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呀!必须得借此给那些乡绅一些压力,同时降低他们的影响力。张斐稍一沉吟,回头向外喊道:“李四。”
    “在!”
    李四立刻闪现在门前。
    张斐道:“你去法援署请范老先生来一趟。”
    范镇一来,这话都没有说,脸先红了。
    张斐也没有太委婉,直截了当道:“范老先生,我今日请你前来,主要是想问问,乡里借贷的情况,如今已快到青黄不接之时,许多农户的口粮都难以为继。”
    不等他说完,范镇掩面一叹,很是羞愧道:“其实我已经知道此事,也去问过,确,确实有些大地主,对此不太积极,我们正在努力劝说他们帮助乡民。”
    张斐道:“既然范老先生已经知晓,那我也就直说,面对这种情况,我们皇庭并没有太多办法,因为这并不违法,但是当时在庭审,你为那些乡绅辩护时,又是言之凿凿,若又食言,这对大家的影响都不太好。”
    范镇连连点头道:“这我知道,我会再去督促他们。”
    张斐拱手道:“那就有劳范老先生。”
    范镇突然问道:“这事皇庭当真无法介入吗?”
    张斐道:“目前还不确定,因为我们皇庭还未去调查,不过从当下的情况来看,我们皇庭的确很难介入,因为我们皇庭也不可能强制他们借贷给农户,只能说他们当初是怎么约定的,督促他们履行约定。”
    范镇脸上是愁云惨淡。
    其实他一早就知道,这种事是无法长久下去,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今年就会有人反悔,而且人数还不少,从他们最后一句话来看,他其实也没有多少把握。
    事实也是如此。
    当范镇一身正气跑去乡里督促,结果差点被气得吐血。
    那些大地主个个都是人精,话术也是一套一套的,振振有词地表示自己钱粮都投到商铺里面去了,哪里来的钱再借给乡户。
    借钱给人买房、买田,可真是不要太稳,你不还钱,这房田就是归我了,可你说借钱给人吃饭,光听听都觉得可怕,要是没有高昂的回报率,谁愿意借啊!
    关键这么做,是既赶不走青苗法,也动不了公检法。
    话说回来,要想对付青苗法,那我们就得投钱到解库铺,去与马家解库铺竞争。
    不但如此,他们还厚颜无耻地跟范镇商量,能不能去起诉官府,他们认为救济乡户,应该是常平仓的责任,但是官府却将常平仓的钱投给马家解库铺,导致没钱救济乡户,这应该算是失职之罪。
    确实,常平仓是有着几乎等同于无偿救济的职权,就收一点点利息,甚至直接免息。
    范镇心累了,直接表示,这不属于我们法援署的责任,你们要告,你们自个请人去告。
    能把一个如此反对青苗法的人,给逼成这样,也足以证明他们的厚颜无耻。
    当然,凡事也不可一概而论,还是一批有头有脸的乡绅,在按照约定在低息放贷,但是没有这些大地主的支持,他们也是有心无力,他们也不可能将所有的粮食都拿出来借贷给乡民。
    思想工作做不通,也只能求问心无愧。
    不过,这些大地主还真跑去皇庭和检察院告状了。
    反正告不了,又不会受到惩罚。
    苏辙是直接被他们给逗乐了,你们还真的是毫无下限,也没有理会他们,因为常平仓主要是职责,还是防止谷贱伤农,高抬粮价,至于说借贷功能,多半只适用于灾荒年间,起诉的理由显然不够。
    那边许芷倩听到他们来告状,更是差点被他们气昏过去,顾不得什么淑女形象,当即破口大骂,“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卑鄙无耻之人,他们怎还有脸来此告状。”
    我们不去找你们麻烦,你们还跑来告状。
    张斐瞧她一眼道:“你跟我这么久,怎还这么不专业。”
    许芷倩道:“我难道骂错了吗?”
    张斐道:“当然错了。我们皇庭是不讲什么卑鄙无耻,只讲证据的。这是好事,他们懂得通过诉讼来达到目的,来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只不过他们的证据不足罢了。”
    明明不占理,还来起诉,这恰恰就是公检法所追求的,如果心中的道理就能够辨明是非,那还要司法干嘛。
    再卑鄙无耻之人,也有受到法律保护的权力。
    当然,这种做法会令很多人唾弃,但是没有办法,因为如果你反着来,那就一定是一个最坏的结果,谁还没个不讲道德的时候。
    许芷倩还是气不过,哼道:“我就是一个小主簿而已,没什么涵养,我要不骂上几句,我这心里难受。”
    “那你还是继续骂吧。”张斐笑道:“可别气坏我夫人了。”
    说话间,他还把门给关上了,给予许芷倩一个绝佳的发泄环境。
    许芷倩抿了下唇,险些笑出声来,白了他一眼,这心中的怒火稍稍冷却一些。
    正聊着,那李敏突然来。
    “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有空上我这来。”
    “再忙也不及大庭长忙。”
    李敏先是狠狠拍了一句马屁,旋即又道:“其实我今儿过来,是想向大庭长咨询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张斐问道。
    一直以来,张斐都有给李敏、陆邦兴他们一些暗示,在什么案件,皇庭会是什么态度,会是什么尺寸,但具体能不能打赢官司,还得看他们自己。
    这也是为了帮助他们珥笔成长,毕竟法制之法未有形成成文法律,他们这些珥笔有时候摸不清。
    李敏道:“是这样的,有些客户上门询问我,如果不执行乡里的约定,算不算违法?会不会被皇庭追究刑事责任。”
    许芷倩轻哼一声,将头扭到一边。
    李敏心里一慌,他可是知道这位张夫人脾性,只怪自己倒霉,来的不是时候,没有单独见到张斐。
    张斐道:“那得具体情况,他们是怎么约定的,是否符合契约原则,还得看他们债务明细,债务承担,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刑事责任的,最多也只是民事诉讼。”
    李敏立刻解释道:“当初那场官司,就是大庭长判得,大庭长应该非常清楚,他们的约定其实非常简单,而且又是出自契约原则之前。”
    张斐道:“单看那份约定,应该是不具备强制性的,但你打官司这么久,也应该知道,没有不能打的官司,我不可能给你任何保证。”
    “明白!明白!”
    李敏连连点头。
    府衙!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元绛在大堂中是来回踱步,“当初是他们逼着我们放弃禁令,现在却又倒打一耙,还跑去检察院告我们,当真我们官府就好欺负么?”
    韦应方忙道:“元学士,是皇庭驳回咱们的禁令。”
    “他们也是主犯。”
    元绛怒斥道。
    韦应方见元绛已经暴走,不敢言语。
    关键很多官员也认为那些大地主这么做,太过分了,你们不把我们当做官员也就算了,你简直就不将我们当人啊!
    公检法是你爹,有事没事就跑去告状。
    蔡延庆道:“我倒是有一策。”
    元绛忙道:“蔡知府快说。”
    蔡延庆道:“我们也可以去起诉他们,不遵守约定,将此事闹大,且看皇庭会如何应对?”
    “这主意好!”
    元绛眼中一亮,又道:“但这还不够,这事我们官府也有权力做主,韦通判,你派人督促他们执行他们的约定。记住,一定要招摇过市,咳咳,声势浩大,好让百姓都看见他们的嘴脸。”
    “啊?”
    韦应方这两面人,顿时感到亚历山大。
    元绛皱眉问道:“你不愿意去么?”
    韦应方忙道:“不,下官立刻派人去,派人去。”
    元绛又向卓群道:“卓主簿,麻烦你去一趟检察院,将苏检察长请来,他不是很喜欢来吗?今儿我特地请他来。”
    “是。”
    见到苏辙,元绛二话不说,就是一顿猛虎咆哮,喷的苏辙差点不能呼吸。
    看看!
    快看!
    你们处处维护的大地主,就这德行。
    现在我将钱一挪走,他们也不借了,你们公检法也是深度参与者,你们看着办吧。
    苏辙是哭笑不得道:“元学士,当初那个判决,是皇庭判得,而不是我们检察院,当然,我们检察院也非常支持,且我个人认为这与此事无关。”
    “与此事无关?”
    何春林讽刺道:“苏检察长,你来查账的时候,为何就没有这般洞察力啊!”
    苏辙不卑不亢道:“我只是就事论事,关于乡里的情况,我也听说了一些,但与那场官司毫无关系,因为那场官司是判定官府无权禁止百姓约定一个合法借贷利息,就仅此而已,这是非常合理的,至于他们到时借与不借,并不在此中。”
    “你说什么?”
    元绛道:“要不是当初那场官司,岂会有今日,这青苗钱本就是用来接济百姓的,你左一个为国敛财,右一个与民争利,迫使官府将这青苗钱下放给商人去借贷,如今百姓需要救济的时候,你又跟我说不管你们的事?”
    苏辙理直气壮道:“如果新法真的是为接济百姓,减轻百姓负担,就不应该收取任何利息,亦或者按照常平仓那种极低的利息来接济百姓,如果官府不收取这么高的利息,对方那个约定,就变得毫无意义,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说到底这还是利益,而不是仁政。”
    虽然他也知道大地主的德行,但这并没有改变他对青苗法的看法。
    二分的利,你说接济百姓,那马家解库铺也是在接济百姓啊!
    说得比唱的好听。
    官府要是无息借贷,救济穷人,谁都不会多说半句。
    但官员听得是火冒三丈,鼓着眼,怒视着苏辙,你这分明就是强词夺理,真是就怕流氓有文化。
    苏辙也是毫无畏惧,他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种事,但他认为,那些大地主最多也就是不借,这是个人选择,那要官府来的话,可能每个人都必须去借,这更加可怕。
    “你做不了主,我上皇庭说。”
    元绛懒得跟他废话,一挥袖,气冲冲地离开了。
    苏辙毫不在意,笑道:“我们检察院本就是监察,不是做主的。”
    起身拱手一礼,“告辞。”
    “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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