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帝有三剑,孔周尽得之。一曰含光,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其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二曰承影,将旦昧爽之交,日夕昏明之际,北面而察之,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识其状。其所触也,窃窃然有声,经物而物不疾也。三曰宵练,方昼则见影而不见光,方夜见光而不见形。其触物也,騞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焉。
    手握宝剑的孔胖子将承影剑横在胸前,气势陡变,宛如变了一个人。这情形让在场的人都为之一震。而这其中,最是目瞪口呆者,莫过于仆人老欧。
    老欧目不转睛地盯着承影剑若隐若现地光影,眼神中尽是炽烈与震撼。他的整个精神,似乎都被那视而不见的剑身吸引了进去。
    同样震惊不已的无名问道:“胖子,这是怎么回事?”
    孔胖子将剑放下,脸上神光也有所收敛,缓缓说道:“先生有所不知。承影剑便是如此,所谓承影,承光之影。若隐若现,若有若无。视而犹不见,入物似无声。这便是承影的玄妙之处。”
    “可刚才为何会是一柄破剑?”无名皱眉问道。
    孔胖子含笑解释道:“含光、承影、宵练三剑皆是曾经的殷帝之剑,家师得到后,便妥善保存。但来丹将宵练借走后,三剑引起了各国剑客的注意。家师为防止有心术不正之徒觊觎剩下两剑,遂在原本两剑的剑体外又铸了一层剑身。诸位刚才所见,便是那后来铸在其外的剑身。”
    “剑外铸剑?那岂不是要将原本的剑包在里面?”端木易于一旁问道。孔胖子的话不仅没有让他们平静下来,反而带来了更强烈的冲击。
    见众人愈加不可思议,孔胖子脸上不禁浮现出自豪之色,笑道:“没错。家师在铸剑上造诣不俗,是以想出了这以剑包剑的手段。”
    众人闻言,更为震惊。老欧原来那柄破剑虽然老旧,却也是少见的锋刃。若是那样还只是包在外面的剑体,那么承影剑之纤薄以及孔周大师的铸剑之术都可见一斑。
    尤其是那铸剑手法,即便称不上首屈一指,也算得上绝对一流。
    “老欧,你这柄剑到底哪来的?”从震惊中才稍有些平复下来,端木易便不由得问道。
    可老欧却犹自目光灼灼地盯着承影剑,一言不发。
    “老欧?”见老欧没有反应,端木易复又叫道。
    “啊?先生?”老欧这才回过神来。
    “问你话呢,剑到底哪来的?”端木易看着他六神无主的样子,有些气恼地说道。
    只见老欧一脸委屈地说道:“我都跟您说了,这是我在宋国等你的时候,花了一千钱从一个客商手里买来的。”
    “你真的花了一千钱?”端木易不敢相信地问道。
    “嗯。”老欧怯怯地点点头。
    孔胖子这时在一旁打圆场道:“想必这位老欧大哥也是并不知晓此剑的奥妙,所以才误打误撞买下了此剑。”
    “孔兄弟这倒说得没错,他就是运气好些。”端木易顺势说道。
    孔胖子微笑着点点头,忽又正色道:“只是,此剑确是家师所有,在下还需将它带回去。至于一千钱嘛,在下这里这些珠子不知是否可以相抵?”
    说着,孔胖子不好意思地看了无名一眼,随后从怀里将无名给他的珠子尽数掏了出来,递给端木易。
    端木易连忙推辞道:“孔兄弟这就见外了。既然这承影剑本就属于兄弟的师门,那我们自当奉还。这些珠子还请兄弟收回。”
    “那就谢过端木先生了。”孔胖子赶紧收回了珠子,深深一揖,向端木易拜谢道。
    直起身来,孔胖子便将承影剑收回鞘中。
    见承影宝剑已物归原主,端木易适时笑道:“此事既然已了,咱们也别在院中站着了。且到在下房中稍坐,我叫些酒水来,咱们继续聊。”
    听说有吃有喝,孔胖子自是来者不拒,赶忙接道:“多谢先生盛情,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说罢,已极为自觉地往房中走去。
    见孔胖子已应了自己,端木易又看向无名,相邀道:“你也一起来吧。”
    无名却是一脸地不情不愿,板着脸说道:“哼,你可别误会啊,我是想再见识一下承影剑。要不然,谁愿意和你一起共饮?”
    见他这副死要面子的模样,端木易觉得好笑,连声应道:“好好好,随你为了什么,进门皆是客,我自不会怠慢你的。”
    说着笑着,三人已进了端木易房中。只有老欧却在院中呆呆站了良久,才匆匆跟了进去。
    众人且饮且聊,孔胖子又给三人讲了许多江湖秘辛以及相剑、铸剑的事情。
    席间,另外三人都听得极为认真。
    时过午后,孔胖子起身请辞。
    “两位先生,欧兄,如今宝剑寻得,在下需得早些回门中复命。今日多谢款待,时候不早,在下告辞了。”孔胖子向三人拱手说道。
    端木易应道:“孔兄弟既然尚有要事在身,我们也不便挽留。我再敬孔兄弟一杯,愿兄弟一路顺风。”
    说着,他已端起一觞酒来,一饮而尽。
    孔胖子也端起酒来,一饮而尽,接着说道:“多谢端木先生。有缘的话,咱们江湖再见。”
    一杯饮罢,众人纷纷起身,一齐将孔胖子送到了驿馆的院子门口。
    临近分别,各有不舍。这时,无名从腰间把锦囊解了下来,扔给孔胖子说道:“胖子,接着。”
    孔胖子伸手接过,只一摸,便知是一袋沉甸甸的珠子。于是惊讶道:“无名先生,这?我的酬劳您已经给过了。”
    无名一撇嘴,故作不耐烦地说道:“问那么多干嘛?这是给你路上用的。还不知要走多少日子呢,别亏了嘴。”
    “嘿嘿,还是先生懂我。如此,我便收下了。各位不必送了,在下这便走了。”孔胖子笑着,将锦囊塞进自己怀里,向众人说道。
    “孔兄弟保重。”端木易拱手道。
    “各位保重。”孔胖子亦是一拱手,说罢,转身往巷子外走去。
    江湖路远,一别经年,此去之后,不知何时再见。可人生便是数不清的聚散。来也罢,走也罢,有去有留。笑面相迎,挥手作别,有悲有喜,无哀无乐。
    看着孔胖子渐行渐远,直到背影消失在巷子口。端木易回过头来,轻轻一拍无名肩头,笑道:“行啊你。想不到你还挺大方的嘛。挥金似土啊!”
    “哼。”无名冷哼一声,便没再搭理端木易,独自往房中走去。
    端木易无奈一笑,转身也要回房。
    正要迈步往院子里走去,却看见老欧还傻站在那里,于是端木易叫道:“老欧,回去了。”
    可是,老欧并没有答应。
    “老欧?”端木易又一次叫道。
    “哎,哎哎。先生,怎么了?”老欧这才回答道。
    “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魂不守舍的?”端木易不解地问道。
    “没,没什么……”老欧吞吞吐吐地说道。
    “有话就说,咱们主仆二人,没必要藏着噎着。”端木易道。
    果然,老欧犹豫了一会儿,回答道:“先生,您还记得您以前说过‘没有梦想吃咸鱼’什么的话吗?”
    端木易蹙眉略一回忆,问道:“是‘没有梦想,人和咸鱼有什么区别’吧?”
    老欧连声应道:“对对,没错。我以前不懂这句话什么意思。但是,现在我明白了。”
    “怎么?有梦想了?”端木易看着老欧,好奇地问道。
    “嗯!”老欧激动地点点头。
    “说来听听。”端木易轻声道。
    只见老欧忽然变得严肃起来,郑重地说道:“先生,我想学铸剑。”
    “铸剑?你做好准备了吗?要知道,你年龄已经不小了。现在学,很有可能学不出什么来。”端木易没想到老欧竟产生了这个想法,有些担忧地说道。
    他怕老欧只是一时兴起,并未经过深思熟虑。毕竟这个时代,到了老欧这个年龄,许多人都开始着手安度晚年,早已经不起偶然的热血和放肆的冲动。
    只见老欧并没有丝毫地动摇与退缩,已然目光坚定地说道:“先生一直说,有梦想不怕早晚。自今日见到那承影剑的神奇,我便知道我要做什么了。先生,我要学铸剑,就算到死铸出的也只是废铜烂铁,就算到头来一事无成,我也依然要学。至少,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我老欧想过、拼过、努力过,为一件事奋不顾身过。这样,才不后悔。短短几十年,能有这一次放纵,不容易。所以,老欧请先生成全。”
    端木易欣慰地点头道:“老欧,你有了自己追求的梦想自然是好事。我当不会强留你在身边。只是你可想好要到哪里去学?”
    老欧显是早已考虑好了这个问题,他没有丝毫迟疑地答道:“刚刚那孔方先生的师门,我看就不错。”
    端木易道:“嗯,我也是这个想法。他现在应该尚未走远,你快些去追吧。”
    “那,先生告辞。”老欧向着端木易深深一拜,说道。
    “等等,把这些带上吧。路上总不能还要吃喝人家的。”端木易叫住老欧,扔给他自己的钱袋说道。
    “多谢先生!”老欧跪倒在地,眼含老泪,又给端木易连扣了几个头,这才起身离去。
    看着老欧的稍显佝偻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端木易叹了口气,转身回院。
    走进屋内,无名见到只有端木易一人回来,于是问道:“老欧呢?”
    “走了。”端木易答道。
    “走?去哪?”无名惊讶道。
    端木易解释道:“他想学铸剑,我让他追孔兄弟去了。”
    “你不留他?”无名问道。
    端木易笑道:“留他干嘛,留一个吵架拌嘴的?再说,他有梦想是好事,是比一切都重要的事。”
    “呵,你倒是个开明主子。”无名冷嘲热讽道。
    端木易却是一点也不生气道:“那是,必须的。”
    “现在该说说咱们俩的事了吧?”无名忽然沉声说道。
    “咱们俩?什么事?”端木易不解地问道。
    无名饮了一口酒,缓缓说道“既然有使西来,那么端木先生,还请说说你的秦使生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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