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问这个做什么??”
    “你入宗以来?, 倒是招惹了不少人,”戚长昀今日竟生了心思,与他一个个数来?, “杭白,越辞, 萧远潮,黄争衡……还有谁, 那个好帮忙的小弟子蔓菁,和你的师兄魏以舟, 顾扬关系也十分近。”
    戚长昀往日说话?能简则简, 少有一口气讲这样多的时候, 薛应挽落下?一件心事,掀起眼, 盈盈望他:“师尊难道还管着我交朋友么??”
    “没有, ”腰间手掌将人揽得更?紧了些,戚长昀冰凉气息落在他耳廓,“我很开心,你能在宗门有朋友。”
    薛应挽其实更?习惯与师尊这般相处, 倒让他想起前世二人还未关系冷僵, 日日被师尊抱在怀中的日子。
    不由出言打趣:“师尊在外人面前像座融不化的冰块,私下?待我却是热忱得很……魏师兄他们知道师尊还有,这样一面吗?”
    戚长昀轻笑一声:“他们也不知道, 你会被我抱到床上来?, ”许是知道自己身上冰寒,又问, “抱我这么?久,还不冷?”
    “不冷。”
    “初见你时, 还有些惶恐,见谁都战战兢兢,弄了个拙劣的易容,想防着谁?”
    薛应挽从褥中伸出一只手,去绞几绺戚长昀的头发,银白发丝雪一般从指缝倾泻,细细凉凉。
    “那现在呢?”
    戚长昀侧下?一点脑袋,任他更?方便把玩。
    “胆子大起来?了,敢做这些……大不敬之事。”
    薛应挽也自觉,自百年后重走这一遭,虽还是习惯性待人与善,不忍看欺凌侮。辱之事,心性却不知何时开阔许多。又有师兄疼爱,同门敬重,连与人言话?,都带了几分纵。
    “师尊觉得,我这样好是不好?”
    “再骄纵一些也无妨。”
    薛应挽也笑,轻轻巧巧地去贴戚长昀胸膛,犹记得小时足足十年间,每日这样抱戚长昀,晚上总睡得特别香。
    戚长昀道:“还没回答我,萧继……方才都对你做了什么??”
    “师尊来?救我,不都什么?都看见了么??”他抬起手,两只润白清瘦的手臂揽住戚长昀脖颈,有些委屈后悸,“再晚来?一步,就不好了。”
    戚长昀抱他顺势在榻上倒下?,掌心从始至终也没离开过腰间,被褥被薛应挽体温捂出一点暖意,半遮盖在两人胸口。
    从戚长昀角度,恰好能见他颈间锁骨被吮吻出的红痕,在大片皙白中极为醒目。
    腕上留下?的绳痕同样显眼,戚长昀指腹摩挲那处痕迹,问道:“疼不疼?”
    “师尊握着,就不疼。”
    戚长昀捧着他纤细的腕子,托到嘴边,很轻地吻过,带着一丝寒凉。
    薛应挽身体凑入他怀中,闭上眼,长叹一口气:“我曾做过一个梦,梦见师尊……离我而?去,我在世上没了亲人,此后如何后悔,都再找不到师尊了。”
    戚长昀道:“我不会离开你。”
    薛应挽抱得很紧,似乎当真怕会有一日再次失去他,身上软香漾在空气中,二人交颈厮磨,乱发再一次缠在一处。
    他很久没这样亲近地去闻师尊身上的乌木檀香,没睡好过一个觉了。
    *
    第二日晨起,萧远潮身上竟有魔气之事已?然传遍了朝华宗,他昨夜被戚长昀断了手脚筋后便被赶来?的戒律堂弟子带走,关在三重紧锁的地牢之内。
    与他预想的不错,朝华宗很快向?外散发出消息,公开当初《山河则》未全的后半本,阐明预言之事并非故意隐瞒,而?是想要亲自找出,以免祸乱。
    其次,便是宣告,于十日之后,当众处刑魔种?。
    依照古籍而?言,魔本不叫做魔。它?们最初生于世间混沌,曾与清气共存,是最古老的构世之气,而?后堕于下?界,经千万年世上重重恶陋,污浊催灌,这才滋生了最初的“魔物。”
    魔物吃人间恶意滋养,生出灵智,虽有超乎寻常的天赋与灵力,所到之处却往往带来?灾厄,在万年前人魔一战中被驱赶至域外,并设下?结界以防再度侵袭。
    可一万年过去,当初的大能早已?飞升仙人,结界逐渐不稳固,加之万年前曾有魔物与妖,人曾混血潜伏世间,所有人都在担心,魔物有一日会卷土重来?。
    而?魔种?,便是引诱魔物大量复苏的关键。
    界碑在百年前就出现预言,魔种?即将现世,只是这些年来?各宗门严阵以待,却迟迟没有动静,不少人都逐渐放松了警惕。
    直至——朝华宗宣称,魔种?正是宗主疼爱的大弟子,萧远潮。
    这般大义灭亲,不仅没有遭到众门派因魔种?现世之事抵制,反倒夸赞朝华宗深谋远虑,更?是毫不包庇,其心可赞。
    薛应挽听弟子讲述,一一点头称是。
    来到戒律堂时,正?逢午后。
    因着着重看管,地牢前派了不下?十数名弟子,牢牢把守着里外三层牢门。薛应挽带着昨夜与戚长昀亲近时偷偷取走的长老令牌,向?询问弟子应道:“是,本就是在凌霄峰出的事,我是奉霁尘真人之命前来?问询一二的,只说几句话?便走。”
    而后穿过通向地下的三层楼道,走入近乎迷宫一般的弯道,至最里处,唯一一间单独的石门也早被长老设下最严密的灵力结界。
    弟子嘱咐:“戚师弟,你得快些,虽说是霁尘真人指示……可我们也不总不好违抗天同长老,别让我们难做。”
    薛应挽应道:“放心,说一刻钟,便是一刻钟。”
    石门缓缓合上,薛应挽一步步往水牢中心踏去。
    本就挑断筋脉的双手被锁链分开吊在半空,又被被锁链穿过琵琶骨,衣物上满是血迹,披散的头发凌乱不堪,几乎辨认不出原本尚且算得上清正?的面庞。
    他垂着头,双眼紧闭,薛应挽停步在没过他腰部的牢笼面前,低声唤道:“萧远潮。”
    数声过去,萧远潮指尖微动,显然却没有力气抬起来?。
    薛应挽蹲下?身子,往萧远潮口中塞去一枚药丸。
    很快,男人微弱的喘息逐渐变得明显。他慢慢掀起眼皮,在看到来?人是薛应挽时有些惊讶,想要讲话?,喉中一哽,兀然吐出一口鲜血来?。
    “阿,挽……”嗓音像是被烈火烧灼过一般枯涩干哑,听?不出一点原来?声线。似是想靠近薛应挽,身体略微前倾,勾起大片哗啦水声与锁链哐当。
    “阿挽,对不起,”他不顾身上痛楚,睁大双眼,语无伦次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我那天,不是故意要对你,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样……”
    “我知道,我没有怪你,你那天的状态……很不对,”薛应挽柔软的掌心捂上他双眼,让他在黑暗中稍作平复,随后告知了宗门对他的惩治,“只有十日了,十日之后,你会被带上行刑台。”
    萧远潮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轻颤,薛应挽撤开手,问道:“萧师兄,你是……那个魔种?吗?”
    “我不知道,”他有些迷茫,“我真的不知道……”
    薛应挽继续问道:“师兄,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宁倾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见萧远潮眉头紧缩,双唇抿起,薛应挽叹了口气,逼道:“师兄,我时间不多,如果你再不说……等我离开,就真的没有人能够救你了。”
    二人对视良久,萧远潮终于松了口,他闭上眼,将这二百年间发生之事一一讲出。
    “宁倾衡,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
    “若说很早以前,我天赋尚可,在宗门内崭露头角之时,对我有意还能理解。可那时我分明已?然灵根尽毁,再不能修行,宁倾衡却主动提出要与落魄的我……结为道侣。”
    薛应挽最不能理解的,其实就在这里,宁倾衡修为天赋都算上乘,又是三大宗门之一的沧玄阁阁主独子,家世钱途样貌样样不缺,想找道侣更?是整个鼎云大陆大半宗门随意挑选。无数天子骄子等着送上门,这样的条件,为什么?偏偏就盯上一个堪称废物的萧远潮?
    萧远潮话?语挺动片刻,再出声时,嗓音有些克制不住的发颤。
    “我知道,他并不喜欢我……也一直忍让,想着哪怕相敬如宾也可以,直到有一日,我听?到宁倾衡与他父亲讨论时,提到了我母亲的名字。”
    “宁天河竟管我的母亲叫做……妹妹。”
    此言落下?,薛应挽方而?顿悟,心中惊诧不已?。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萧远潮跟宁倾衡竟是表亲,怪不得他二人从未有过夫妻之实,而?萧远潮母亲自魔域返回后留在萧府将他生下?,想必自那时起,宁天河就已?经与朝华宗达成了共识。
    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萧远潮的出生不平凡,让宁倾衡与他结契,只是为了更?好的将人掌控在视线之下?,甚至萧远潮当初杀了文昌真人,都在他们意料之中。
    朝华宗宗主吕志更?是为了包庇萧远潮,而?选择隐瞒文昌真人真正?逝世的原因。
    从头到尾,他们早就知道萧远潮可能是那个魔种?,却偏偏都在利用萧远潮。
    萧远潮显然已?经不在乎将家中丑事说出,只垂着眼,自嘲地笑了一声:“我不知道他们留着我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谋划什么?……现在再想,也都不重要了。”
    薛应挽想起上一世朝华宗的覆灭,定然是吕志与宁天河之中有什么?契约破裂,沧玄阁才会在最后反咬朝华宗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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