刚结束,他看到薛晨文靠在栏杆上发呆,走近才知道薛晨文哭了。
    “薛老师,你怎么了?”他忍不住问。
    薛晨文连忙擦掉眼泪,但也许是太难过,根本擦不过来。
    “谁欺负你了吗?”他问。
    薛晨文哽咽得说不出话。他搜遍全身,没有干净的纸,只得跑去小卖部买来一包,希望薛晨文还在。薛晨文没走,接过时轻声说着:“谢谢。”
    “你给我说过,困难都会过去的。”他不擅长安慰人,说得磕磕巴巴吧,“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是不是谁惹了你,但你很好,肯定是让你难过的人不好。”
    薛晨文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他连忙别来脸,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
    须臾,薛晨文又跟他说了谢谢,看上去情绪稳定不少。他没有急着走,看到薛晨文捡起石头,在地上画着什么。他很好奇,也蹲下来看,“薛老师,你画的是……蜻蜓?”
    “嗯。”薛晨文又在旁边画了蝉。
    他手痒,也画了一个蜻蜓一个蝉。
    薛晨文说:“你画得不错啊。你也喜欢画画吗?”
    他下意识想说是,却摇头,“没有很喜欢。”
    “真别扭。”薛晨文说:“喜欢为什么不承认呢?”
    因为我没有资格。他这么想着,问:“你为什么画昆虫?”
    “我很喜欢昆虫。”
    “喜欢昆虫?”他感到意外。
    “因为它们的生命力很强。”薛晨文解释道:“就算不被理解,一辈子很短,却也能生生不息。”
    他似懂非懂。薛晨文丢下小石子,对他笑了笑,再次道谢,说自己没事了。
    伤还没有好利索,历束星又给他找来新的任务,要他去废弃的工厂乒乓球场跑酷,同时还要他继续追车。他一忍再忍,心态早已发生改变,仇恨一刻不停地滋长,他已经不盼着历束星放过他了,他想让历束星去死,平依依也去死。
    跑酷时他偶然发现,这个乒乓球场很特别,它的顶棚看着坚固,却十分脆弱,一个不注意就容易踩空掉下去,并且顶棚正好和旁边的长坡梯齐平,不费力就能翻上去。棚内长期不使用,堆着不少钢筋、石块。
    假如能想办法让历束星和平依依掉下去,那必然摔出个好歹来。摔死了最好,要是没有摔死,他就下去“补刀”。
    第107章 虫翳(33)
    为了得到历束星和平依依的信任,娄小果特别卖力,尤其对历束星言听计从,跑酷玩得越来越花。历束星和平依依逐渐蠢蠢欲动,这个年纪的人,很难抗拒看上去很酷的运动,即便风险很大。
    动手那天,娄小果早早来到乒乓球棚下方,将尖锐的钢筋竖起来,正对棚子最脆弱的地方,又在棚子上动了手脚,一旦有人在棚子上奔跑跳跃,就必然掉下去。
    历束星和平依依已经练过最基础的步法,他在棚顶上流畅地表演翻滚,真诚地建议,新手可以从这里练起,看着酷炫,实际没什么难度。
    两人当即行动,做完准备活动后站了上去,而他就在棚子的另一端等待着他们。平依依表现欲旺盛,率先跑起来,历束星不甘落后,紧随其后。他轻轻弯起唇角,他们已经上了他规划好的路线。
    只听“咔嚓”一声响,平依依一脚踩在根本站不住人的老旧瓦片上,整个人栽了下去,历束星下意识想拉住她,但周围的瓦片跟着坍塌,他自身难保,泥石流一般被冲下去。下方传来巨响,灰色的灰尘腾了起来。棚子在惯性下接连垮塌,很快,大半个棚子都塌陷了。
    他就站在塌陷的边缘,眼中充满狂热。死了,死了,那两个恶魔被他杀死了!
    他小心翼翼地回到长坡梯上,钻心听下面的动静,没有动静!他心脏狂跳,兴奋得无以复加。这个废弃的工厂几乎没人来,只要他现在离开这里,就不会被发现。他们的尸体恐怕都要很久才会被人发现。
    不久,他又觉得他们就这么死了,简直是太死得太轻松了。他既想完全从他们的死亡中隐身,又隐约想要别人知道,是他杀死了他们。
    他哆嗦着在墙上亢奋地画起图案。直到图案画好了,他才意识到自己画的是一只蜻蜓。
    这是他最近经常画的,因为薛老师说,昆虫最伟大,能够生生不息。这就是他的标志,他将蜻蜓画在这里,说明他杀死了他们,他在他们的死亡里获得了新生!
    他回家冲了一个小时的澡。当兴奋劲儿消失,他开始害怕了。万一,万一警察抓到他了怎么办?他不是真的想杀人,只是想给他们一些教训!
    历束星和平依依不见了的消息已经传回学校,两家人都报警了,警察正在到处找人。他越来越害怕,惊慌失措时撞到了薛晨文。
    “对不……”他抬起头,看到薛晨文的脸时吓了一跳,和以前见面时不同,薛晨文毫无生气,看上去像个行尸走肉。
    “薛老师?”他问:“你怎么了?”
    薛晨文摇摇头,轻轻推开他,像是根本不认识他一样,向楼上走去。他觉得怪异,跟着上楼。薛晨文竟是到了顶楼,像是要自杀。他慌了,赶紧抱住薛晨文,“薛老师,你到底怎么了?别做傻事啊!”
    薛晨文这才认出他,露出悲伤而温和的表情,“是你啊。你的困境解决了吗?”
    他猛然被拉回现实,他的困境……被他杀死了。
    薛晨文推他,“老师没你这么勇敢,努力了很久,医生也看了,药也吃了,还是走不出来,我……不想再挣扎了。”
    积蓄的恐惧在这一刻爆发,他忽然说:“薛老师,我可能做错了事。”
    也许是身为老师的修养在这一刻仍在起作用,薛晨文愣了下,“怎么了?”
    他忍着泪水,“薛老师,我,我杀人了。”
    他的声音非常低非常小,薛晨文没有听清楚,“你怎么了?”
    “我杀人了!”他抖得厉害,死死抓着薛晨文,一股脑倒出历束星和平依依是如何折磨他,他又是如何将计就计摔死了他们。“我后悔了,我不想死,我不想坐牢!薛老师,怎么办?我肯定会被抓住!”
    一段漫长的沉默后,薛晨文双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用一种让人不由得信服的语调说:“不,你不会。”
    他惊愕地望着薛晨文,薛晨文温柔地说:“我要走了,你是个好学生,可惜我没有教过你。我,我为你做一件事吧。但答应老师,今后当个好人。”
    他惊骇不已,愣愣地望着薛晨文,“薛老师,什么意思?”
    薛晨文摇摇头,只道:“从现在开始,不要再来找我,不要告诉任何人他们欺负过你,平时你怎么生活,现在就怎么生活,不要让人看出异样。你和他们交集不多,警察只会问你一些简单的问题,你正常回答就好。”
    说完,薛晨文退后几步,他想追上去,薛晨文抬手阻止,脸沉下来,“不想死,就听老师的话,最后听一次。”
    他害怕得无以复加,不知道什么样的未来等待着自己,只能将一切交给薛晨文,寄希望于他能够保护自己。
    “后来的事你很清楚。”娄小果盯着鸣寒,“是你告诉警察,薛老师和历束星发生过矛盾,你和薛老师一样,都帮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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