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穗跟他说,六少爷喜静,安苑的下人少,以后要眼里有活,又说六少爷爱干净,但不喜欢人贴身照顾,让他别自作聪明。
    说了许多许多,程岁杪一一记下。
    六少爷陆岌,虽然他还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子,但对方是确确实实把他从火海边缘拉了一把。
    既然他身体不好,在他还活着的日子里,自己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程岁杪想。
    当然,这个想法不能宣之于口。
    在渔浆巷时,他听说了许多关于陆岌的事,诸如天妒英才一类的词在大家提到他的时候层出不穷,反反复被提及。
    陆岌,听说长相只是他最不值一提的优点,从小就聪慧过人,教过他的先生们没有一个不称赞他的,但也都会扼腕叹息。
    因为身体原因,他不能参加科考。
    又因为身体原因,他也没办法过度参与家里的生意。
    还因为身体原因,据说从小到大家里找了无数大夫,都说他活不过十七。
    真是暴殄天物。
    程岁杪想,这世上有那么多人吃不饱饭,陆家不缺吃喝,还拥有更多,但是却有人没那个命享受。
    不过时也命也,他削尖了脑袋也想来陆府最主要也就是这个原因。
    程岁杪曾听说过城南米行林家的事。
    同样是富商,同样是小儿子,同样命不久矣。
    听说林家那位小公子去世之后,他院子里原本伺候的下人都有了好去处,愿意留下的分到了别院,不愿意留下的,拿了身契和丰厚的遣散费都放了出去。
    陆家比林家有钱多了,陆岌……
    都说他是个好人,确实是好,对他这个陌生人都没有见死不救。
    就算他没有这个觉悟,程岁杪有信心,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凭自己的本事,等六少爷人没了,他一定能拿到身契离开这里,想得更乐观些,说不定还能存下些钱。
    花穗将他安排好就自己去忙了,六少爷还没见过他,没办法给他派活儿。
    程岁杪待在自己房间里,心情开阔。
    下人房不大,除了一张床什么东西都没有,但程岁杪还是心情很好,他从来没有一个人住一间房的机会。
    活不过十七……
    如果外面的人没说错,他不会在陆府待太久的。
    在那之前,要好好做事,必须取得陆岌的信任。
    半个时辰左右,程岁杪已经把房间打扫干净。
    花穗让人来叫他,说六少爷醒了,现在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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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见面
    程岁杪被一个叫木团的下人领进门之后,就看到床边坐着一个只着浅色单薄里衣的男人。
    看起来很脆弱,但气质温和,很讲道理的样子。
    程岁杪看呆了。
    都说陆岌长的好看,他从没想过他会长的这么好看,也没人告诉他这世上会有人好看到如此离谱的程度。
    陆岌皮肤很白,头发乌黑发亮,没有束发,顺在一侧,瞳色微浅,刚好此刻有阳光照在他身上,从程岁杪的角度,能看到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美得不可思议,美得没有一点缺陷。
    男人不该这么美的。
    见到他之前,程岁杪以为这世上最美的人约等于是花魁柳芜的样子。
    见到他之后,他觉得自己就是井底之蛙,花魁柳芜的姿色根本不及陆岌半分。也有不少人说过程岁杪好看,但他自认跟跟陆岌一比,他简直不算什么。
    陆岌虽然是坐着的,但能看得出来,他身量高,手长腿长,手指还很好看。
    若只说容貌体态,陆岌简直是上天的得意之作。
    “诶,诶。”木团推了他一把,程岁杪立刻回神,木团问他:“你没见过六少爷吗?”
    程岁杪呆了一下,见陆岌正含笑看着他,立刻回神,赶紧跪下。
    “深谢少爷救我性命!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失策了,竟然在这个时候失态,这完全不是程岁杪想象中跟他初次见面游刃有余的样子。
    “起来吧,不要动不动就下跪。”
    完蛋。声音竟然也这么好听。
    程岁杪在此之前从没想过会因为一个人的容貌这么肤浅的理由,而心生内疚。难怪他们都说可惜。
    花穗也在屋子里,跟陆岌说,他需要给程岁杪改个名字。
    “你叫程岁杪?”
    “是。”程岁杪恭恭敬敬低着头应声。
    “禾呈程?”
    “是。”
    “后面是哪两个字?”
    “岁月的岁,木少杪。”程岁杪不敢抬头,生怕再失态出丑。
    “你认字?”
    “只认识一些。”
    这是实话,他小时候去过私塾,念过几天书,但识字数量实在有限,就这些,还全都要归功于他的聪明。
    陆岌开口,“那就不改名字了吧,岁杪,你的名字很好听。”
    听到陆岌轻声叫他的名字,程岁杪心口发紧了一瞬。
    真是个好说话的主子。
    程岁杪觉得自己走了大运。
    那个念头又闪了一遍——难怪他们都说可惜。
    “你的伤都好了吗?”
    “托少爷的福,已经都好了。”
    陆岌微微颔首,思虑片刻,轻声开口:“刚好我身边还缺一个贴身照顾我的,你就在我身边伺候吧。”
    程岁杪刚要答是,花穗唤了一声“六少爷!”
    都看向她,花穗后知后觉,小脸通红,说话都结巴了。
    “他……他……刚来,还什么都不会呢,让他照顾您恐怕不妥。”
    “无碍,他前阵子受了重伤,估计也要养一阵子,留在我身边还能养养,之后如何安排,到时候再说吧。”
    话里话外全都是在为程岁杪考虑,程岁杪觉得当初拼命拦下他的马车,确实是他此生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你也不用费心教他了,我自己来管,周原说他聪明,我看不假。”
    事已至此,花穗毕竟是个奴才,再不好说什么了,只能答是。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程岁杪也打算跟着出去,却听陆岌说:“岁杪留下。”
    听他的声音,叫自己的名字,心里酥酥麻麻的。
    他没敢走上前,也没忽略花穗离开的时候看他的眼神,不过没给出任何反应就是了。
    “靠近一些。”
    陆岌说完,就以拳头掩唇咳了两声。
    程岁杪连忙靠近,犹豫着要不要帮他顺气,这似乎并不符合规矩。
    还好,陆岌已经不再咳了。
    “以后我让他们出去,你不必跟着,若我想让你走,会专门告诉你。”
    这是在教他,程岁杪点头回“是”。
    陆岌抬头看他,他们两个离得有些近了,程岁杪能看到陆岌纤长睫毛投在脸颊上的阴影,看得他头脑发晕。
    “怎么又在发呆?”陆岌轻笑着问他。
    程岁杪微愣,连忙摇头:“我担心照顾不好少爷。”
    “我脾气还不错。”陆岌唇边始终挂着笑。
    “我听说了,今日一见,也确实如此。”
    陆岌鸦睫轻轻煽动:“既如此,你还怕什么?”
    “怕自己做不好。”程岁杪吞了吞口水,“但少爷放心,我会努力的。”
    陆岌笑而不语。
    双双沉默一会儿,陆岌说:“我有些饿了,让他们在外间摆膳吧。”
    程岁杪赶紧去告诉里在门口的木团,很快,一道道异常精美的食物被摆上桌。
    但陆岌似乎食欲不振,没吃几口,就全都让撤了。
    程岁杪发现安苑下人不多,而且似乎除了他都不在陆岌跟前伺候。
    陆岌身体不好,看起来也不爱出门,下午就在书房看书。
    程岁杪安静陪着,思绪不禁回到了两个月前改变他命运的那一天。
    那时他刚被转卖到芸城的人牙子手上,还以为跟之前一样最后的归宿会是去哪家做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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