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才知道他这次会被买到勾栏瓦舍去,不甘心,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来芸城这几年吃了不少苦,程岁杪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小。
    原本他把希望寄托在管事会开恩留他一两年上,他可以趁那个时间想想逃脱的办法。谁知道会被别人一眼看中,对方想要尽快买他回去做禁脔。
    程岁杪几乎万念俱灰,偷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抱着拼一拼的想法连夜出逃,果不其然被抓了回去,被打得半死快要下不来床。
    他没有屈服于命运,没有放弃过逃跑的想法,甚至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他其实跑了也没用,他的所有身份证明都在别人手里握着。
    陆岌就是在他几乎没命的情况下出现的,谁也不知道那天怎么会那么巧。
    有一位名医年事已高,陆岌感怀老人家,鲜少出门的他预备在那天登门求医,刚好坐在马车里遇到了在路边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程岁杪。
    程岁杪其实有些记不清当时的情况了,但他记得在挨那顿打之前,那个看上他的权贵来见过他。
    对方一脸嫌弃,勒令管事把他照顾好,尤其是脸,可不能毁了,否则到时候他就不要了。
    被陆岌看到的他,模样只会更加惨不忍睹。
    早在跟着人牙子进芸城的时候,他就见过陆家的马车,大富之家,是他攀不上的那根最高的枝。
    但在那一天,如果陆岌不救他,他是打算毁了自己的,无论怎么样也不可能去当禁脔。
    他无赖一样拦住了陆岌的马车,求公子救命。
    他似乎说了许多,诸如他本是良民,全因家乡遭难才沦落至此,若公子能救他,愿意生生世世做牛做马报答他。
    因为体力不支晕过去之前,他印象中就是那枚玉佩,还有从马车上下来的人身上浓郁的药味。
    穗子裹挟着药香浮在彼时神志不清的程岁杪的脸上,他连那人的声音都没听见,就被他轻而易举救了命。
    于程岁杪登天一样难的事,对陆岌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程岁杪除了对他心存感激之外,还暗暗骂过上天不公。
    但现在救命恩人就在眼前,程岁杪的想法被彻底改变了,陆岌这样的人,确实值得拥有这世上一切最美好的东西。
    如果真的只能到十七岁,还是太年轻了。
    不过话说回来,陆岌今年多大了?
    程岁杪不知道准确的时间,只知道若十七岁是陆岌人生难跨过去的坎儿,他应该剩下不了太长的时间。
    “周原说你还有兄弟姐妹,他们都在哪儿?”
    程岁杪回神,乖顺回答:“是,我们走散了,我不知道他们在哪儿。”
    “家里都还有什么人?”
    陆岌已经把手里的书放下了,似乎对程岁杪的家事挺感兴趣。
    那些都已经提前告诉了周管家,如果陆岌想知道,去问一下就行。
    程岁杪想,现在问他,应该是随便问问。
    “还有个哥哥,一双弟妹。”
    陆岌挑眉:“你家里四个孩子?”
    程岁杪轻轻摇头:“原本还有个大姐,几年前去世了。家里本是五个孩子。”
    陆岌似乎真的很感兴趣,仰头看着他。
    程岁杪轻声开口解释:“家乡闹灾祸,父亲去世,姐姐也没了,哥哥本来是带着我们来芸城寻亲的,可是路上我跟他们走散了。”
    他顿了顿,道:“不过我阴差阳错还是来了芸城,运气好,遇到了少爷。”
    陆岌垂下眼睫轻声问他:“如果我当时没有买下你,你会如何?”
    “如果没有遇到少爷……”
    程岁杪垂着脑袋,声音很轻:“管事本打算等我长个一两年安排接客,我以为有时间解决,后来我听到了有人要把我买回去……很害怕,所以逃了两回。”
    陆岌微微颔首:“那天看见你,还以为你活不下来。”
    程岁杪睫毛微颤。
    又听陆岌说:“你挺争气。”
    程岁杪抿唇:“若我死了,少爷不就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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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教我
    陆岌微笑,并不言语。
    程岁杪看了他一会儿,赶紧低头跪下了:“多谢少爷救我性命!少爷对我的大恩大德我永世难忘!”
    陆岌的声音在程岁杪头顶,听起来似乎有些无奈:“怎么又跪下了?既然认我为主,为何不听我的话呢?”
    程岁杪慌忙抬头,看到陆岌好看的眉眼,赶紧起来:“不敢,我一定听少爷的话。”
    他垂眸思虑片刻,又急切补充道:“我只听少爷的话。”
    陆岌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你有这种觉悟,不错。”
    程岁杪低眉顺眼的乖巧笑着,他心里清楚那些人渣不敢趁机敲诈陆岌,陆岌买下他,不会花过多的冤枉钱,陆家的人,他们不敢得罪。
    但同时程岁杪也很清楚,陆岌原本是可以置之不理的,而一旦他当时选择那样做了,自己就再没有活路了。
    所以他会对陆岌好的,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而且只要一想到这种日子是有尽头的,等陆岌人没了,他就能获得自由,他心里就高兴。
    耳边突然出现剧烈咳嗽的声音,停不下来,程岁杪赶紧起身给陆岌倒了杯热水,一边看他一点点抿着,一边帮他抚背顺气。
    好不容易停下来,程岁杪发现只是咳了一会儿,陆岌的脸色就更显苍白了。
    程岁杪的内心隐隐有些不安,陆岌这个样子,不会没几天人就没了吧?那如果他想得到自己想要的那种生活,似乎很难,如果没有陆岌保他,想平安无事拿回身契可能吗?
    陆岌抬头看他,笑了下,好看得让程岁杪不太好意思,他下意识退开了些。
    “你这个表情,像是怕我死了。”
    “少爷不要说这种话。”程岁杪开口驳了他:“少爷会长命百岁的。”
    陆岌愣了一瞬,唇角弯了弯,“我清楚自己的身子,你不用说好听的话来唬我。”
    程岁杪闭了嘴,他是真怕陆岌在自己开展美好生活之前就死了,但是说他会长命百岁的话,确实是假话。
    陆岌似乎觉得他的表现很有意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程岁杪被看得心里紧张,头皮发麻,他移开目光不敢与陆岌对视,但能感觉到陆岌还在看他,无可奈何之际只好重新看向他。
    “少爷看着我做什么?”
    “你长得不错,难怪被人垂涎。”
    程岁杪听到他的话,愣了一瞬,然后从脖颈处开始皮肤一直发热,一路到耳尖,头顶,他咽了咽口水,发现陆岌已经没有在看他了。
    后知后觉,程岁杪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礼。
    他急切地开口:“少爷才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
    陆岌的目光从书本上的文字移开,重新落在他脸上。
    程岁杪暗骂自己话说晚了就不该再开口,不仅显得油嘴滑舌,还可能会得罪主子,使得情况适得其反。
    陆岌刚张开双唇,还没说出话来,门外响起了木团的声音:“六少爷,木圆带着李大夫回来了。”
    程岁杪总算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往门外多看了两眼。
    不同于全然陌生的木团和花穗,程岁杪是认识木圆的。
    木圆好像是主要负责出府给陆岌办事的人,上次在府外碰到陆岌的时候,他身边跟着的就是周管家和木圆,后来自己被安置在渔浆巷,也是木圆时不时去看他。
    “请李大夫去偏厅等我。”
    “是。”
    程岁杪见陆岌起身,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屋子里炭火烧得旺,他发觉自己似乎穿的太厚了,有些燥热。
    片刻出神之时,一抬头,发现陆岌在看他。
    又是一阵慌乱,太丢人了。
    程岁杪担心实在得罪了陆岌会被他发卖,但越是想做好,越是不知道从何处下手,显得无比笨拙。
    陆岌看向某处,程岁杪跟着看过去,他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去拿陆岌的衣服,帮他更衣。
    陆岌什么都没说,非常配合他。
    程岁杪低着头抿唇想了一会儿,“少爷,我以前大多只负责打扫浆洗,可能会做不好近身伺候您的事儿。”
    “哦?”陆岌问:“是想让我把你安排在别处?”
    “不,少爷误会了。”
    程岁杪帮陆岌最后穿好了雪色斗篷,领口处雪白的长毛与陆岌的脸交相辉映,衬得他无害又无辜,像个干净的小孩子。
    陆岌的每一件衣服都熏了香,很好闻,像清淡的桂花味儿,程岁杪趁他不注意吸了吸鼻子。
    当然,陆岌跟小孩子的差别还是很大的,他坐着的时候程岁杪没发现,陆岌的个子竟然很高,比自己高出了一个头不止,但就因为这样,更显得他瘦弱了。
    帮他整理好衣服,程岁杪看向了陆岌的眼睛:“少爷教我,我会好好学的。”
    陆岌弯唇点头,道了声“好”。
    程岁杪退开半步,陆岌把胳膊抬起一些没有动,他反应了一下,还在想要不要上去搀扶陆岌的时候,人家已经把胳膊放下了。
    陆岌抬脚走到门口,程岁杪立马殷勤地过去开了门。
    这次没等陆岌抬胳膊,也不管他是什么意思,程岁杪主动搀住了他,他感觉到陆岌身体一顿。
    既然已经没了后路,程岁杪就不再想自己做对了没有,他硬着头皮对陆岌笑了笑。
    陆岌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门外的木团看到程岁杪搀着六少爷的胳膊,眼睛猛地睁大了。
    他想,果然是新来的,这小子真是一点儿规矩都没有,本来嘛,新来的下人只靠六少爷教是不可能的。
    但是再看自家六少爷并没有拒绝,也不知道该不该私下告诉他不应该靠六少爷这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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