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如晦看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眉开眼笑的姬未湫, 忽地生出一种绝望来,姬未湫骤然回神,看见周如晦手上的鲜血, 伸手撩开了下摆,周如晦一惊, 紧接着就看见他从腿上卸下来一条暗囊带, 从中摸了个小匣子出来,抽出了一片散发着清香的丝绸, 那丝绸看着小, 展开却有掌心那么大。
    “出来着急,没有带其他的,二哥你先凑合用。”姬未湫将吸饱了玉露膏的丝绸覆在了周如晦手背上,他意识到周如晦对这件事的反应有点大,而且不是一般的大——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堆破木头上, 没敢胡咧咧, 他怕周二哥激动之下给他一记铁拳,把他打得糊在地上抠都抠不起来。
    周如晦闻到了熟悉的香气, 他也没说不必,太浪费之类的话, 这种配置一看就知道是应急用的, 既然拿出来了,想必也不好再放回去,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殿下,圣……”
    姬未湫打断道:“二哥, 我明日返京, 劳烦你派人送我。”
    有些话不必说,说了他也不会听, 对现在的事情也没有任何改变,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那又何必要说?
    周如晦深深地看着他,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张醒波如何处置?”
    姬未湫想了想,问道:“如果是二哥,如何处置?”
    他说罢,又觉得好笑:“……算了。”
    在周二哥这里,属下不忠,唯死而已,他有什么好问的?姬未湫又问道:“醒波那儿有什么动静吗?”
    周如晦道:“几次想要传递消息,都拦下了。”
    “什么消息?”
    “用的暗号。”周如晦答道。
    言下之意就是破译不出其中的内容。
    这样一来就有些棘手了——正因为不知道其中到底传递了什么样的信息,所以这样的信息才不能轻易地传递出去。姬未湫微微拧眉,随即又平缓了下来:“那算了,送去燕京吧,就说是二哥截获的,不必提我。”
    周如晦霎时就领会到了姬未湫的意思,他警告道:“何必?”
    姬未湫道:“难道提了我,我就干净了?”
    醒波是瑞王府的长随,他洗不干净。
    如果醒波当真与那些世家牵扯不清的话,他就是杀了醒波,提着他的头去见姬溯,姬溯也不会认为他全然不知此事,姬溯只会认为他是见事情败露,恐慌之下将醒波杀了顶罪而已。
    周如晦沉默了一瞬,随即颔首。
    看,姬溯就是这样的人,不光他了解,周如晦也了解。
    姬未湫告辞,回自己的营帐,上午明明还是艳阳高照,如今却又下起雪来,姬未湫呵了一口气,抬眼见它们化作了一捧白雾散去,又觉得好笑——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么能耐,但是姬溯却觉得他牛逼坏了。
    随他去。
    忽然姬未湫眼前冒出个人来,他下意识脚步一顿,就看见面前这个大头兵打扮的年轻男人满脸不好意思的看着他,问道:“文书,马上到年关了,能不能替俺写一封家书?”
    他还未来得及说话,小兵又掏出了一个麻布做的小钱袋,看起来鼓鼓囊囊的一包:“规矩俺懂的!这是润笔费!”
    姬未湫好笑地摆了摆手:“不用润笔费了,你跟我来吧。”
    他身边如今跟着的是周二哥的心腹,所以才不曾拦着这个小兵近前,姬未湫带着人回了营帐,小兵一进来就‘怪怪’了一声,行动之间越发拘谨——他听说军里头的文书都是富贵子弟出身,如今一看果然如此,这里烧的炭火都不冒烟哎!
    姬未湫解了披风随意扔到了椅子上,他落座,招呼着小兵近前:“磨墨会吧?”
    “不大会。”虽然这么说,小兵还是走了上来,姬未湫示意他用炉子上滚着的热水浇在砚台里,让他研墨,顺便问要写点什么,小兵嘿嘿笑了笑,说:“没别的,就说俺在军里头一切都好,吃得饱穿得暖,将军是个好人,让俺爹娘别操心,等俺再熬上两年攒些钱就回去……”
    姬未湫拨弄着笔锋上的浮毛,顺口问道:“前几日不都在写文书?怎么今天才来写?今天写完了,恐怕送到你家也得年后了。”
    小兵低下头去,没敢看姬未湫。姬未湫常年在宫中,一眼就看出这人是心虚了——有什么好心虚的?
    这时候他身后的护卫说了话:“九少爷,军中文书写家书要价都高,他银钱没攒够。”
    就是吃准了姬未湫是新来的,可能不知道价格,所以才来他这边碰碰运气。
    姬未湫随口问道:“写点家书还要银钱?国公爷不管?”
    侍卫道:“管的,只是人太多,文书又少,实在是写不过来。”
    姬未湫明白了,就是因为僧多粥少,所以才出现了给钱这一回事,别人都写不完了,周如晦也不好按着他们不眠不休写家书。或许还有些文书,仗着家世好,根本懒得理会这种要求,只做周如晦吩咐的那一部分,让写十封绝不会写到第十一封去。
    姬未湫笑了笑,见墨研得差不多了,提笔便写了起来,边写边说:“本少爷都在这里给人写家书,他们傲个什么劲?”
    小兵听得更紧张了,正惴惴不安之际,却见姬未湫抬头看他,和颜悦色地问:“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的话就报一下家里头在哪。”
    小兵哪里敢说其他,立刻道:“没有了没有了,就这些,俺家在连云府莲花山下杆子村,有棵大树的就是俺家。俺爹叫王大牛!”
    “可以了。”姬未湫几下就写完了,他将信放在火上烤了烤,折起来本来想给小兵,转头却又给了侍卫:“你去跑一趟,问问什么时候可以送——这送一送,该不会还要银钱吧?”
    侍卫哪里看不出来姬未湫有些不满,连忙摇头:“这没有,九少爷,这真没有。”
    姬未湫点头,小兵千恩万谢地走了,他人一走,姬未湫就把腿搁在了书桌上,一派纨绔子弟的模样,道:“少爷我今天吃了苦,来,传个令去,让那些文书都给我开门迎客。”
    侍卫愕然地看着姬未湫:“……?”
    姬未湫一足踩着书桌边缘,椅子一侧离地,一下一下地磕在了地上,他道:“听不懂?叫他们都给本少爷去写家书!”
    “九少爷,这……”侍卫还未说完呢,就见一个东西准确无比地砸在了自己怀里,他立刻接住,拿起来一看,发现是瑞王的印信,姬未湫的身份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迟早都要曝光,根本无所谓:“谁要不听话,就把人拉出去打。”
    姬未湫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去与周二哥说一声,好不容易我来一趟,不要客气。”
    侍卫应了一声,却没有走,姬未湫瞪了他一眼,侍卫老实地说:“少爷,将军吩咐了您身边不能没人守着。”
    姬未湫:“那青四你去!”
    侍卫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见营帐里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个黑影,仔细一看居然是个一个杂役打扮的中年男人,满脸风霜,忠厚老实,姬未湫好奇地打量着青四:“这是易容?”
    暗卫已经很习惯姬未湫问东问西了,便道:“是的,少爷。”
    “厉害。”姬未湫赞了一声,示意青四拿着东西去告知周如晦——周如晦不想惹麻烦,得罪那些少爷文书后面的家族,毕竟于周如晦而言,大军所用补给都要从后方来,谁知道哪个关节谁突然使了个绊子,做个说不出来的暗亏,落到边关就是要命的事情。
    但他不怕,不就是比家世吗?整个南朱能和他比家世的就没有!
    有种为了这点破事上朝参他一本啊!
    他绝对不把那奏折拦截下来,就这么原原本本送到姬溯面前,看到时候谁死得比较惨。
    军营里很快就热闹了起来,姬未湫也跟着出去凑热闹,见一个面色倨傲的文书被拉去打了十个军棍,第一棍子下去对方就开始哭爹喊娘了,“你知道我爹是谁吗——!也敢打我——!”
    姬未湫使了个眼色给侍卫,侍卫满脸茫然,姬未湫只好看向了青四,青四无奈地掐着嗓子大喊了一声:“我管你是谁呢!就是你老子来了,那也得听军令——!打得就是你——!”
    众人回首望去,见发声的是个烧火的杂役,那被打的公子哥儿也顾不上疼痛,满眼愤恨地朝青四的方向看了过去,青四又喊道:“看什么看,兄弟们都在跟突厥拼死拼活,功劳全让你们占去了,写几笔字还委屈你了吗?!”
    此言一出,围观的一众士兵都忍不住了,纷纷抱怨起来:“就是啊……写一封家书这么贵,谁写得起。”
    “就这么几笔字都不乐意写,还要占我们的功劳——打得好!”
    “打得好——!打死这个瘪犊子!”
    姬未湫舒服了,给了青四一个赞赏的眼神。
    还是经常跟着他的懂他的套路,知道他喜欢做什么。
    青四默默地缩了回去。
    那少爷文书给打足了十军棍,整个屁股都被血给染红了,这还是没故意下狠手的结果,他昏死过去被人拖走,其他文书不敢再多说什么,各个文书帐前都多了很多排队的士兵。
    侍卫:“……”
    还真是开门迎客。
    姬未湫也不例外,来都来了,又有炭火又有厚皮毛,写几封家书又不带动脑子的——毕竟时下人认识字的也不多,那种花里胡哨的写多了说不定人还看不懂,特别有文化的干什么不好谁搁大街上给人看信?别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写,简单明了,保准只要识字都看得懂。
    姬未湫又从武装带里掏出了一张银票,给侍卫:“给周二哥,就说晚上我请全军吃点羊肉。”
    侍卫接过一看,差点没给吓死——一万两的银票?
    好家伙,怪不得要找将军,除了将军恐怕没人能一口气拿出一万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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