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王沦为琅琊王氏的弃棋后, 王氏选择了新?的盟友——陈留王司马玖。
    此人血统高贵,被封为皇太弟,割据一方, 忠于帝室, 有自己的野心,并不像琅琊王一般完全效忠于门阀王氏。
    盟友的突然变动?,使王氏内部发生了一些?动?荡。几日来族中人心浮躁, 似铁板裂出了缝,被越扯越大。
    夕阳的阴影笼罩在王氏豪庐之上。
    ……
    皇宫。
    辰时, 皇帝司马淮跪于祠堂之中, 虔诚向列祖列宗三炷香。
    香烟从左到?右次第增高, 丝丝缕缕云纹一般,极为漂亮,乃吉祥预兆。
    司马淮深吸了一口?气,辛辛苦苦经营了这么久, 忍辱负重?,终于搬回?了一局。
    趁着帝师不在, 司马淮仍以微服的形式出宫, 探望卧病在床的陈辅。
    其实不用避着帝师,帝师自与琅琊王氏关系破裂后已许久不来皇宫。
    即便郎灵寂来,也不会再像以往那般监视皇室,为琅琊王氏忠心耿耿服务。
    琅琊王和琅琊王氏一旦拆开, 本来成倍的力量各自被削弱成了半份。一桩联姻破碎, 解决了两桩心腹大患。
    司马淮龙颜大悦, 脚步甚是畅快。
    陈宅, 陈辅之前撞柱落下?的伤已痊愈得?七七八八,整个人能小幅度下?榻走动?, 告别了完全瘫痪的日子?。
    闻司马淮到?来,陈宅下?人立即封闭了前后院,给二人留出一个私密房室。
    陈辅远远察觉司马淮面带喜色,“陛下?许久不来找微臣,可是朝中有好消息了?”
    司马淮纳头便拜,“老师您是朕的恩人,对于朕无亚于再造之恩。”
    陈辅急忙搀扶,如何受得?起皇帝之拜。说?来上次见面时君臣对泣,神州颠覆,奸佞横行,这次便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守得?云开见月明。
    司马淮坐定,嗓音略有激颤,“朕按老师指导的,设法使琅琊王氏与琅琊王内讧,如今初步见成效。”
    陈辅点头喜色问:“王氏之所以与琅琊王结盟是因为一桩联姻,陛下?用什么办法拆散的?”
    “朕用了……一个卑鄙的办法。”
    司马淮稍显犹豫,但不乏坚定地说?,“但为了荡清朝野,克服神州,计较不了那么多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司马淮遂将在民间如何找到?梅骨先生文砚之,又如何结识王家九女王姮姬,三人结拜的奇遇说?了一遍。
    他本想以天嶷山竹林为基,广纳人才,培养心腹,却?不想折在了郎灵寂手中。
    “既然郎灵寂烧毁朕的竹林,朕便夺他的姻婚。那夜朕和文砚之谋划了一个通宵,最终决定由文砚之去勾引王姮姬,使王姮姬移情别恋,退掉与郎灵寂的婚事。”
    “郎灵寂深爱王姮姬,这样?一来,必定与王氏反目成仇。”
    “老师,所幸朕成功了。”
    陈辅闻言久久凝然。
    文砚之便是他在民间的关门弟子?梅骨先生。此番文砚之破坏掉了王郎两家婚姻,虽襄助了皇帝也当了出头鸟,如果豪门反击,首当其冲的便是文砚之。
    看司马淮单纯清澈的眼神,似急于求得?夸奖的孩子?,显然没想到?这一层。
    “破坏了婚事便好,”陈辅说?,“豪门水浑,如今既功成,陛下?叫砚之速速抽身而退,最好找个深山草野归隐起来,短时间内不要再问世。”
    司马淮不明缘由,解释道:“老师,文卿与王家小姐联姻只是缓兵之计,待大婚之后朕还是要他回?归朝堂,助朕一臂之力的。”
    陈辅啧然长叹,糊涂啊糊涂,只恨自己这双腿残废着,不能亲自去王宅拉文砚之回?来,让文砚之越陷越深。
    “陛下?和砚之不该这么贪功冒进,合该留些?余地,给自己也给对手。”
    正是穷寇莫追,人被逼到?极处之时,往往会脱离善恶和道德的束缚,做出一些?他本不欲为之的事。
    司马淮面色不豫,他本兴冲冲和老师分享胜利成果,遭到?劈头盖脸一顿指责,当真扫兴。
    “老师何出此言,是怜悯了琅琊王氏,还是怜悯了您的故交郎灵寂?”
    什么叫给对手留余地?
    让他们得?以喘息,东山再起?
    “老师,您知道朕在宫中装疯卖傻,担了多少心,受了多少苦的。”
    司马淮声音幽怨。
    陈辅的话打击到?这位有志于匡扶天下?的年轻帝王了,可是,听到?用第三者插足的办法拆散婚姻,他非但感受不到?高兴,反而有种惴惴的恐惧感。
    这胜利像暂时偷来的,感情是这人世间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尤其是男女之间的感情。
    常言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那人失去了一切还有什么可忌惮的,一旦下?手必定是狠的。
    “陛下?,老臣无意冒犯,但是……”
    “老师。”
    司马淮打断。他隐忍了那么多年,生生看着自己的皇兄被琅琊王氏杀死,恨毒了王氏,恨毒了与王氏助纣为虐的人。铲平门阀势在必行。
    “老师放心,您的提点朕会记得。”
    他自会小心翼翼,步步蚕食王氏。
    “朕下?一步考虑科举改革,把?选拔人才的权利夺回?到?朕手中。若有进展,朕会再来问您的意见的。”
    说?着,年轻的帝王起身拜别。
    陈辅老病在床,意识到?了潜在危机,却?无法改变新?一辈的政治搏斗。
    长叹了声,唯望诸事顺利。
    王宅这边,风雨如晦。
    王章病入膏肓,连连呕血药石罔极。王氏在京做官的子?弟纷纷回?宅探望,悲伤之余,暗暗盯着下?一任家主位子?。
    为王氏家主者可获三样?宝物。
    首先是代代相传的家主戒指,一块以陨石打造的蔚蓝色宝石。
    其次是一柄佩刀,当然不是实际杀敌砍人的宝刀,而是摆在宗祠中象征王氏德业相继的,独有的徽记与身份符号。
    最后,两条家训与统摄全族的权力。
    如此登峰造极的荣耀吸引着每一个王氏子?弟。
    王章的病情每况愈下?,家主之位已被众子?弟暗中争抢了半年。
    好武善斗的王冲因为争抢军功锤杀族弟王登,文人出身王卓和王申又因为荆州太守之位,在皇帝面前互相弹劾。
    王氏,隐隐有阋墙之祸。
    朝政那边同样?棘手,王绍被帝党弹劾欺男霸女,好色成性,王崇则被弹劾利用裙带关系乱任官员,收受贿赂。
    这些?小事虽不足以动?摇王氏根基,但如苍蝇不停骚扰,王章病弱之下?内忧外患,力不从心。
    王氏的事越来越难料理了。
    时光辗转,岁月如梭,转眼来到?了夏末。七月流火,天气渐渐转凉。
    王姮姬这些?日来深居简出,常常侍奉在王章榻前伺候汤药,寸步不离。
    自那日拒绝琅琊王后,斯人再没出现?过,朝廷中亦没他的动?静。日子?如水般平静,让人恍然忘记了他的存在。
    聘礼送的代表双方两情相悦的巨锁,被丢在荒野里,锈迹斑斑,长满野草。
    琅琊王彻底遗忘在记忆里,成为人们茶余饭后都?不会提的闲话。
    过往那些?复杂的情感纠葛,犹如被水浸过的血迹,渐渐褪色淡化了。
    人是地面草芥一般的生灵,倏忽一下?子?就枯萎了。
    王姮姬适应了新?生活,每日照料王章之余,与文砚之谈论诗书,弹琴作画,感情融洽,越发像亲人。
    文砚之研究的克制情蛊的药方大有进展,经过多次试验后给王姮姬服用,王姮姬已基本摆脱了情蛊的控制。
    她如今的自由自在全倚赖他。
    距离七月十五九小姐大婚不足两月,王氏上下?忙里忙外,一片火红,所见之处皆有囍字和红灯笼。
    五月十八,良辰吉日,王姮姬与文砚之入宫受陛下?赐婚的圣旨,王章王戢等人也换作肃穆的官服,陪同在侧。
    王氏子?弟玉跪于太极殿的阶闼之前,犹如琳琅珠玉,彬彬济济,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位于正中心的王姮姬,便是王氏满门珠玉之间一颗最璀璨的宝石。
    家族就是她最大的底气,将她保护得?密不透风。谁摘取她,谁便能赢得?王氏。
    可最终她谁也没选,选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寒门,草草成婚。
    司马淮高高坐于珠帘之后,传旨内侍宣读赐婚圣旨,声音高亢而洪亮。
    天际一片片朝霞掩映,红彤彤的犹如玛瑙,鸿雁盘旋而飞,光满堂室。
    夏日悠闲的蛱蝶成双成对地飞过皇宫,安宁静谧,和风温柔地拂过。
    燕尔新?婚,才子?佳人,宜室宜家。
    王姮姬双手捧过圣旨,金灿灿的绸缎,摸在掌心有些?烫手。未婚夫妻齐齐叩首,谢过皇恩浩荡。
    新?房小王宅已然建好了,大婚请帖、拜天地的高堂、宾客席面,男女婚服皆已准备完善,只待良辰吉日。
    司马淮按章程说?着一些?训言:“今朕为你?们赐婚,望尔夫妇二人笙磬同音,互敬互爱,携手百年。”
    王姮姬与文砚之齐声道“诺”,郎才女貌,远远看去一对璧人。众人遥遥看着,抛开身份出身不提,他们是极般配的一对。
    两人博袖下?的手暗暗握住,王姮姬清丽如粉芙蓉,含光潋滟。文砚之泛着柔情,脸色微红,凝视自己的妻子?。
    她的绛唇颜色似火,软糯糯的,正为他而绽放。文砚之心脏停跳,忽然感觉自己的人生变成了由缺而圆的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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