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逢喜事精神爽,身上也显得格外有劲。才过了正午的工夫,走在山林间的武工队员们已经能隐约地看到大武村那依照着村落中房屋布局建立的青石外墙,就连大武村前牌楼上斗大的“大武村”三字,也大致可辨。
    伸着胳膊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水,始终都走在队列最前方的万一响总算是停下了脚步,重重地喘了口粗气,将一路上都没离肩的粮食挑子放了下来。
    折返到万一响身边,在队伍前边蹚路的钟有田伸手解下腰间挎着的水葫芦朝万一响递了过去:“还真没瞧出来,你万一响这精干精瘦的身板,倒也是个能挑着二百斤的担子走长路的人物。喝口水、歇歇脚,一会儿咱们可就到了地头了,把自个儿收拾得精神些,家里人瞧着也高兴不是?”
    感激地朝着钟有田笑了笑,万一响双手接过了钟有田递过来的水葫芦,却只是浅浅地啜了几口水葫芦中的清水,稍微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赞许地朝着万一响点了点头,钟有田随手把万一响递回来的水葫芦扔给了另一个刚放下肩头粮食挑子的武工队员:“都照着万一响的样子,小口喝点水润润嗓子眼就好!在山林里走得浑身见汗的时候,千万记着不能大口喝水,那会呛伤肺管子的!”憨笑着接过了钟有田扔来的水葫芦,那刚加入武工队的大武村壮丁连连点头应道:“这都明白,干重活、跑长路,都不能着急喝凉水!往年替人扛活儿割麦,主家送来的凉茶水里面都要撒一把麦糠,就是怕有渴急了的大口喝凉水落下病根呢!”
    见着队伍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走在队伍中间、同样也挑着一副粮食挑子的栗子群也搁下了肩头沉重的粮食挑子,顺手从肩头摘下了斜背着的日本军用水壶,美滋滋地抿了一口清水润润喉咙,这才扬声朝着其他武工队员叫道:“都搁下粮食挑子歇歇脚,拾掇拾掇身上的衣裳,等会儿回家见着了家里人,一个个可都打起了精神头!咱们这是打了胜仗、除了祸害,回家给亲人报喜来了!”
    轰然而起的应诺声中,栗子群随手把手中的水壶递给了身边的一名武工队员,大步走到了折返回来的钟有田身边:“村子周围没啥情况吧?”
    朝着栗子群摆了摆手,钟有田朗声应道:“清静得很!我爬到高处看过,村子里瞧不见有生火做饭的人家,村边的麦地里也瞧不见几个人,估摸着是回家躲正午的毒日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哪家孩子顽皮,村子前面的牌楼上还挂了个麦草圈儿……”
    只一听村子前面的牌楼上挂了个麦草圈,站在钟有田左边拾掇身上衣裳的万一响顿时瞪圆了眼睛,急声朝着钟有田叫道:“有田哥,你没瞧错了?村子前面的牌楼上,当真有个麦草圈?!”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钟有田开口朝万一响应道:“没错!就在牌楼上飞檐角上挂着的,咋了?”
    脸上神色骤变,万一响语气更急:“坏了……有田哥,这清乐县地面上的村寨有规矩
    ,但凡是村寨里面有了过人的疫病,那就得在村前牌楼或是进村的路口旁大树上挂个麦草圈,好叫想进村的人止步,也免得把村寨里的疫病过到别处去祸害旁人!我们这才出来十多天的工夫,怎么大武村里面就能出了过人的疫病了……不成,我得先回家看看我老娘!”
    一把拽住了不管不顾就要朝着大武村奔去的万一响,栗子群沉声朝万一响喝道:“先别慌张!上回我去大武村的时候,听说过村里可是有出名的大夫的,按说不会出啥大事!”
    急得连连跺脚,万一响直着脖子朝栗子群叫嚷起来:“队长,村里的韩老先生拿手的是治红伤,平时也能捎带手地收拾个头疼脑热的毛病,可这能过人的疫病……怕是韩老先生也没法子了,这才在村口牌楼上挂了麦草圈!”
    手上加了把力气,栗子群再次拽住了想要挣脱自己的万一响:“那就更不能莽莽撞撞朝着村子里冲了!要是村子里真有了不得的过人疫病,那咱们只要一出村,说不定就会把这过人的疫病带得到处都是!可要是叫困在了村子里,咱们又什么忙都帮不上……”
    皱眉思忖片刻,栗子群轻轻放开了抓在万一响胳膊上的巴掌,扭头朝着身边聚拢的老武工队员叫道:“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到前面来!”
    没有丝毫的迟疑停顿,几乎全部老武工队员都聚拢到了栗子群身边,默不作声地等候着栗子群的命令。环顾着身边的老武工队员,栗子群抬手指向了刚刚前出蹚路的钟有田:“有田你走一趟,先去村里找江老太公把情况打听清楚,然后到村口喊话联络!其他人原地待命,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靠近大武村!有田,你自己也多留神!”
    利落地答应一声,钟有田拔腿便朝着大武村中奔去。而其他的武工队员也纷纷聚拢到了栗子群身边,伸长了脖子眺望着大武村方向,连手中紧握着的水葫芦也忘了送到嘴边。
    足足等了有一顿饭的工夫,栗子群总算是看见了钟有田站到了大武村中朝着自己这边的寨墙上,脱下了身上的衣裳使劲挥舞,像是在招呼着自己赶紧过去一般。
    再次制止了刚加入武工队中的大武村壮丁朝村子方向奔去的举动,栗子群正要领着猴子朝大武村方向走去,一路上都几乎是空着双手走路的莫天留却猛然凑到了栗子群身边,低声朝栗子群说道:“大当家的,要不我跟着你一块去?大武村里和周遭几个村子的情形我都算熟悉,当真有个啥要问的情形,也犯不上来回折腾传话。”
    略一思忖,栗子群微微一点头,领着猴子与莫天留大步朝着大武村方向走去。才刚走出去几步,浑身大汗的沙邦粹却是不管不顾地追了上来,闷着嗓门朝栗子群说道:“队长,我跟着天留……”
    也都顾不上再与一脸坚决模样的沙邦粹说些什么,栗子群领着莫天留等人大步走到了能看清寨墙上钟有田的地方,双手在嘴巴前拢成了个喇叭筒模样,大声朝着钟有田喊道:“村子里啥
    情况?”
    居高临下,更兼着刚巧身后有风朝前吹过,钟有田倒是用不着像栗子群那样费力喊话,只是提高了嗓门叫道:“前几天村子里来过个货郎,跟那货郎换过东西的人家,都有人得了病,上吐下泻的,一天工夫就起不来床了!江老太公打发出去寻大夫的人在村外十里见着了那货郎的尸首,怕是病根就从那货郎身上来的!”
    “病得最重的是啥情形?”
    “人都痩成了一把柴,水米不进,怕是熬不过两天了!”
    “有多少人得了病?”
    “一传十、十传百,等江老太公下令封村净街的时候,已经有小二百号人病躺下了!到今天差不多有三百多号人见了病症,村子里懂医病的韩老先生看过了,只说怕是像小二十年前宫南县那场瘟疫……”
    只一听钟有田答话,莫天留顿时变了脸色,冲口朝着栗子群叫道:“小二十年宫南县那场瘟疫,听说死了好几万人,牛羊猪鸡都死绝了!听说清乐县当时派了人堵死了通往宫南县的大小路口,不让一个宫南县的人过境,这才没叫瘟疫过到清乐县……”
    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沙邦粹粗着嗓门应道:“我也听说过这事,宫南县好几个村子都死成了绝户,上好的水浇地就那么撂荒了好几年都没人敢再去种那些地,怕再沾染上那能过人的瘟疫!”
    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栗子群再次朝站在寨墙上的钟有田喊道:“问过了江老太公没有?能有啥治病的法子吗?”
    同样用力地点了点头,钟有田放声叫道:“法子倒是有,可怕是有挺大的为难处。现在江老太公开了祠堂在商议着这事,一半会儿的工夫,该就能有个准定的说法了!”
    话音才落,大武村中已然响起了清亮的铜锣声。等得铜锣声响过了三遍,一个略带着几分沙哑的大嗓门吆喝的声音,从大武村中隐约传来:“大武村中江氏子弟听了——家中无人得病且有壮丁者,家中壮丁速到祠堂前候令了啊……家中无人得病且有壮丁者,家中壮丁速到祠堂前候令了啊……”
    喊声起处,大武村中骤然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哭叫之声。而在大武村寨墙外居住的不少小姓人家的屋子里,也陆陆续续走出些当家主事的男丁,阴沉着面孔看向了寨墙内……
    重重地一跺脚,莫天留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完了……这场疫病肯定是没法收拾了,太公这才打算……洗村!”
    诧异地看着满脸痛苦神色的莫天留,再看看涨红了面孔、紧握双拳不断喘着粗气的沙邦粹,栗子群急声问道:“天留,啥叫洗村?”
    “庄户人家缺医少药,但凡是撞见了了不得的过人疫病,为了不叫一村人都死成绝户,就只好……把得了病的人家赶出村子,寻地圈禁起来。老天爷要是开恩,说不定还能有人捡回来一条命!可是……打从我记事的时候起,这清乐县周遭十里八乡洗村撵出来的人,就没见着能有几个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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