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祯闻言失笑,看向顺天府城内,目光扫过城中百姓,眸中神色坦然,道:“不必。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若朕德行兼备,自会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
    傅清辉还欲说什么,却瞥见一旁的沈长宇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
    傅清辉忽地意识到什么,忙闭口不言。他们这位陛下,同先帝不同,御下规矩极严,触及底线的事不能碰,但宫人若不慎犯错,属人之常情,他却又甚是宽厚,不会责罚。
    像蒋姑娘这样的冒犯,他不会追究,甚至不会放在心上,只会反思自己是否没有做好。
    傅清辉看向谢祯的眸中隐有欣赏,这位刚刚御极的新帝,励精图治的野心与努力他这些时日都在看眼里。
    且他明事理,少猜忌,易沟通,这些时日,虽因他励精图治,自己的差事多了不少,可心理压力却远比往常要少,反而过得轻松愉快。
    思及至此,傅清辉行礼称“是”,坐在马背上直视前方不再多言。
    谢祯双腿夹一下马肚子,往城内走去,其余人紧随其后。
    走在回宫的路上,谢祯一直在琢磨今日在何青庄的事。
    初到何青庄时,蒋姑娘便说这就一道进去,查明事情原委,可见她不知何青庄设路障一事,诚如傅清辉所言,昨日她路过何青庄的说辞是在撒谎。
    但今日瞧着,她忧心百姓也不似作假,可她为何撒谎?
    谢祯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缘故,那便是她得知此事的途径不便与人言说。
    那么她究竟是从何处得知?
    胡坤,周怡平二人将此事瞒得滴水不漏,朝中都未有人察觉,可她却能知道,着实蹊跷。
    谢祯心里存了个疑影,转头对傅清辉道:“清辉,你着人去查一下这位蒋姑娘,将她近半年的行动轨迹查明上报。”
    他对这位蒋姑娘,着实有些好奇。身为女儿家却心怀天下,纤腰细肢却身披甲胄,不关心哪里的钗环首饰精致漂亮,却关心哪里的百姓受了不公苦难。
    他还未曾见过如此这般的姑娘,查探她从何得知何青庄一事的同时,他还有些想知道,这样的姑娘,日常都会做些什么。
    傅清辉行礼应下:“是。”
    吩咐罢,谢祯再复夹一下马肚子,胯下骏马加快脚程,一行人紧着往宫中而去。
    蒋星重回到府中时未时已过,父兄今日尚在休沐,武库清吏司事情未了,哥哥想来去了兵部,父亲约莫尚在家中。
    今日没打声招呼便出去这么久,她已盘算了一路该如何搪塞父亲,但未成想,等她回到府中时,父亲并不在府里,倒是省了她不少麻烦。
    回到自己院中,蒋星重吃了点东西,复又练了会武,便着兔葵和燕麦准备热水,自去房中沐浴。
    这具躯体许久未有这般大量的活动,确实有些腰肢酸痛。蒋星重泡在热水中,边揉身体酸痛之处放松,边想今日的事。
    倘若言公子当真能将此事处理得极好,那她便选言公子。
    可问题是,毕竟她要跟言公子说的,是造反杀头,甚至会灭九族的死罪。一旦言公子忠君爱国,把她的想法禀告给景宁帝,以景宁帝前世那滥杀大臣的做派,她的九族不就彻底完了吗?
    若言公子这条道当真行得通,再同他计划大事之前,她必须得先取得言公子的信任,同时她还得叫言公子相信,她有能掐会算,预知未来的本事。
    不然就不必等五年后了,直接带着九族去阎王殿吧。
    蒋星重的双颊被热水腾得红扑扑,她想了好半晌,总算叫她想出一个营造自己能掐会算本事的好法子。
    念头落,蒋星重都被自己的机智惊呆了!
    她飞快沐浴完,出了浴桶,随便擦了擦身子,套上中衣中裤,直奔自己房中。
    甚至来不及提笔研墨,她直接拿起往日画眉的黛笔,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把自己所有能想起来的,最近这段时日会发生的事都记了下来。
    写罢后,蒋星重放下笔,愉快地长舒一口气,随后轻拍一下纸张,转头进卧房睡觉。
    这一夜,蒋星重睡得极好。
    次日清晨,她照例寅时去了院中,跟着父兄习武。
    今日言公子不在,父亲全程对她没有好脸色,但竟也没有再多说半句阻止她习武的话。
    蒋星重暗自得意,她素知父亲敬重英雄,但万没想到居然这般敬重!身为言家之后的言公子,竟然在父亲这里有如此分量的话语权!
    蒋星重开心坏了,心下对言公子好感愈浓,心生感激。
    又过一日,蒋星重等父兄去上朝之后,换了一身寻常的衣服,来到书房,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兵书,随后在书房桌后坐下,唤来兔葵,吩咐道:“你机灵,去外头帮我打听一桩事。”
    兔葵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问道:“什么事呀?”
    蒋星重道:“你去外头打听一下,看这两日朝堂之上,有没有弹劾光禄寺少卿周怡平,还有光禄寺卿胡坤。”
    “啊?”兔葵明显愣了一下,哑声张了张嘴,随即好奇道:“姑娘你打听这些事做什么?”
    蒋星重停下翻书的手,抬眼看向兔葵,道:“让你去就去。”
    兔葵忙摆手道:“不是姑娘,你别这么严肃。我就是好奇,为什么你最近和从前不一样了,不怎么叫我和燕麦服侍了,也不叫我们玩投壶和叶子牌。”
    听到此处,蒋星重自己也愣了片刻,甚至对兔葵口中说的关于自己曾经的习惯感到格外陌生。
    前世颠沛流离五年,兔葵走散,燕麦病逝,她早就习惯了一切亲力亲为,至于什么投壶和叶子牌,自前世离开顺天府后,那更是碰都没碰过。
    蒋星重轻叹一笑,对兔葵道:“就是忽然想开了。你别瞎想,以后大抵都会这般,去吧。”
    说罢,蒋星重冲兔葵摆摆手,示意她快去,自己低头看起了兵书。
    见蒋星重已经开始看书,兔葵不好再打扰,便依言出了门。
    本以为兔葵得去好一阵子,不曾想,只过两炷香的功夫,兔葵便跑了回来,人尚未进书房的门,便喊道:“姑娘姑娘,街上都传开了,光禄寺的胡坤和周怡平,听说昨个晚上就被锦衣卫押进了诏狱,今晨陛下派人去抄家,这会锦衣卫怕是已经到了胡府和周府。”
    说话间,兔葵跑到蒋星重桌前停下,蒋星重手里还握着兵书,人都有些愣,赶忙问道:“锦衣卫动的手?不是大理寺?而且已经派人去抄家了?”
    兔葵重重点头:“嗯!下的诏狱。也不知这二位大人犯了什么大错,陛下直接派了锦衣卫。”
    蒋星重不记得前世这桩事是锦衣卫出面还是大理寺审理,但这一回,既然是锦衣卫出面,那就证明,皇帝对这件事很上心。
    而且处理得这般迅速,可见言公子上报此事时,必定是呈上了足够的证据。
    不然的话,正常流程,应该是御史弹劾,软禁或押送大理寺,然后大理寺审理,查明证据后,再根据大昭律例处置。
    但万没想到,昨日夜里下诏狱,今晨便已派锦衣卫抄家,足可见证据确凿,案脉清晰,无可辩驳,无从抵赖。
    念及此,蒋星重一下从椅子上起身,眼中闪烁着灼灼光芒,她连连点头:“好!甚好!”
    蒋星重心间不禁对言公子生出浓郁的钦佩,短短两日时间,便在景宁帝跟前将这件事办得如此干净利落,关于能力这方面,蒋星重对他已毫无疑义。
    蒋星重激动地在桌后来回走动,这可真的太好了!
    本以为要找到这样一个人,需要些时日,但万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苍天助她!
    现在她只需再做两件事,试探言公子是否有造反的野心,以及取得他的信任!
    思及至此,蒋星重深吸一口气,平复下自己的心绪,随后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从一摞子书下,取出自己昨天写下的那张纸。
    第一行字,清晰地写着一句话:景宁元年二月初一,顺天府白云山道清观失火。
    蒋星重看着这句话,唇边露出笑意。
    当天下午申时,蒋星重再次换上甲胄,手持雁翎刀,来到后院中练武。
    蒋道明已等在院中,坐在石椅上喝茶。
    蒋星重上前,冲他灿烂一笑,如男子般抱拳行礼:“女儿见过阿爹。”
    蒋道明没好气地瞪了蒋星重一眼,将身子侧了侧,蒋星重冲他做了个鬼脸,自去了一旁练武。
    约莫一刻钟后,言公子便依约定前来。
    这次再见言公子,蒋星重心间对他的印象已全然改观,面上笑意盈盈,同阿爹一道恭敬行礼:“见过言公子!”
    谢祯免去二人的礼后,便看向蒋星重。
    许是二人之间有了独属于彼此的小秘密,蒋星重一下便读懂了他的眼神,似是在问她,听说了吗?
    蒋星重抿唇一笑,微一点头。
    谢祯见此,唇边挂上浅笑,眼底隐有一丝骄傲,这才移开目光,对蒋道明道:“今日朝中有事耽搁,来晚了一刻钟,将军久等。”
    蒋道明忙道:“这次光禄寺的事确实大,公子费心。”
    谢祯冲蒋道明点点头,随后道:“劳烦将军叫人倒壶热茶来,一路过来,着实有些口干。”
    蒋道明连忙应下,去一旁吩咐婢女,趁着蒋道明离开的功夫,谢祯低头对蒋星重道:“姑娘放心,何青庄一案,我已处理妥当。”
    蒋星重,重重点头:“嗯!我晌午时便已知晓,公子能力,着实叫我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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