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溯看着姬未湫, 见他明明又气又急,偏偏还要做出一副玩笑的口吻来,他尾指微微一动, 他有种极致的平静,他放缓了口气, 与他说:“不要冲动, 再仔细想一想……朕会成全。”
    大概是前头提的人太过惊世骇俗,小孩儿眼中充满了荒谬之色, 气得手臂都在颤抖, 还要努力压抑着怒气,与他道:“没有,真的没有!我有意中人我为什么不与皇兄说?这有什么好隐瞒的……我还年轻,我还想多玩几年呢。”
    姬溯一手微抬,本想搭在小孩儿肩上, 却叫小孩儿一把握住, 五指紧紧地扣着他,小孩儿眼中浮现出一抹无奈, “皇兄,我愚钝, 或者是皇兄觉得有哪个好的……?”
    姬溯在这一刻几乎想要叹息。
    他不否认姬未湫的矛盾, 就如同他不会否认自己的矛盾。现在的姬未湫,就如同当年的他。当年他自觉进退维谷, 亲手杀了先帝,如今的姬未湫亦是自觉下场凄凉, 却还是一心一意的信任着他, 还当他是要拿他去联姻。
    小孩儿这么说,就是会乖乖去联姻的意思。
    他近乎怜悯地看着姬未湫, 这个小孩儿至今不明白自己正处于什么境地中。
    他心道,他不是个好兄长,但可以再放他一次。
    他亲自选的人,一手教养至今,纵非亲生,亦不远矣,他不该将他卷入那等境地,叫他沦为他人口中淫闻谈资。
    再放他一次。
    ***
    姬未湫也不知道自己猜测得对不对,今天姬溯太奇怪了,不是询问他有没有意中人奇怪,而是他说出来的人选太奇怪了,他觉得可能是自己误会了,姬溯可能是另有目的,而不是单纯关心他的感情生活——但他能想到的都太恐怖,索性捡个危害最小的来问一问。
    周二哥是国公,手握兵权,他一个王爷怎么可能跟周二哥搅合在一块?这是嫌弃他自个儿死得不够快还是周二哥死得不够快?姬六更别提了,明面上堂哥,虽说确实没有血缘关系,但姬溯提了,其中含义就有些骇人了。
    姬未湫以为,姬溯提周二哥是怀疑他图谋不轨,提姬六是试试他是否知道自己并非皇家血脉——否则姬溯怎么会问是不是姬六?这可是算□□的,搁哪里都算得上是惊天的丑闻,姬溯怎么可能会同意?
    还赐婚?到时候圣旨怎么写?写赐婚瑞亲王与宗王二子?这圣旨发下来,太和殿里至少能撞死八个老臣!
    但这两条他都不能问,所以只能问姬溯是不是想要联姻,已经看好了谁,算是心疼他这个弟弟,没有一条圣旨直接发下去,而是先来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意中人。
    姬未湫想,如果真的只是看中了要和谁联姻,如果对方注定也是要死的,那他就联吧,跟着他还能苟活一阵。
    他咬紧了牙关,或许是咬住了皮肉,口中疼得厉害,但他却不想松口,他怕他一松开,他就忍不住问姬溯,他到底想怎么样!这一天天的不得安生,他们之间难道真的没有半分情谊了吗?为什么时不时这样试探他!
    “松口。”一指忽地抵在了他的唇上,姬未湫抬眼望去,就见姬溯目光平静地按着他的嘴唇:“做什么?”
    姬未湫松开了牙关,只觉得满口血腥气,他有一种调头就走的冲动,偏偏他听见自己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紧张呀,不知道皇兄要给我赐谁?是不是个美人?”
    姬溯收回了手,道:“并无。”
    “只是母后担忧,且问问你。”姬溯道。
    殿内那种莫名冷凝的氛围终于散了去,姬未湫有些疑惑地看着姬溯,难道是自己猜错了?难道真的只是老母亲担心,所以姬溯才来问问?是他自己想得太多了?
    想想老母亲也怪糟心的,生了两个儿子,偏偏一个两个都不成亲,她着急也是情理之中。
    姬未湫眼皮有些跳,他只觉得有些奇怪,似乎有什么地方他没猜对,姬溯并不打算告诉他——不告诉就不告诉吧,他也不想知道。
    他直觉认为这件事他最好不要知道。
    仿佛方才根本没有发生任何事,姬溯吩咐着庆喜公公去取最新贡上的茶来,又令他去偏殿歇着,待午膳后再去文渊阁上值。
    姬未湫现在对姬溯避之唯恐不及,当即就告退去了偏殿,他将自己扔在了床上,只觉得筋骨都在发出哀鸣。
    ——好累。
    他发现他现在只要面对姬溯,就会觉得好累。
    他也发现自己越来越多疑了,大概是真的被姬溯给腌入味了,几个月前姬溯也提过要给他和王相之女赐婚,当时只觉得是要走剧情了,其他根本没有多想,现在姬溯的一句话,他都恨不得反复琢磨八百遍,想想除了明面上的意思外还有什么意思,免得忽略了关键信息,又被姬溯以为如何如何。
    好想离开这个地方。
    但他又很想见姬溯……这不太好,不应该见。
    偏殿外小卓公公禀报道:“殿下,庆喜公公来了。”
    “请他进来。”姬未湫翻身从床上坐起,也不用装,就知道自己愁眉苦脸的,庆喜公公带着一行宫人进来,手中捧着的除了茶叶罐子外还有几个匣子,姬未湫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用来装奇珍异宝的。
    庆喜公公也瞧见了姬未湫面色不太好,他只当是没看见,笑眯眯地说:“殿下,今年贡上的檀云香格外得好,圣上惦记着殿下呢,特地留着给您。”
    姬未湫干巴巴地说:“多谢皇兄。”
    庆喜公公示意宫人们将赏赐放下,一会儿让人送到瑞王府去,他目光在镜台旁一转,有些讶异,却又不动神色的垂下了眼眸,与姬未湫说了两句话后又退出去了。
    ——放在镜台旁的凤羽臂钏不见了。
    庆喜公公压下未提,待暗中查一查再说,否则惊扰了圣上与殿下,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去,最好还是悄悄查出来是谁拿走了,将人先行处置了再提其他。
    中午姬未湫也没去御前混饭吃,只要不见姬溯,他喝白粥都行。待吃完了午膳,大概是昨日睡得太短的关系,虽然心中有事,但他还是困得眼皮子直打架,脱了衣服就去床上睡了。
    这一觉睡得死沉,醒来时姬未湫竟然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见窗外天色半暗不明,还当自己要去上早朝,连忙下了床,就见小卓公公急匆匆从屏风后绕了进来,他见姬未湫正拿着衣服要穿,有些愕然道:“……殿下?奴来服侍您。”
    姬未湫见到小卓的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他已经在宫中了。
    哦对,他是吃了午膳在清宁殿偏殿睡着了,大概是睡过头了。姬未湫不想被姬溯抓着把柄,有些埋怨地说:“怎得都不叫我?”
    小卓公公在姬未湫身边服侍也有一段时间了,还是第一次听他这般语气,当即有些紧张地说:“殿下恕罪,是圣上……圣上道今日无事,令奴等不必惊扰殿下安睡。”
    听罢,姬未湫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原来如此,错怪你了。”
    小卓公公当即口称不敢,姬未湫收拾好就打算出宫了,如今再不出宫就不必出宫了,要下宫钥了——一旦下了宫钥,无大事不得开,哪怕他是亲王,也要持太后或者姬溯手令才可以。
    他见小卓埋头给他挂好了最后一个配置,快步就要出去,忽地想到一件事——既然白天姬溯说是老母亲关心他的婚事,他应该去老母亲那边请个安,宽慰一下老母亲。
    姬未湫想到此处,脚步又放缓了下来,这个点去慈安宫肯定要被留饭的,今天肯定就出不去了,没关系,他可以去英华殿住一晚。
    英华殿早就收拾好了,此前庆喜公公说又是没人又是冷清的那都是托词,既然将英华殿配给他作为小歇的地方,怎么可能无人打扫呢?那殿里来来去去都是人,压根不冷清。
    他出门去,哪想到一出门就撞见了从外归来的姬溯,姬未湫垂下头,躬身道:“臣弟参见皇兄。”
    “免礼。”姬溯驻足,与他道:“急着出宫?”
    姬未湫也不看姬溯,有意保持着距离:“回皇兄,母后令人传了话来,令臣弟去慈安宫请安。”
    姬溯闻言道:“那便一起去吧。”
    一旁庆喜公公极有眼色的扬声道:“摆驾慈安宫!”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姬溯这个当皇帝的都说要一起去,难道姬未湫还能说‘你别去了,母后又没叫你去!’或者‘我不想见你你别跟着去’?他只能应了声好,跟着姬溯走了。
    姬溯并未坐御撵,姬未湫也懒得乘,他刚睡醒,正想多走两步活动活动,两人之间一时无话。姬未湫抬首便见姬溯的背影,他背脊笔直,一举一动之间皆是从容闲适,风姿无可挑剔,确实是令人心折。
    也不怪姬溯,是他恶心,不管姬溯如何,就当自己活该吧!
    凭良心说,姬溯除了偶尔给他整点事儿,其他时候对他态度已经是足够好了,站在他这个位置,明知道他这个弟弟不是亲生的,又有极大的危险性,真正冷血无情的人直接一刀杀了他这个祸源岂不是更好?留他做什么?给自己找事儿吗?
    或者像是原著里那样,把他扔出去当鱼饵,把有异心的一波钓上来清理干净,然后他这个弟弟该怎么处置还是怎么处置。哪有什么去江南十几天就把他捞回来的事情?
    姬未湫只是做不到这一步,不是想不到该怎么做,若姬溯真的对他不好,何必让他回来?就该让他中上瘾的药物,在下江南途中与伪王慢慢接触,让他跟伪王勾结,利益最大化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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