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鱼一看,大笑着就向前奔去。
    第46章 违心之论
    琴声戛然一止, 那男子含笑而起,笑道:“你们果然来了。”
    锦鱼跟黄夫人行礼问安过,便问钟微:“我才接到你们的信就出了门, 你们怎么来了?我们来时, 怎么没见着你们的马车?”
    钟哲不等钟微回答, 得意洋洋, 一副半仙高人的姿态抢先道:“我料定你们必来。”
    锦鱼笑道:“我们虽是必来,若是明日来?后日来呢?你岂不在这里白等。”
    钟微早笑得狭长的眼睛迷成一条缝儿:“你听他胡诌。送信的人送完信,并没回我们府上,见着你们出了门,便来家报信儿了, 我们这才赶了来。”
    原来钟哲之前来过,便由这院子的另一个入口进来,在甬路尽头, 等他们。
    大家便在亭廊上坐下,亲热地叙了一阵话,钟哲便问:“我的提议如何?”
    锦鱼谢过, 笑道:“他们要价多少?”
    钟哲道:“叫价一千。我估算着五百两他们怕也是肯卖的。要把这院子修整得能见人, 却也花费不少。”
    锦鱼笑道:“我不懂买卖。可我算算这院子要建成这样, 一千两怕是不够的。”
    “哟, 咱们江三奶奶怎么这般谦虚?你可知道, 你拿那牡丹花做嫁妆, 不但一举让你们洛阳庄的牡丹价格上了天, 还连带的整个京城牡丹的价格也跟着往上涨。多少待嫁的姑娘,也想要陪嫁里有一两株牡丹才觉得体面呢。”钟微在旁边打趣道。
    锦鱼先没想明白江三奶奶是谁, 一愣,才想起正是她自己, 心下顿时咯噔一声。她打定主意要买下这院子,遇上钟哲后,便一直跟钟哲说话,半点没问过江凌的意思,未免太不把江凌放在眼里。若江凌是个心胸狭隘之人,怕是会有不满。亏得钟微点醒了自己。
    她忙转向江凌,问:“相公,我喜欢。想买下来,先不说能不能赚钱,只为这院子里的这些牡丹,也是值的。你觉得如何?”
    这里牡丹的品种都是精品,只是乏人照顾,白白毁了。
    她接手过来,只要精心照顾个两三年,定能恢复此园当年盛况。
    江凌温和一笑,道:“你作主就是。倒不必问我。”
    锦鱼见他并无半点不快,心中越发惭愧,不由挪了挪身子,往江凌身边靠了靠,一脸娇俏,道:“这自然是要先问过相公的。”
    江凌玉脸如桃花染红,却没挪开,垂着长长的黑睫道:“你说怎样便怎样,若是需要我跑腿,只管跟我说就是。”
    锦鱼见他如此,心中更觉得歉疚。江凌并不是个没本事的人,这样纵着她,也不知道,是以前藏拙惯了,还是当着她的朋友,故意在给她脸面。
    当下不好再说什么,她向来爽快,说干就干,便对钟哲道:“这园子我买了。不知道该如何办呢?”
    钟哲笑着对身边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人道:“你去请了主家来吧。”
    一时那人去了。钟哲问:“你可会讨价还价?”
    锦鱼摇头,笑道:“我看这园子便是这些花儿也值一千了。”
    钟哲不由大笑起来。
    过了两盏茶的工夫,那文士引了个满脸黄瘦的中年人来,说是这园子的主人。
    那主人用三角眼瞥了瞥他们道:“不知道你们肯作价多少?不瞒你们说,我若不是实在手上银子不凑手,把这院子整修出来,定能赚大钱。你们想来也听说了,前日卫家五姑娘出嫁,抬了牡丹花儿做陪嫁,引得全城人都瞧去。若我这里修整好了,少不得也人满为患。”
    锦鱼不由好笑。想来那文士没跟这主人说,自己便是他口中的卫五姑娘。
    钟哲便道:“你说得倒是实情,只是你这院子,若是在常恭坊那头,这个价格也算合理。到了新安坊,这就折了一半价格下去了。院子是好院子,只是要修理出来,至少要这个数……”说着举起手掌。
    锦鱼不由吃了一惊,莫不是要五千两?她可没这么多现银,不由有些迟疑了,忙暗暗算自己有多少银子。她成亲时为了跟锦心硬拼,还真花了不少冤枉银子。还没算明白呢,就听那主人道:“钟爷,您这是蒙我呢,您是做大买卖的人,何必跟我这样的穷汉计较这几百两银子。不瞒你们说,前日有人出价八百两,我都没答应,打发了他们的牙人,如今正等着回音呢。”
    锦鱼一听,想着这院子那些花儿,不由心中着急,冲口而出:“就按你开的价格,我买了。”
    钟哲:……
    江凌瞟了她一眼,微微一笑。
    锦鱼:……
    她是真不会讲价。
    那主人笑得三角眼都消失了,道:“这位小娘子才是个识货的人。既如此,便卖与你们了。”
    当下便由那文士拿出了一份官颁契纸,立了文书。锦鱼身上只带了些散碎银子,钟哲替她代垫了五十两定银,还顺便替她做了担保。
    写契书时,那主人咦了一声,道:“怎么也姓卫?”
    众人只觉好笑,却没跟他解释他面前这位便是他口中的卫五娘子。
    第二日,江凌便拿了银子,与这主人一起去官府盖了印。
    回来把官契交给了锦鱼。
    锦鱼甚是高兴,却又有些心中不安。以前在洛阳庄,这银钱上的事,都是她娘跟梅姨在操心。
    她跟豆绿算来算去,买下园子后,现银也只有两千多,实在不够修缮那院子的。她又不想找人借钱。
    便有些郁闷对江凌道:“夫君,我可真是不会做买卖。若是让钟三爷好好跟那主人磨一磨,也能省点钱,拿来修园子。”
    不想江凌却笑道:“我倒觉得你比钟三爷还会做买卖呢。”
    锦鱼怔住,心里不由有些不是滋味。
    也搞不清楚江凌对自己这样千依万顺,到底真是怕了她的娘家,还是在感激自己当初救了他一命。想想夫妻之道,坦陈才能长久,便忍不住委婉道:“相公……我知道你对我极好,可是……你到底是我的夫君,若是我有做得不对之处,只管提醒我。倒也不必为了讨我欢喜,说出这样的违心之论。”
    江凌正撮着嘴喝茶,听到这话,呛了一下,当下放下茶碗,说出了一番话来,倒把锦鱼给窘住了。
    *
    原来江凌今日拿了银子跟那方家去过户,办完刚出官府,迎面就跑来了一个婆子。
    那婆子长得下颌一条线,像只麻将牌,竟是老熟人,王妈妈。
    那王妈妈急赤白脸地冲上去揪住那方家主人,便问:“你那园子,可是卖了?!卖给谁了?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儿!”
    老方家人一指江凌。王妈妈当场就叫了声天爷,把方家还有帮他们的牙人痛骂了一顿,呼天抢地地去了。
    待见敬国公府的马车走远了,那方家才啐了一口,向江凌道:“堂堂敬国公世子夫人,这般小眉小眼的。非跟我熬价钱。他们缺那二百三百么?活该。要说还是你夫人是个人物!真懂花儿,识货。”
    江凌忙问那牙人怎么回事,这才知道,原来方家之前说的话,半真半假。
    锦心不知道哪里知道了,也想买这园子,出价六百,这方家还了八百。
    锦心便没了回音。
    这方家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本来有些后悔跑了个买主。
    可没想到钟家介绍了锦鱼来买。锦鱼痛快地给了一千。
    这方家也怕夜长梦多,锦鱼反悔,一刻等不及,便把园子卖给了他们,都没想着给锦心那头递个信,再抬抬价。
    江凌因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钟哲虽精于商,可要说做牡丹花的买卖,他却不及你。你当时心里明知这牡丹园至少值一千两,若是贪那几百两银子的便宜,也与方家熬价钱。等你四姐听说你要买时,还有不跟你抢的?你还能抢得过她去?所以我才说你比钟三爷还会做买卖,若不然,今儿这牡丹园可就是你四姐的了。”
    锦鱼不由红了脸,有些窘,揪着自己的绣带,有些抬不起头来。她什么也不知道,就说江凌为了讨好她撒谎,未免有点太自作多情了。
    不想却听江凌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是我媳妇,我不讨你喜欢,讨谁的喜欢去?”
    锦鱼脸上更红,真想赶紧堵住他的嘴。
    没想到,他竟还没说完,又道:“再说,我说的也并非违心之论。我眼里……娘子你……本来就是事事都对,谁也比不上。”
    “噗嗤……”
    豆绿与茯苓两个丫头在一旁同时笑出声来。
    锦鱼窘得更厉害了,暗自责怪江凌,要说甜言蜜语,也不知道避避人。满脸滚烫如火,心里却是甜得好像枣花蜜一般。
    *
    而敬国公府里,王妈妈却倒了大霉,顶着大太阳,被罚跪在外头石头甬路上。
    灰色的卵石像一只只密密麻麻的鸡蛋,晃得她眼花,忙闭上眼。头顶上的太阳却加倍地滚烫起来,一双膝盖钻心地痛。
    她不由滴下一行泪来。
    锦心新婚第二日,便把她打发出去查看嫁妆。她本觉得不妥,锦心却不肯听她分辩,她也只得去了。
    谁知还没理清楚个头绪,就给叫了回来。
    一回来,就被锦心动了家法,狠狠打了十板子。问她洞房那日怎么会放了人进院子来偷听。
    她这才知道那日疏忽东窗事发,又听说敬国公夫人也知道了真相,不由也替锦心着急,想着戴罪立功,便出主意:“敬国公夫人知道了这事,如今自然在气头上。可你也进了门,这事闹出去,于敬国公府的脸面也不好看。想来不会深究的。不如想想如何投她所好,讨她欢心。以后日子久了,生了孩子,这事自然也就过去了。”
    锦心便说敬国公夫人最爱牡丹,又骂侯爷不肯把洛阳庄给她,又气五姑娘出嫁时的竟然靠着牡丹出尽了风头,叫她想法子也弄个牡丹园子来。
    她便不顾伤痛,找了牙人四处打听,得知方家牡丹园要卖,便巴巴去问了。
    回来跟锦心一说,锦心嫌这园子太破旧,不肯买。
    她劝了好一阵,这事可遇不可求,世人爱牡丹,那弄得兴旺的院子,人也不差钱,哪里就肯拿出来卖?方家牡丹园子虽破败,花儿却是不少,找人收拾出来,也就是了。锦心这才勉强出价六百。多一两都不肯再出。
    她两头为难,想着晾方家两天,再去问问。不想今日她托的牙人跑来说,方家人把那园子卖掉了,今日过契。
    她赶紧赶去官府,却是晚了一步。
    更要命的是,她见到了江凌。这园子落在谁手里还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她便知道自己这条老命算是没了半条。
    若是卖给别家,也就罢了,怎么偏是五姑娘买了去。
    有了洞房夜的教训,她不敢有丝毫隐瞒,便跟锦心实话实说了。锦心一听顿时暴跳如雷,砸了一地的茶盅,当下就罚她到太阳底下跪着。
    她真是有苦说不出。
    锦心明明是她抱着长大的。怎么一点情分不讲,这般没心没肺。
    她这一颗忠心都喂了狗了。
    还不如当时不答应夫人跟了来,就硬赖在景阳侯府呢。
    她又悔又气,又想起平素家里人的埋怨,不由暗道:“这主子就是主子,我便是再忠心,在她们那里还不如一条狗。倒不如先顾好自家人,就算挨了打,也算落得些个实在的个好处。”
    她一直跪到小公爷回府,锦心因怕叫小公爷看见动问,才叫她回去了。
    她养了几日,才能下地走动,便主动请缨继续去查看锦心的嫁妆,却早不复之前耿耿忠心,反与那些庄头掌柜的沆瀣一气,给她汉子儿子女婿暗中捞了不少好处。她在外头代表着锦心与敬国公府,处处有人奉承着,又不用日日在府里做小伏低,一时倒比之前在景阳侯府的日子还过得惬意。便也彻底断了回府帮助锦心的念头。
    *
    却说锦鱼这头,自得了这方家园子,江凌又度完了新婚假期。
    她白日闲下下,便自己先画了图,安排了那十六株牡丹的位置,又亲自带着陪房把花儿先种下了。
    想着花儿开不了多久,便又随便在旁边搭了个茅庐,也不跟黄夫人钟微客气,请了她们还有王青云过来先睹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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