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都驿馆的房舍内,端木易应无名的邀请,说起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原来,那日无名一剑刺伤端木易后,端木易血流不止,无力追赶,便任凭无名独自走了。
    而端木易,则由老欧照顾着在申国边陲休养了许久,才把伤养好。
    待完全康复后,端木易指挥着老欧,两人继续北上。
    穿过申国,又继续行了半个多月,主仆俩竟到了秦国。
    看着陌生又熟悉的风景,端木易感慨良多。曾经自己在这里叱咤风云,不想如今竟会再次踏足此地,当真是造化弄人。
    两人乘船,沿着渭水逆流而行,又走了半天,才来到下一站——秦都。
    此时的秦都已比端木易几年前离开时要更具规模。
    但因为秦地本就地处偏僻,之前又将岐山东面的土地全都还给了周天子,如今所拥有西岐旧土更加贫瘠。因此,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相比较郑国、宋国,依然显得落后不少。
    好在老秦人吃苦耐劳,任何时候都能于艰苦奋斗中创造新生。这种向上的、不屈的精神,倒让整个大秦,虽然现在看起来破败,却始终有着无穷的潜力。
    看着萧条的烟景与忙碌的行人,端木易并未感到一种物是人非的悲怆,反而觉得老秦人依旧是老秦人。
    一切都在变,一切又都未变。
    倒是老欧,一路上对所见到的一起都新鲜不已。只是他与端木易闲侃了两句后,见端木易不愿理他,便也不再自讨没趣儿。
    主仆俩来到城门前等待着核查身份,一切都看似顺利地进行着。
    端木易看着这些陌生又年轻的面孔,知道些兵将只怕都是这两年才招募上来的,多半不会认得自己,所以也便放心地让他们核验自己的身份。
    谁知,那几个士兵检查完老欧后,竟把端木易团团围了起来,仔细打量。
    端木易被他们看得心里发毛,在想这些士兵究竟要做什么。
    这时,忽然有一名士兵冲同伴点点头,然后看向端木易问道:“您可是端木先生吗?”
    端木易微感惊讶,点头道:“不错。正是在下。不知军爷有何指教?”
    那些士兵听端木易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竟纷纷拜倒在地,说道:“大秦将士恭迎端木先生回国。君上,君上他已经等了您好几年了。”
    说着,上去将端木易簇拥起来,不由分说地就要带他去宫城中拜见秦公嬴无忌。
    老欧看着端木易被人架走,赶忙上前阻拦。可老欧本就手无缚鸡之力,此时又是已寡敌众,自然是被士兵们挡在外面。
    于是,老欧只好拼命呼喊着端木易的名字。
    端木易见老欧想进进不来,自然也只能干着急。
    于是,只好趁着自己还未离开之际,向老欧交代道:“先到城中找地方等我,我出来自会来寻你。”
    在一众兵勇强迫式的前呼后拥下,端木易被“请”进了宫城。
    当然,端木易人还在内宫里由宫人引着快步走着的时候。他重回大秦的消息已经传到了秦公嬴无忌那里。
    所以,当端木易进得殿内时,嬴无忌已经率领着群臣以大礼相迎。
    “先生!您总算回来了?”嬴无忌满脸欣喜地迎上前去,一把扶住端木易说道。
    端木易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嬴无忌的双手有些颤抖,他似乎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君上,罪臣端木易愧对君上圣恩。罪臣因一己之私,让我大秦失了丰镐之地,损兵折将,还让君上身受重伤,实为大罪。罪臣归来,本无颜面再见君上。如今既已怀愧登殿,但请君上治罪。”端木易躬身请罪道。
    嬴无忌赶忙将他扶起道:“先生何罪之有。我大秦之所以能裂土封侯,便是靠先生九死一生向天子请来的。先生与我虽仅为师徒,却情同父子。况且当年先生也是为了我大秦的安危,才身陷洛邑宫城。于公,先生处处心系我大秦。于私,先生时时护我嬴无忌周全。无论如何,寡人万不可能治先生之罪。”
    “君上,臣谢过君上圣恩。”端木易顺势而起。他如此做,一来确实于心有愧,而来也是堵住悠悠众人之口。毕竟对于嬴无忌这个年轻的君主来说,若是他不以身作为表率地带领群臣恭敬以待,将来只怕会给无忌带来不臣之臣。
    嬴无忌此时早已忘了端木易教他那些权谋之术,他心里有的只是端木易归秦这件天大的喜事。他掷地有声地说道:“先生免礼,今日得知先生归秦,寡人特地召了文武群臣前来。寡人要让先生风风光光地,重新回到我大秦的朝堂。”
    话音方落,殿内群臣竟同时侧身而立,对着端木易齐声说道:
    “吾等恭迎大秦上卿端木先生归国!”
    端木易看去,见殿内两侧的文武群臣亦皆是兴奋不已。
    这里面,有他曾经认识的、相熟的、并肩作战的,当然,更多的是一些陌生的年轻面孔。
    那些年轻人虽未与端木易共同处过事,但他们从前辈们口中听说过无数关于端木易的传奇故事,也早已将端木易视为政治生涯的偶像与标杆。
    这些年轻人,他们曾经还为不能与偶像共同实现抱负而遗憾。如今,端木易归来,无疑给这些后浪们凭空送来一阵风,掀起一波澜。
    “先生,看看吧,这些都是我大秦的好男儿啊。蒙艾、曹休、刘破虏、公冶勋,你都还记得吧。这边还有已故韩老司空的长子韩威,还有这些年的后起之秀——甘兴、蒙放……”嬴无忌望向殿内群臣,一一向端木易介绍起来。
    见如今的大秦竟然有如此多栋梁之才,端木易颇感欣慰,说道:“如今我大秦朝堂能有如此济济人才,实是有赖君上的洪福与圣名啊。”
    “先生这是在捧杀我也。”嬴无忌笑道
    说罢,他又正色面向众臣道:“百官都先退下吧,寡人与先生要单独叙叙旧。”
    “嗨!”文武两边一声齐呼,百官有序从殿中退去。
    众臣退下,嬴无忌又唤内侍到殿外候着,殿内只剩下这君臣师徒二人。
    “老师......”待没了外人,嬴无忌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与喜悦,一把抱住端木易,喜极而泣。
    端木易感受着嬴无忌已经孔武有力的臂膀,忽然想到与他初见之时,那个孩童的稚气模样。才意识到,岁月已经悄悄地溜走了如此之多。
    “无忌,你当真没让你爹和我失望。如今这大秦,能有如此气候,已是辛苦你了。”端木易语重心长地说道。
    嬴无忌此刻顿生出一股委屈之情,红着眼眶道:“老师,自你不告而别之后,这些年在政事上,我殚精竭虑,丝毫不敢有一丝放松。可即便这样,大秦还是远不及晋卫齐宋那般富庶,更别提这几年日渐坐大的郑国了。老师,无忌真的已经尽力了。难道我就真的比不上郑伯那个老狐狸?”
    见嬴无忌如此要强,端木易安慰他道:“无忌,这不是你的问题,都怪为师。若不是当年我一意孤行,酿成大祸。如今大秦也不至于屈居在这偏远之地。”
    只见嬴无忌目光坚毅地说道“还请老师别再为此事自责。天意如此,当年先生不管有没有孤身闯帐,只怕天子都不会让我们继续留在丰镐。无忌虽然不及先祖那般武功卓绝,但也绝对要让大秦在我手里昌盛。”
    端木易见他陡然生出一股豪气,不禁更加为自己这徒儿感到骄傲。同时,也生出些疼惜。于是说道:“好孩子,会的,一定会的。只是无忌,你的伤还好吗?”
    听到老师的关切,嬴无忌轻松一笑,拍着胸口道:“老师放心。多亏您培养出来了越人师弟,那些小伤早就好的透彻了。只是可怜了王子英......”
    “唉......扁鹊儿呢?”端木易长叹一声问道。
    “越人师弟离开了......”嬴无忌惋惜道。
    “离开了?这个逆徒!”端木易惊怒道。
    见端木易面露不悦,嬴无忌连忙解释道:“老师误会了,越人师弟只是东行诸国,去游历了。他说如今他的医术进入了瓶颈,想要遍访天下,寻求更多仙方妙术。”
    “噢......”
    “还有颜儿姐姐,她也离开了。”嬴无忌又说道。
    “颜儿?她也要游历诸国?”嬴无忌惊讶道。
    嬴无忌摇摇头,说道:“这个就不知道了。她在一个早上不告而别,带走了你的那柄剑,什么消息也没留下。”
    “颜儿......”端木易陷入回忆与愧疚。
    这时,嬴无忌问道:“老师,这次回来,您就不会再走了吧?”
    看着嬴无忌炽烈的眼神,端木易本有些迟疑,忽然心中一软,应道:“我......为师答应你,一定会多待些日子。”
    “也好......总好过我自己一人。有老师留在秦国,我能安心不少。”嬴无忌听罢,虽有些可惜,但还是颇为满足。
    “放心吧,无忌。只要我留在秦国,就一定想方设法让秦国再强大些。”端木易看着嬴无忌,郑重说道。
    师徒俩在殿中促膝长谈,直至深夜还未结束,似乎要把这些年未说的话儿都在这一天说完。
    第二日,端木易托人在城中将老欧寻到,主仆俩便在秦国落下脚来。也正是从那天起,端木先生归来在秦都传遍。秦都百姓,无论男女,凡有井水炊烟处,皆弹额手称庆高唱喜乐。
    端木易把故事娓娓道来,只是给无名说时,只说了回到秦国后发生的种种,同时,也舍去了有关颜颜的事情。
    而无名听罢,也已大概知道了他这一年来的经历——无非是在朝为官、富国强兵。
    看着端木易略带疲惫的神色,无名猜想他这一年来也定是夕惕若厉、焚膏继晷,心中倒也生出些许敬意。
    看着这个也开始日渐沧桑起来的青年,无名长叹一声,又继续问道:“那你这次来郑却是为何?”
    只见端木易立刻精神了不少,说道:“明年春日,无忌要在渭水之畔设鹿畴祭天,行封国大典。我来请郑伯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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