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十来天的工夫,茶碗寨内的武工队员们都没片刻的消停。茶碗寨入口处由土匪胡乱搭建的环形工事,被几个老武工队员三下五除二地拆了个干净,就连那两幢简陋的木屋也没能幸免。拆卸下来的粗大木料用茶碗寨中寻着的铁钉牢牢钉成了一排,再在坚硬的土地上刨了两道一米多深的壕沟,将那木排半埋半露之后夯实筑紧,立刻便形成了一道一人多高的夹心木墙。
    木墙之后,也都不知道猴子是从茶碗寨中什么地方寻来了些枯藤杂草,熬成了黏稠的浆液之后拌合上从水潭里捞出来的卵石、细沙,半干不湿地灌进了夹心木墙中。不过三五天的工夫,那被填进了夹心木墙中的卵石砂浆,已然坚硬得像是山中青岩一般,估摸着连手榴弹都炸不开!
    木墙后边隔着不过二百米,几个老武工队员借助着山缝曲折的走向,紧贴着山壁用青石垒出了两座半埋在地下的地堡,同样用猴子调制出来的卵石砂浆厚厚糊了内外两层。从地堡上那只高出地面两丈高度的射击孔望去,被刻意平整过地面的山缝一览无余,凭着两支花机关就能形成交叉火力,足以封锁突破了木墙之后冲进山缝中的敌人。
    再朝后一里地远近,几个山缝两侧山崖上的天生石洞也派上了用场。搭着高高的楼梯钻进算不得太大的石洞中,山缝底下的人瞧不见石洞中的情形,而石洞中埋伏的人马却能从半封住石洞入口的石头缝隙中瞄准目标,好整以暇地点射狙杀!
    山缝两边的山崖上,能从外面爬上山崖的两条石缝都叫仔细清理了一遍,能让人搭手借力的老藤全都砍了个干净,就连能蹬脚的凸起石块,也叫腰里拴着绳子从山崖上缓缓坠下的猴子用大锤砸了个干净。从山崖上各处收集来的羊头石、牛头石,沿着山缝两侧摆放成堆。遇见有人冲进山缝中时,只要将拦着石头的藤网绳索一刀砍断,凌空坠下的石头必定如流星坠地般威势惊人。
    原本就被土匪清理过的山缝前平地上,已经有些枯黄的灌木又被仔细清扫了一回。茶碗大小、一尺来深的陷坑挖了无数,人马在朝着山缝中木墙冲击的时候,只消踩中一个,少说就得断一条腿!而那些在树林间密布的各样陷阱,在经过了猴子与钟有田的改进加固之后,杀伤效果变得更为显著。
    新加入武工队的大武村壮丁在另外几个老武工队员的带领下进行着最基本的队列训练与格斗训练,两者相比之下,负责传授刀法的孟满仓倒是显得颇为轻松,甚至已经开始对几个有较强的武术功底、且对刀法掌握较快的新队员开始了进一步的传授。
    而负责队列训练的钟有田则是有些哭笑不得——除了莫天留在极短的时间里就能对队列训练的口令做出正确反应之外,其他的新队员几乎全都是左右不分。逼得实在没法子的钟有田情急之下,干脆让所有的新队员都脱掉
    了左脚穿着的鞋子,这才勉强让新队员们知道了左、右的区别。
    由苟大却负责的枪械保养与使用训练进行得不愠不火,除了万一响能较快对枪械的保养与使用上手之外,其他的新队员几乎都没太多出色的表现,甚至还出现过不少在瞄靶训练时呼呼大睡的人物。每天晚上的政治纪律学习更是如此,哪怕栗子群讲得再是深入浅出、绘声绘色,下边坐着的新队员也全都是强打着精神应付差事,莫天留更是每逢政治纪律学习便打瞌睡,有几回睡得酣畅,干脆打着呼噜一脑袋杵到了地上,倒是把其他的新队员逗得哈哈大笑,更是叫栗子群哭笑不得……
    可别看莫天留在政治学习课上从来都是瞌睡虫钻了鼻子眼的模样,但凡是跟栗子群聊起铁屏山中各处的村寨情况,山势走向,鬼子、伪军的据点和大大小小的土匪绺子,立马便来了精神,从来都是手舞足蹈、眉飞色舞。才不过十来天的工夫,栗子群与莫天留一问一答、神吹海聊之下,栗子群手中当宝贝攥着的那张清乐县地图,已然叫涂改得面目全非。
    眼看着茶碗寨中的防御工事已经初具规模,而那些新加入武工队的大武村壮丁也都被训练得略有了几分模样,栗子群选了个秋高气爽的日子,留下了几个老武工队员把守茶碗寨,率领着所有新加入武工队的大武村壮丁挑着缴获的粮食出了茶碗寨,直奔着大武村方向走去。
    挑着满满一担麦子,身形原本就瘦小的万一响几乎都要被那沉重的担子压弯了脊梁骨,可一想到栗子群说过这些粮食都是挑回家给家中老母,万一响立时便有了精神,在陡峭的山路上走得虎虎生风,不一会儿便走到了队伍的最前边,差不多都要跟空手在队伍前面蹚路的钟有田走了个并肩的模样。
    同样挑着一副粮食担子,莫天留拖拖拉拉地走在了靠近队伍末尾的位置,很有些没精打采地跟随着队伍朝前挪动着脚步,时不时还开口朝着走在自己前面不远处的沙邦粹低声招呼:“棒槌,你再走慢点……再帮我匀过去些粮食……”
    叫莫天留连着吆喝过了几回,挑着满满一担粮食的沙邦粹索性停下了脚步,伸手从道路旁的树木上扯下几根藤蔓,三两下便将莫天留挑着的粮食担子与自己挑着的粮食担子捆成了担山架的模样,一个人将所有的粮食扛了起来,这才闷声朝着空着双手的莫天留低声叫道:“天留,你这到底是咋了?打从栗队长说要送粮回大武村,我瞧着你脸上就像是挺不乐意的模样。给我说说——你又琢磨啥呢?”
    看看身边没人,莫天留很是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这还能琢磨啥……我说棒槌,你和我……还有大武村里出来的这些壮丁的水浇地,怕是得悬!”
    瞪圆了眼睛,沙邦粹顿时停下了脚步:“咋?当面锣、对面鼓说好的事儿,江老太公还能混赖了咱们不成?”
    朝着沙邦粹一摆手,莫天留依旧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这就不关人家江老太公的事儿!你想想看,打从咱们小时候明白人事到如今,你都不说见过——你听说过哪家绺子朝村寨里面送粮食的没有?”
    愣怔了片刻,沙邦粹缓缓摇了摇头:“这倒是……真没听说过!各处绺子都只是从村寨里边抢粮食,入了绺子的人想要攒点体己送回家,那还都得偷摸着才行,都怕叫旁的绺子里有人瞧见了,再把祸事招到自个儿家……”
    伸手在沙邦粹挑着的担山架上一拍,莫天留朝着走在队伍中间的栗子群一努嘴:“大当家的把原来茶碗寨绺子里的人都给放出去了,十来天的工夫,估摸着铁屏山里大大小小的绺子,全都能知道茶碗寨换了当家!今天再这么大张旗鼓地朝着大武村里送粮食,那就更坐实了茶碗寨跟大武村穿的是一条裤子不是?”
    “那又能咋样?”
    “……你这辈子就只能是个棒槌!这消息传出去之后,大武村和茶碗寨就算是绑到了一张板凳上!有茶碗寨在一天,旁的绺子就不敢轻易招惹大武村!可只要是茶碗寨不护着大武村……你觉着能出啥事?!”
    “那咱们不都在茶碗寨里待着吗?哪儿还能不顾大武村?”
    “那咱们的水浇地呢?”
    眨巴着眼睛,沙邦粹紧锁着眉头嘟囔着算计起来:“在茶碗寨待着就没水浇地……回村里种地就没茶碗寨护着村子……这顾头就顾不了腚……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
    轻轻叹了口气,莫天留脚下加紧,与沙邦粹走了个并肩:“我算是琢磨出来了……这要是栗大当家的能一直照着他每天晚上说的那些规矩路数办事,怕是咱们当真难把大武村里的水浇地拿到手里了!就那些个规矩路数,哪条都是奔着人心里头的公道去的,哪条也都是先人后己的门道!听栗大当家话音里的意思,他还只是这报号八路军里一个听规矩办事的小官,还有比他大不少的官,也都是照着这些规矩行事!闹不好……这八路军能成大事!”
    疑惑地看着走在自己身边的莫天留,沙邦粹不禁低声问道:“每天晚上栗队长教规矩,你不都靠我身上打瞌睡吗?有好几回你可都睡得栽地上了……”
    “你傻我也傻?!你看着我每天晚上都闭着眼,可我那耳朵都是支棱着的,栗大当家说的每个字我都听清楚了!就他前天晚上说的,等将来打跑了鬼子、天下太平了,大家伙都能得着一块地去种……这打跑了鬼子,可真不是三年就能办到的事儿!哪怕他栗大当家说的话当真算数,咱们的水浇地……那也得好多年后才能到手里了……”
    “那咋办?”
    “能咋办?老实跟着栗大当家混着干吧!先前打的那等栗大当家散伙倒秧子的主意,怕是真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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