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在《锁龙魂》里面,大家对于找“九鼎”这个事,都非常热衷呢?“九鼎”真有那个作用吗?
    九鼎的政治意味,其实远比我们现今能感受到的强烈。在这里我们不讨论到底是禹铸九鼎还是启铸九鼎,九鼎上刻何物,究竟九鼎是一个还是九个,甚或九鼎是不是真的存在这些问题,只讨论九鼎的意识形态功能,否则任何一个问题至少都得写篇论文来说明。
    毫无疑问,九鼎象征王权,象征国家政权的合法性,帝王有了九鼎,才能证明自身和自己的政权天命神授,得到人民信服。值得注意的是,九鼎并非由一朝独享,而是会进行传承,由有德的君主受之。从夏商周到春秋战国,九鼎为诸国相争,这方面的文献记载不少,这里不再详述。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九鼎是与“德”相连的,有德才能享天命,得天下,若德衰,则鼎就会由别的政权承袭。“五德观”不止是金木水火土五德依次更替那么简单,是一个客观辨证的哲学命题(对不起还是无法展开论述……)
    而当秦始皇并未得到九鼎却又必须以拥有九鼎来证明自己天命所归的时候,秦始皇进行了一次政治象征载体的转换:以传国玉玺来代九鼎。事实上,传国玺上所刻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比起九鼎所蕴含的意识形态更直接和强烈,但相应的,谶讳的含义也更明显,缺乏九鼎原本更深刻的天命或是天道观。这是一个政治符号的再创造,但并不意味着九鼎所含的政治意义已经消失,正相反,帝王对此的渴望只能是更强烈,历代帝王多有重铸九鼎的事,如武则天和宋徽宗。
    回到《九宫夜谭》的时代。十六国和南北朝时期,因为特殊的历史环境,诸政权对于正统的渴求已经到了极点,都希望能得到正统的地位。南朝有传国玉玺,因此自认正统,嘲笑北朝为魏虏(魏收后来在《魏书》里面喷南朝是“岛夷”,可以一窥那个年代对“正统”和“合法性”的认知)。在《锁龙魂》里面,不管是北魏皇帝还是别的十六国政权皇室中人,对九鼎不顾代价求之,决不是夸大其辞。事实上还是写得过轻了,九鼎绝对值得举国之力开战,这不是我说的,是九鼎本身所代表的含义所决定的,好在九鼎自秦以后,再未现世……
    九鼎既不见了,总不能去抢南朝的传国玉玺。魏孝文帝最后选择了另一种方式,全面改革吸收汉文化,迁都洛阳,“定鼎成周”“齐美殷商”。其改革框架是以周礼为基准并革新进行一系列具体措施,事实上他的思想来源总体而言还是来自儒家经典,并吸取历史经验针对北魏实际情况进行改良,即他本人诏书中的“宪章旧典”“式昭惟新”。
    魏孝文帝的理解是真正到位的:鼎之轻重,在德不在鼎。他总体的改革方向还是修文德,行仁政。比起后代帝王重铸九鼎的做法,他的方式是更本质和深刻的,确实具有划时代的革新意义,以北魏最终分裂来批判他改革的结果是狭隘了。
    《尚书·周书·君奭》:天不可信,我道惟宁王德延,天不庸释于文王受命。
    大家感觉一下。
    第7章
    其实裴明淮本觉祝青宁所言无差,想必山上有通路能通往山腹之中什么的。但走过去一看,众人都呆住,只见一道深涧横在面前,雾气蒸腾,也不知究竟深有几何。对面也是绝壁,草木不生,滑不溜手,而且别说路了,连个小洞都没见到。
    吴震朝那水涧丢了块石头下去,隔了良久,才听到水声,叹了口气,道:“这地儿真是,走来走去,却得撞壁了。”又摊手道,“花了这么多力气到这里,居然什么都没有?这……可不是耍人么?”
    裴明淮皱眉,祝青宁道:“吴大神捕,你要不要下去看看?你不是水性极好么?”
    吴震朝那水涧看了看,摇头道:“我不去,这根本就看不见下面是什么情形。”
    道容一直不曾开口,这时合掌道:“各位,贫尼却是知道一二。传说这下面有妖物,想过这水涧的人,都会被拖下去。”
    几人都盯着她看,昙秀道:“师太,你怎会知道此事?”
    道容道:“只因当年姚帝派到这里的人,根本过不到对面去,都陷在水涧里面。大家传来传去,就说是水底有妖物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裴明淮看看祝青宁,祝青宁又看看吴震,吴震又看看昙秀,最后裴明淮笑道:“这世上还真有妖物了?”朝那水涧看下去,道,“照这般说,下面岂不是白骨累累了?”
    吴震忙道:“别,你别下去,你要出了事,我没法交待。”
    祝青宁道:“吴大人什么时候变他护卫了?”
    吴震道:“他自然有带他的……”一语未尽,便知道说错话了,忙住了嘴,道,“照我看,哪怕过去也没什么好看的。我就不信对面那石壁上还有机关,你们看看,光溜溜的一大片,比镜子还滑溜呢!”
    忽听一细如游丝的女子声音,自涧底断断续续传了出来:“救……救命!……”
    几人都大吃一惊,道容师太第一个叫了起来:“是浅桃!”探身往下看,却只见白雾茫茫,哪里看得到人。道容师太叫道:“浅桃,是你吗?我是师傅!”
    “师傅……师傅……你来了!”只听那女子叫道,声音里带了哭音,“师傅,快救救我,救救我!”
    裴明淮对祝青宁道:“借天蚕丝一用。”
    道容道:“我下去救她!”
    “师太就留在上面吧。”裴明淮道,“我下去救姚姑娘便是。”
    左右一看,旁边有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想必也已经长了百年之久,树身极粗。裴明淮接了祝青宁的天蚕丝,随手一挥,那天蚕丝缠在了树身之上。昙秀在旁道:“这么下去,可有凶险?”
    “姚姑娘既然好好的,想必没什么。”裴明淮道,“你们留意四周便是。”
    他纵身跃下那道深涧,立时便身处白雾之间。天蚕丝已放尽还不曾到涧底,裴明淮只得向下望去,隐隐见着一点红色,叫道:“姚姑娘?”
    姚浅桃听到他声音,失声叫了起来:“你是……你是……”
    “咱们在朝天峡的时候见过。”裴明淮已落到她身边,这水涧虽深,好在不像外面山壁如削,滑溜如镜,两边壁上尚有可抓握之处,姚浅桃双足堪堪立在石棱之上,脸色雪白,浑身湿透。
    “啊,你是裴三公子!”姚浅桃叫道,“我师傅呢?我师傅来了?”
    裴明淮道:“不错,道容师太便在上面。我们先上去再说吧。”他伸手正要拉姚浅桃,忽见她是连头发都全湿了,再一看脚下便已是水,心念一动,问道,“姚姑娘,你难不成是下涧底看过?”
    “我是掉下去了!”姚浅桃哭道,“我一直摔到水下,还好我水性尚可,好不容易才游了出来,可我实在是……没力气爬上去了……”
    她一面说,一面抬头向上看。裴明淮心道不要说你,我要光凭轻功上下都难得很,知道若自己这一行人不来,姚浅桃迟早得死在这下面。姚浅桃脸上现出恐惧之色,道:“裴公子,这水涧下面,尽是白骨。我看起来……都是人的尸骨!”
    裴明淮道:“死人?”又问道,“姚姑娘,你还看到什么?”
    姚浅桃皱眉,道:“好像下面还有什么东西……不过我当时太慌张了,又呛了水,没有看清楚。”
    裴明淮道:“你还能撑片刻么?”
    姚浅桃问道:“裴公子,你要下水底去?”
    “若只是白骨倒也无妨,害不了人。”裴明淮笑道,“姚姑娘等我片刻,我去看看就回来,带你上去。”
    姚浅桃叫了一声:“裴公子!”见裴明淮已跃下水底,只得罢了。
    那水倒是清得很,碧如绿玉,裴明淮取了夜明珠,在水里也能把周围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底下沉了若干白骨,也不知是多少年月了,堆叠在一起,白骨架着白骨,一丝皮肉也没了,也不知是不是被什么鱼给吃光了。念及此,裴明淮不由得也一阵寒意,正要上去,忽然见着一具白骨间有样什么东西在闪光,便伸手去取。拿到手里,见是一块铜牌,上面全是铜绿,凹凹凸凸的甚多花纹,一时也看不清楚,便收在身上。
    裴明淮忽见到水草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太寻常,游过去一看,吃了一惊。原来是一块极大的青铜圆壁,大得足足有十丈见方,上面也是布满花纹,却是早已被水草给爬满了。裴明淮伸手运劲一推,纹丝不动。再细看那青铜壁,便似一扇巨大的门户,裴明淮看了片刻,猛地一惊,要不是在水里,就失声叫出来了。
    “裴公子,你总算是上来了,我都要急死了。”姚浅桃一见他从水底出来便叫道,“怎么了?下面有什么吗?”
    裴明淮伸手拉住她,道:“我们先上去再说。”一手挽了姚浅桃,一蹬石壁便往上去。“你小心些。”
    道容正在上面等得着急,见二人上来,喜不自禁,忙上前搂了姚浅桃道:“浅桃,你这是快要急死师傅了!”
    姚浅桃哭道:“师傅,我爹他死啦!”
    祝青宁道:“姚姑娘,你先别哭。我问你,你爹是怎么死的?”
    姚浅桃脸露惊恐之色,道:“是这里的飞头獠!这里的人有妖法!”
    祝青宁皱眉道:“妖法?”
    姚浅桃点点头,道:“他们能把头从自己脖子上摘下来,而且头还能裂开,从里面飞出很多不知道是蛾还是蝴蝶的东西。那些蛾有毒,缠着我爹他们,虽说刀剑能把它们杀掉,但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她说着便呜咽起来,祝青宁又问道,“那姚姑娘呢?你是怎么逃掉的?”
    “我爹一掌把我挥开了,我站不稳,先是撞到了山壁上,然后就滑到了涧底。”姚浅桃道,“还好我会游水,好不容易爬了上来,试了好多次,怎么都上不来。我大叫我爹,却没人回答我……”
    祝青宁见她脸色苍白,容色委顿,便道:“你在下面呆了多久了?”
    “我不知道。”姚浅桃道,“下面黑漆漆的,看不到上面。不过……我想总有三五日了……那下面好歹有水,还长了些果子,我就吃那些东西过了几天。要不……要不,我早死在下面了。”
    道容忙道:“浅桃,你师妹们那处有吃食,你去吃点东西,再把衣服烤烤。”又对祝青宁道,“能烦请公子带浅桃出去么?”
    祝青宁道:“师太客气了。”对姚浅桃道,“姚姑娘,跟我来吧。”
    昙秀忽道:“姚姑娘,不知你们是如何进到此处的?难不成姑娘也精通五行之术?”
    道容苦笑道:“我这徒儿生来便是静不下心的,我倒是想教她,可她就是学不会。有些人啊,天生学这个就学不好,也得要悟性的才是。”朝祝青宁看了一眼,道,“这位祝公子虽然年轻,但强过贫尼多多了,实在佩服得很。方才我进来的时候,也在暗暗算着方位,唉,布这个地方的人,比贫尼强十倍。”
    祝青宁道:“师太谬赞了。”
    姚浅桃道:“这位大师,我们是由这村寨里面的人带进来的。他们说的话,我是听不懂的,也不知道我爹跟他们究竟说了什么。本来他们也还和气,可是……可是进来之后,不知怎么的,就动起手了,而且十分狠辣,毫不容情。”
    裴明淮道:“听不懂?”
    姚浅桃点了点头,道:“一个字也听不懂。但最开始,我看他们对我们并无敌意,也不知道后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昙秀和裴明淮都无话,道容携着姚浅桃,与祝青宁一同走了。剩下裴明淮、昙秀、吴震三人站在原处,昙秀笑对吴震道:“吴大人,怎么一言不发?”
    “这道容师太来得有点蹊跷啊。”吴震笑道,“她说是为了徒儿来的,可我不信彭横江会把女儿拖入险地,这与常情不合,也违了九宫会的法度。说破作甚,看看再说。”
    裴明淮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不好说。”吴震道,“我倒是有点儿疑这道容师太也是九宫会的人,你看她这不是想赶紧把姚浅桃带离我们身边么?难不成怕姚浅桃对我们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昙秀道:“哦,那吴大人刚才怎么不说?祝青宁一走,你我都出不了这地方,要是道容师太真是九宫会的人,我们陷在这里面怎么办?”
    吴震一呆,裴明淮笑道:“吴震算来算去,却把我们怎么出去给算漏了。”
    “怕什么。”吴震笑道,“这祝青宁对裴三公子你另眼相看,我不信他会害你!”
    昙秀却道:“那可说不一定,这位祝公子若是到要翻脸的时候,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而且他必定是留有后着,我们在这个地方第一回 见到他,他就没说实话。一个人跑到这荒山野岭,旁边是个死人,你们真觉得没问题?”
    裴明淮道:“行了,别说了。你们猜猜,我刚才下去看到什么了?”
    昙秀见裴明淮一身湿透了,一怔道:“你下到水底了?难怪你在下面呆了这么久。”
    裴明淮道:“涧底死人不少,都是白骨,也不知死了多久了。”说罢把方才自白骨上取到的铜牌拿了出来,道,“不知道是什么。”
    吴震接了过来,将那些铜绿慢慢地拭了去。昙秀也过来看,上面是一行篆字,只是时间长了,又一直在水下,有些剥蚀。吴震道:“这写的是什么?……秦?……甚么将军……姚……姓姚,名字是什么?”
    昙秀道:“好像是个赞字。”
    吴震又看了看,道:“不错,是个赞字。姚……赞?那不是……”
    裴明淮道:“他死在这里?倒是从没听说过。”
    三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最后裴明淮笑道:“帝王将相,无不归于黄土,无外白骨。昔年姚秦亡于宋帝,姚赞赶回长安欲救而不得,也就没了下落。都以为他是战死乱军之中。没料到……却死在此处。”
    吴震拿着那铜牌,翻来覆去的看,道:“下面还有什么?你在下面那么久,不会就看几具白骨吧?”
    “仿佛有个门户。”裴明淮道,“却不知如何开启。我现在信了,江湖上那个传说是真的。否则,没法解释姚赞为何会死在这里。”
    昙秀道:“就是方才道容师太所说的,为了找那一件至高无上的宝器?”
    吴震扭头看他,道:“你好像不以为然。”
    “我早就说过了,与其说是给自己看,不如说是给世人看的。”昙秀笑道,“找那宝器的人,心里又何尝不知?”
    裴明淮淡淡一笑,道:“姚秦时群臣上书言,虽成汤之隆殷基,武王之崇周业,未足比喻。大燕慕容盛盛赞文王之化,夏主赫连勃勃立石颂功,洋洋洒洒数万言,从陶唐大禹一直写到文王,无不以攀附古制为荣焉。刘渊自比附为汉室兄弟,可大魏嘛,直比轩辕后裔,谓土为托,谓后为跋!”
    吴震道:“你常说我嘴没遮拦,可你这话,也说得……你敢在皇上面前说么?”
    “皇上清楚得很,他有什么看不明白的。”裴明淮道,“不过是昙秀方才的话,不是给自己看的,是给世人看的!”
    昙秀微笑道:“明淮记性好,当年道武皇帝立代国的时候,那诏书是如何写的?要不,你再说一回,让吴大人也再听听,更能清楚明白些?”
    裴明淮道:“问阿苏去,他比我熟。”
    “他不给我两耳光倒怪了。”吴震道:“既然皇命如此,那你是不到手不罢休么?”
    裴明淮皱眉,道:“我从来没这么想过。若是依着我,那宝器就该永不现世的好。一心想要的人,恐怕都会不得好下场。”他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水涧,缓缓地道,“可如今既有现世之意,那么这个地方必将血流成河。”
    吴震忍了一忍,终于忍不住,道:“已经血流成河了。我们一路走过来,死了多少人,你数得过来吗?”
    裴明淮摇了摇头,道:“不止于此。为了那至高无上的传国宝器,死多少人,有些人都不会在意的。”
    吴震道:“皇上自然也不会在意,是不是?”
    裴明淮笑了笑,道:“否则又怎能位列九五?你自然清楚皇上即位之初的凶险,先有宗爱偕南安王弑先帝而窃位,后有诸王环伺,三后相争,又有平原王独揽大权以摄政……可最后,赢的是当今天子。”
    吴震听他提到平原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道:“我去那祭台看看,刚才我觉着那上面好像有幅画还是什么的。”
    那图画画得简略,却有不知多少年的血积在里面,每一丝线条都清楚得很。倒像是幅地图,有山有河。三人在那里看了半晌,昙秀疑惑地道:“这画的,看起来像这处,但又不完全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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