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什么?
    ——指哪方面?
    姬未湫看着周如晦, 目光中透露出一点茫然之色,周二哥该不会是问他和姬溯之间的事情吧?其实告诉周二哥也无妨……不过周二哥应该不太关心这些感情上的问题?
    不过不论是什么,城墙上都不是什么好谈话的地方, 姬未湫道:“二哥,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不等周如晦回答, 他又问道:“是不是要从铎夏身上拿点什么?威慑他一番?看着他不像是个老实的。”
    周如晦沉默了一瞬:“……嗯。”
    姬未湫点了点头, 周二哥应了,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他操心了, 周二哥会去办的。不得不说, 姬溯的眼光是极好的,凡是他的心腹,几乎都是举一反三的人物,事无巨细,周全无比。
    周如晦带着姬未湫回营帐, 一路上不少士兵向两人打招呼, 对着周如晦敬重那是理所当然,对姬未湫也格外敬重就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一进营帐, 周如晦便屏退左右,连值守都被遣退, 连墨剑都不例外。
    “说。”周如晦言简意骇地说。
    姬未湫坐了下来,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顺手给周如晦倒了一杯, 他捧着茶盏呻了一口,舒服得眯了眯眼睛, 城墙上风太大, 吹得他人都快麻了。他道:“周二哥是指哪方面?”
    姬未湫决定再确定一下,周二哥一个鳏夫, 他搁他面前洒狗粮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情。
    “……”周如晦看着喝一口茶都能喝得眉开眼笑的姬未湫,眼眸微沉,却不说话,直到姬未湫手里的茶都喝了半盏,方道:“为何这次是殿下来?”
    姬未湫自小就不喜欢这些朝堂政务,铎夏一事,要派就应该派顾相,而不是姬未湫。姬未湫的身份太敏感了——无论换到哪一朝哪一代,太子出京都是一件极其敏感的事情……这件事从根本上就透露出一丝诡异。
    姬未湫道:“说起这个,我也觉得奇怪,皇兄一开始叫我来,大过年的,让我往边关跑,我是不想来的,但是看着皇兄开了口,我就想同意,哪想到他又反口让我别来……”
    周如晦陡然打断道:“当真如此?”
    他年幼时就陪伴圣上左右,深知圣上禀性,圣上深谋远虑,谋定后动,话不出口便算了,出了口便是一言九鼎,哪有朝令夕改一说?
    姬未湫点了点头,只当是没看见周如晦眼底的愕然:“不过最后我掷了爻,上天叫我来,我就来了。”
    “你……”周如晦迟疑了一瞬:“殿下与铎夏所言,是圣上的意思吗?”
    姬未湫笑道:“二哥放心,皇兄说让我放手去做,不成也不怪我……”
    周如晦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骤然起身,抓住了姬未湫的手腕就要将他往外扯:“我送你回京!”
    姬未湫的笑容纹丝未变,他手腕一动,想要撇开了周如晦的手,周如晦这等腕力哪里是姬未湫能轻易撇开的?他无奈地道:“二哥,我与皇兄之间的事情,你就不要掺合了。”
    “不行。”周如晦的语气罕见的带上了一丝情绪:“他事不必再说,我送你回京。”
    姬未湫心中微动,周二哥其实不该问这个问题,也不该说什么送他回京的话,他不仅仅是他的周二哥,更是南朱的定国公,更是姬溯的定国公,定国定国,当如定海神针,一子落下,定江山定湖海,不偏不倚——退一万步,他要偏要倚,那也是该往姬溯的方向偏。
    他如今说这话,若是叫人听见了,恐怕是落不得好去的。
    ——姬溯是不会因为这件事拿周二哥如何,可姬溯是个帝王,他多疑入骨,今日不会,明日呢?后日呢?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周二哥也是真心拿他当兄弟的。
    “擅离边疆,二哥,不要给自己找麻烦。”姬未湫又挣动了一下,见周如晦还是不放,他只好说:“二哥,你坐下,我慢慢与你说。”
    周如晦抿了抿嘴唇,终究还是松开姬未湫坐下了。
    “两国交好,互通贸易,亦是皇兄心中所愿。”姬未湫的目光灼灼,他笑得极为坦然:“不叫二哥或者顾相做这件事,是对二哥和顾相得信任……总要有人做这个人。”
    “那个人不必是你。”周如晦哑声道。
    “是,不必是我。”姬未湫道:“但我想是我……我知道皇兄是在试我,他既然想试,那就让他试……或许等我一无所有,他才会真的信我。”
    姬未湫在心中道:一无所有又如何?他一身所有本就是姬溯赐予,如果没有姬溯,他想要的东西其实有很多,如果姬溯要他,他可以只要姬溯。
    “何必如此?”周如晦深吸了一口气,又问了一遍:“殿下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姬未湫笑了笑,他答非所问:“二哥,你记不记得,上回在燕京,我去你家吃酒,我说我有断袖之癖?”
    周如晦颔首,敏锐如他,他立刻意识到了姬未湫这般与这件事有关,他拧眉,看向姬未湫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若是普通人,姬未湫要也就要了,他喜欢男子比他喜欢女子对圣上而言更为有利,而今能让姬未湫为了取信圣上做到这个地步,这个人身份定然敏感至极。
    这样的人不多,左不过是在皇亲国戚与权臣之间。
    姬未湫没有要周如晦猜的意思:“我喜欢皇兄。”
    周如晦没有说话,他直视着姬未湫,沉默了许久,骤然之间,他一圈砸在了案几上,被这个天气冻得像铁一样的木料在一声巨响后四分五裂,成了一堆碎木,周如晦右手鲜血直流,他什么都没有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姬未湫垂下了眼帘,他手中还捧着茶盏,平静地呻了一口:“皇兄接受了。”
    周如晦一怔:“什么?!”
    姬未湫抬眼看他,眼中满是笑意:“我说,皇兄接受了,我们在一起了。”
    “二哥,不必大惊小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是他强迫我,我心甘情愿,我巴不得一颗心都挖出来给他。”姬未湫显得平淡而从容,“于我而言,能相伴一时已经是极好的了,他疑心我,他要试我,那我就让他试。”
    姬溯这种人,时不时是要发病的。
    “他想做什么,我就替他做。”姬未湫坦然道:“我一身系于皇兄,其实做不做,都是一样的,既然如此,叫他开心有什么不好?更何况此事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你要是再掺合进来,那就完了,皇兄大概是要觉得我勾结权臣的。”姬未湫顿了顿,忽地只觉得胸口发烫,他下意识按了按,这才想起来他的胸口还挂着一块玉令,他戴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了忘记了这是什么——大概除了庆喜公公,没有人知道这块相当于兵符的玉令是在他这里的。
    姬未湫忽然清晰地意识到,或许这次姬溯叫他出来,就是做好了他会造反的准备的。
    正所谓患难见真情,他没有想到周二哥对他这样掏心掏肺,但凡他有些歹心,添油加醋与二哥说是姬溯强迫他,二哥会如何?加上手上这块兵符,又会如何?哪怕不急于一时,突厥两位王子都捏在他手上,日积月累之下,他手中将积攒出多少实力?那时再动用周二哥与兵符呢?朝中……还有邹覆流这个阁老。
    哪怕是最次的群辅,那也是阁老。
    真是班底都给他建好了,就等着他造反了。
    造反了之后呢?
    或许姬溯也是碍于情面,不好对他下手,所以借这一次的机会,让他勾结突厥,拿住周如晦,若立刻要反,周二哥的兵权即刻消失,他这个瑞王该死该囚都行,大不了就是损失了突厥那边的线。要是他日后再造反,那时与突厥的盟约必然已经达成,借他造反一事,不光能削了周如晦的兵权,还能宰了他这只已经养肥了的猪,突厥也如同姬溯心中所愿一般,一切都很完美。
    姬未湫在心中叹息了一声,竟然没有什么不开心的地方。
    可仔细一品,又好像是愤怒的。
    他的心分成了两半,一半在怒吼,姬溯这样的人,天生注定就是孤家寡人,他这么爱他,这么喜欢他,连命都愿意给他,他还要这样试他,姬溯不配他的喜欢,他的爱……可另一半的心,甚至有些愉悦。
    这是姬溯的机会,也是他的机会,对他而言,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彻底将姬溯收入掌中的机会。
    姬溯有没有想过,他如果不反,心甘情愿当他的枪矛,与铎夏商谈后老老实实回京,顺道还拿了周二哥祝他们长长久久的喜糖,姬溯该怎么办?
    他还能怎么办呢?
    姬未湫眼中泛上了一点笑意。他了解姬溯,姬溯重情也薄情,他无错,姬溯就拉不下脸来杀他,甚至拉不下来脸来对他不好,因为他们之间确实是有情份在的——他若是没有半点情份,为何要与他在一处?
    如果不是真的喜欢,何必冒着千古骂名开这个口?
    难道他们两不在一处,姬溯就逼不了他造反吗?
    只不过就是姬溯近乎病态的疑心发作了而已,难道还少吗?不过是无数次中的一次而已。
    过了这一关,姬溯还能怎么办呢?
    ——大概只能收敛起自己的疑心,老老实实和他在一起了。
    这一场以一切为赌注的博弈,他与姬溯注定没有一个是赢家。
    亦或者,他们没有一个是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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