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晚上九钟,首都四月初的夜晚还是很冷的,从市公安局到文工团一路通畅,五辆威利斯吉普车只花了一刻钟就到了。刚下车就看到了有五个人在文工团大门口等待着,这是团领导和保卫处的相关同志。出于对刘毅冤案中出现的失误不满,对于这些人,部长压根就没打算给他们好脸色,冷着脸朝为首的中年人了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从他们中间直接穿了过去。
    文工团的那几个人伸出的手悬停在半空之中,不由很是尴尬,为首的人眼神中带着一丝慌乱望向了老杨。虽然部长不是文工团的直管领导,但作为国家高级领导人,他的态度也将深深的影响到在场众人的前途,而刚刚部长的态度显然是有所不满的。文工团长不由望着老杨,希望能得到一提好应对。很明显落后部长半个身位的两人中,那个年轻的大概是首长的随员,而老杨这个稳重的中年同志应该是此行地位仅次于部长的人。
    不过老杨也是爱莫能助,再他本身也对文工团在刘毅案中的表现也非常不满,由于保卫处的无能,连带着市公安局背了个黑锅。部长走进去没几米便发现身后并没有人跟上来,停下脚步转头皱眉朝后面沉声道:“不要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吴征书来了没有?过来带路,我们直接去案发现场。”吴征书就是那份现场测绘图的作者,听到部长的话他连忙跑到部长的侧前开始带路。
    这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穿着一件浅色的中山装,留着时代特色的分头,由于夜色叶伟一时看不清他的模样,不过一米七左右的身高在文工团众人里算是鹤立鸡群。他在文工团里只是一名普通杂工,此时却因为叶伟的要求而被部长直接了将。吴征书在头前带路,部长拉上叶伟和老杨紧随其后,文工团的头头脑脑又跟在他们后面,最后是近二十名精挑细选的市局侦查员,这些侦查员在这里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多看多问多学。
    穿过办公楼经过一个操场,便到了案发地所在的职工宿舍院子。此时院子里搭设了一处灵堂,受害人的追悼会正在这里进行着。人数如此众多的一行人到来,惊动了灵堂里的人们,不过见到这些人都是穿着军装,又由本单位领导的陪同,一时之间并没有人迎上来。倒是部长见到这个灵堂就停下了脚步,扭头朝大家道:“我们先给遇难的同志上柱香吧。”完便当先朝着灵堂里面走了进去。
    听到部长的话,叶伟有些愕然,仔细一想便释然了。这会新中国还没有开始破除封建迷信呢,哪怕就是后期那段混乱的时代里,丝毫也没有影响到白事的礼仪。毕竟中国从古至今都把葬礼看得很重要,死者为大绝不仅仅只是一句空话,香烛纸钱哀乐跪拜这些葬礼程序自发明以来,就没有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消失过,而且人们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让它们消失,这不仅仅是礼仪,也是生者对于逝者最起码的尊重和缅怀。
    一副不大的黑白照片被悬挂在灵堂深处的正中央,照片里一名短发的年轻女性带着甜甜的微笑,静静的看着在场的人们。整个上香的过程是在一种肃穆氛围中完成的,上完香烧了一把纸钱,叶伟走出了灵堂的棚子。部长早已走了出来,此时站在棚子的门口处,背负着双手静静的看着那副黑白照片。叶伟来到他的身边站定,顺着部长的眼光也望向了照片里的年轻女子。
    听着受害人父母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叶伟鼻子一酸抬起头来仰望着星空,使劲控制着自己的眼泪不要流出来,白发人送黑发人是这个世间最残忍的事。望着头上方那片璀璨的星空,叶同志喃喃的道:“不管经历过多少事,这种场合还是最让悲伤的啊。”声音虽然很轻,可部长还是听见了,发出一声轻叹应道:“刚刚她的母亲抓着我的手,一定要我们给她的女儿报仇。”着便转头眼光灼灼的看着叶伟,语气坚定的道:“我答应了他们。叶,我们一定要抓住真凶,以安慰受害者的家属。这,很重要。”
    部长的话并没有超出叶同志的想象,叶伟在自己所处的时空也曾经侦办过几起命案,受害者家属最大的诉求无一例外的都是严惩真凶,这不仅是对生者的安慰,也是对逝者的告慰。闭上眼睛轻轻的出了口气,叶伟睁开双眼低下头望着部长沉声应道:“那就让我们开始吧。”
    第一步当然是清理现场无关人员,不仅仅是案发房间,同时也在房间外面划出了近二十米的警戒线。这既是勘察的需要,也是为了对侦查工作进行保密。当现场清理完后,在叶伟的带领下,所有的侦查员们都带上了乳胶手套,部长和老杨也不例外。虽然案发已经过去几天了,现场的痕迹物证早就遭到了破坏,之所以让大家都戴上手套,叶伟是希望他们都能养成一个良好的现场习惯。
    戴好手套后,叶伟扫视了一下四周,借着灵堂里传来的光亮,他发现吴征书正脸色复杂的望着侦查员们。对于这个人,叶伟还是有些好感的,如果不是他的那份测绘图和分析报告,刘毅的冤案是不会如此简单的被平反。从老杨手里又拿过一**胶手套,叶伟走了几步来到吴征书的面前,把手套递了过去。吴征书睁大双眼有些惊讶的望着叶伟,抬手指了指自己有些疑惑的问道:“这是给我的?”
    叶伟了头:“戴上,和我一起走。”在场的文工团众人这会算是看出来了,以这位年轻人这番做派,很明显他才是部长这一行人当中的二号人物,望着吴征书惊喜的接过手套戴上,文工团的几位领导恨不能取而代之才好。叶伟哪里会去管这些人的心思,之前看到的那些由文工团提供的资料,已经让他对这些领导的印象很差,此时在他的眼里,这几个人无非就是路人甲乙丙丁而已。
    出于对叶伟“专家”身份的尊敬,部长与老杨等人都站在原处,等待着叶伟先行进场。职工宿舍是平房,案发房间外面的走廊一侧摆放有木桌和煤炉等物,叶伟打开手电筒仔细看了看,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但他并没有什么。走进室内首先环顾四周初略的观察了一下,这是一个大通间,只有朝向走廊的一侧有门窗。房间里井井有条的摆放着床、藤椅、五屉柜和饭桌、书桌等家具。就如同他的判断,房间已经被彻底的清洁了一番,此时完全没有可目测的痕迹留下。
    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容,叶伟轻轻的摇了摇头,估计这个年代的犯罪分子普遍都没什么科学常识,没文化真可怕。转过身来他开始仔细检查门窗,木板房门使用的不是后世常见的碰锁,门的反面固定着一根可移动的木门栓,外面则是使用挂锁和铁环扣。窗户也是使用木栓固定的,叶伟用强光手电认真观察这两处,片刻之后关了手电,冲着一旁拿着笔和笔记本的老杨开口道:“记录。现场门窗无暴力损坏痕迹。”
    接下来又从部长拿着的文件夹中取出那份吴征书绘制的现场图比照了起来,叶伟的眼睛在手里的图纸和房间里来回移动,过了一会又转头叫过吴征书,指着房间地面的一处问道:“你到现场的时候,受害者的尸体是什么姿势?”吴征书想都没想摇着头有些遗憾的道:“我来的时候,现场已经有很多人了,尸体被死者丈夫移到了床上。由于没有相关设备,而且现场已经被彻底破坏,指纹和足迹的提取完全无法进行。”
    听着吴征书的回答,叶伟若有所思的轻轻着头,话锋一转看着吴征书:“我看了你绘制的现场图和相关分析材料,再结合你刚刚的回答,你以前是不是从事过警务工作?”对于这个问题,吴征书并不意外,自打绘制了那份图纸后他便明白自己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不过他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是的。民国二十一年,我在英国伦敦警察厅接受过cid培训。哦,cid的意思就是刑事案件侦查。”叶伟当然知道cid的意思,不过他并没有打断吴征书的话,只是了头示意他继续。吴征书见到叶伟的示意,于是便继续:“回国后一直在北平警察局工作,解放后我并没有被留用。我家里有老婆孩子要养,所以我就到文工团找了个杂工的工作干。这位同志,我可一都没有隐瞒啊,我的这些资料文工团都有的。”
    见到吴征书语气有发急,叶伟微笑着摆了摆手道:“我相信你没有隐瞒。作为一个接受过苏格兰场培训的刑侦人员,我想听一听你对案件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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