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结束, 姬溯进了后殿,顾相与刘相也跟着进了来,果然如姬溯所说, 刘相在朝上参了他一本。
    刘相刚参完,紧接着顾相站出来说了一通, 意思就是咱们王爷年纪轻轻, 为了这事儿都累病了,没见着今日王爷都没来上朝吗?就是做错了也该原谅三分, 最后姬溯不轻不重地罚了他三个月俸禄结束。
    御史们都没吭声, 这让姬未湫挺意外的,他一直当御史们正等着机会好好参他一本呢,结果一个两个跟没听见似地,只当自己这个官职是假的,猫在人堆里都不带吭声的。
    “见过王爷。”刘相刚参了他, 如今见了他还是笑眯眯的行礼, 半点没有不自在的,顾相跟着一道行了礼, 姬溯赐座后,两位阁老喝了口茶润润喉, 紧接着便道:“突厥狼子野心, 竟敢在朝会上开口!圣上万不能允!”
    顾相也跟着颔首,在他眼中突厥那乌尔王真是给脸不要脸, 什么事情也敢在朝会上张口,难道他们南朱皇室是什么大白菜吗?看上了就敢张口?
    姬溯眉宇淡然, 他侧脸看先姬未湫:“瑞王作何想?”
    姬未湫能有什么想法?他很直白地说:“不作他想, 臣弟不要,皇兄若有意赐婚, 臣弟只好去太庙哭祖宗了。”
    他知道姬溯大概是没有赐婚这个想法的,但万一呢?故而他先把祖宗家法摆出来,让姬溯知道他敢赐这个婚,他就敢闹。
    姬溯捧着茶盏,闻言眉目连动都不动一下,一派从容地饮了一口茶,这才道:“未作此念。”
    顾相和刘相见状,都低头饮茶,心中感叹也就是瑞王爷敢这般与圣上说话,兄弟两感情是真的好,换作旁人恐怕早就被拖下去了,哪里还能得圣上解释一句?
    顾相道:“臣只恐醉翁之意不在酒。”
    此言一出,殿中无形之中就多了几分沉郁,姬未湫照例道:“抛砖引玉?”
    若姬未湫是砖,那么当今能称得上是‘玉’的也就是姬溯了。姬溯闻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刘相则是道:“国书在前,很难不作他想。”
    顾相道:“不如静观其变。”
    管他们想要干什么,南朱按照南朱的步调走,该如何就如何,一个王子一个公主身在敌营,怎么处置都好办——说穿了,最坏也就是开战罢了,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姬未湫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那颗宝石,他道:“近日本王府上搜索了一批奇珍异宝,大多是来自西域,边关如今正是风声鹤唳之时,商路已断,这些珍宝又是从何而来?”
    本来刘相和顾相还奇怪怎么突然提起奇珍异宝了,越往下听越是皱眉,顾相语气都冷了下来:“王爷的意思是,他们借着婚事留在燕京,实则是为了搜罗资本?”
    资本两个字用得好,代指一切金钱、人脉、粮草、兵器。
    姬未湫微微侧脸,平淡地说:“毕竟赌徒进赌场,不见招牌,也不敢下注。”
    没有招牌做保,谁敢胡乱下注,也不怕被黑吃黑?
    姬溯看向姬未湫,目中不掩赞赏。姬溯道:“那就去查一查,顾相,此事由你处理。”
    顾相起身应是,当即告退,刘相见状也跟着告退,殿中只留姬未湫与姬溯两人。
    姬未湫这才好奇地问姬溯:“皇兄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姬溯看了他一眼,起身吩咐摆驾回清宁殿,姬未湫正想告退,却听姬溯道:“跟着。”
    姬未湫顿时头皮发麻,他有些没底气的看着姬溯,拿不准叫他去清宁殿干什么,但姬溯已经举步出去,姬未湫也只能跟着过去了。
    唔……或者只是给他开小灶做点功课?突厥那一箱子档案他都快忘得七七八八了,姬溯要是这个时候先给他来张试卷,那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很快清宁殿就到了,姬未湫被先引去了偏殿更衣,待换了一身轻便的衣物后,才有宫人来请他去正殿。姬未湫整了整衣领,跟着过去了。
    “见过皇兄。”姬未湫行了一礼后就站直了身,姬溯也换了一身轻便的衣物,瞧着像是春日里一般,整个清宁殿都烧着地龙,确实也温暖如春。
    姬溯没说话,他已经看上了奏折,抬了抬手示意姬未湫自便。姬未湫搁他惯常坐的位置坐下了,宫人送上了暖融融的茶水和点心,姬未湫还真有点饿了,就吃了起来。
    顺便把姬溯当下饭菜。
    姬溯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眼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埋首于案牍之间,姬未湫一怔,突然领悟过来今日自己是一脚踏进盘丝洞了!不丢掉半条命出不去的那种!
    姬未湫当即就道:“皇兄……”
    姬溯抬首望来,等着他的下文。
    “臣弟忽地想起了来,方才母后令人通传,叫臣弟下朝后过去一趟。”姬未湫还抱着一点希望,希望是自己领悟错了意思:“臣弟就……先行告退了?”
    姬溯淡淡地说:“是吗?稍后再去也不迟。”
    姬未湫干笑了两声:“母后见臣弟久久不去,难免要挂怀,皇兄招臣弟来有何吩咐?”
    姬溯忽地将手中的折子扔到了案上,姬未湫见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人都抵在了椅背上,有些紧张。
    姬溯没什么事情的时候,是很循规蹈矩的一个人,他能把折子扔桌上,显然是脾气上来了。姬未湫舔了舔嘴唇,正犹豫着要不要先认错,免得真挨打,忽地就见姬溯起身,缓步到了他的身前。
    姬溯的手落在了他的侧颈上,姬未湫只觉得伤口处像是蚂蚁爬过一样,痒得他人都打了个激灵,不禁顺着姬溯的力道向一旁侧过头去,将那一片皮肤展露得清清楚楚。
    姬未湫还当姬溯要问这伤口哪里来的,却见姬溯自然而然地收回了手,什么都没有问。
    ——也是,这点小伤有什么好问的,他今天上朝之前还特意看过,就只剩两道红痕了,顶多就是原本出血的地方的颜色还有点深,哪里值得多问?
    姬溯平静地说:“瑞王,可知罪?”
    姬未湫垂首,心虚地说:“臣弟知错,今日是臣弟放肆了,还请皇兄原谅。”
    不管是猫在金屏后面看,还是跟姬溯说话、调侃姬溯都很出格。他就说,姬溯怎么会突然叫他来清宁殿,果然就没什么好事。
    他这问罪还怪人性化的,又给更衣,又给吃茶吃点心,待他吃饱喝足,好家伙,跟他算账来了——他还以为姬溯不计较这一茬了呢!
    姬未湫还想挣扎一下:“臣弟只是不忿那突厥使臣狂妄,心直口快……”
    姬溯道:“跪下。”
    姬未湫抬头看去,姬溯不见喜怒,接着道:“伸手。”
    姬溯见姬未湫呆坐着不动,似笑非笑地问道:“还是想要庭杖?”
    姬未湫不太想跪下,也不想要庭杖,他也不知道哪里来了一股气,就是不愿顺从他,平静地说:“若叫臣弟选,那自然是两个都不想要,不如皇兄替臣弟选了吧。”
    他看着近在迟尺的姬溯,有一种想要张开双手拥抱住他的冲动。如果现在抱住姬溯,姬溯一定会很吃惊吧?还会震怒,到时候说不定庭杖就从轻轻打变成打死为止。
    “那就庭杖。”姬溯说罢,停顿一瞬,道:“来人,赐……”
    这一瞬间,姬未湫忽地张开了双手抱住了姬溯的腰,问他:“不赐行不行?皇兄真是为了臣弟今日调侃了皇兄两句就要赐庭杖?”
    姬溯身形一僵,捏着他的后颈将他扯开,奈何姬未湫死死抱着他就是不撒手,姬溯冷斥道:“胡闹,松手!”
    “臣弟不放!”姬未湫埋首在他腰间,闷闷地说:“臣弟已出宫建府数年了,皇兄居然还要赐庭杖,臣弟颜面尽失……”
    姬溯冷笑了一声:“既不愿受庭杖,亦不愿受管教,朕是管不得你了?”
    姬未湫犹豫了一瞬,头也不抬地松开了一只手,将左手递到了高举到了姬溯面前,道:“……右手还要写字,皇兄打左手吧。”
    刚刚不知道为什么头脑发昏一样,就是咬死了不肯认。比起庭杖他还是觉得打手心比较能接受,希望姬溯能接受调剂,顺着他的台阶下来,打两下手算了。
    大冬天的,谁要被提溜到寒风里被剥了外衣打?
    姬溯看着送到自己面前的手,不禁冷笑了一声。姬未湫只觉得一阵巨力传来,他就被姬溯拽了起来,身形调转,被按在了椅子上,紧接着臀上一麻,紧接着便是一股疼痛漫延开来。
    姬未湫一愣,想要挣扎,姬溯一手抵在他的背脊上,压得他动弹不得。姬溯一连打了三下才罢手,按在背脊上的手终于松了开来,姬未湫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回首看着姬溯,漂亮的凤眼瞪得浑圆,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姬溯淡淡地说:“瑞王双手何其金贵,朕哪里舍得?”
    香云浅浮,姬未湫看着姬溯,只觉得唇舌干涩,仿佛他已经干渴了许久一样,让它们都黏在了一起,动一下都生疼。
    他张了张口,黏在一起的皮肤似是被扯破了,有些淡淡的血腥味在口中漫延。他有些想笑,却又有些笑不出来,他倚着扶手,尽量像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狼狈。
    他轻声道:“……谢皇兄管教。”
    “臣谢恩。”
    他干渴了许久,近乎枯竭。
    忽地,他的脸被姬溯狠狠地抬了起来,掐在他下巴上的手指如同钢铁铸成一般,姬溯的声音近乎是冷硬的:“若是臣,便不止是打你这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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