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突然提到吕谯,倒让裴明淮吃了一惊。“不错。但他……”
    卢令不待裴明淮说完,便道:“我姑父以前当过几年起部郎,跟吕谯也算相熟。他年初替表妹来改建这个庄园,见着表妹这等容貌人才,哼……”
    裴明淮做梦也想不到卢令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忙道:“难不成他跟你表妹……”
    卢令脸色十分难看,道:“他借着这事,常常与表妹在一处。表妹也待他极好,时常遣丹桂给他送些稀罕果点。我眼里看着,心里真是又气又恨。”
    裴明淮缓缓道:“可是,吕谯已死。”
    卢令点头道:“也罢,他既已不在人世,我也不必在背后说他什么。表妹品貌出众,男子迷恋也是常情。走罢!”
    裴明淮道:“那道士可来了?”
    卢令道:“来了,我出来迎你,也不知怎样了,我们一同过去看看。”
    金家这园子极大,山石水池皆备,各色花木也是繁多。裴明淮心中暗自嘀咕,金百万这花园一塌糊涂,该转弯处不转弯,该有墙时却没墙,明明不能破穴之处却修了个莲花池,吕谯居然也不改改?园里此时搭了好几台戏,摆了酒席,喧哗热闹得不堪,不过都离莲池甚远,倒还清静。
    莲池之中,一色的淡粉色莲花,花瓣细柔,竟还有晶莹水珠滚动!衬着碧绿莲叶,风致嫣然,荷香沁鼻,裴明淮一时真疑自己身入幻境。裴明淮昨日看漳河里的莲花,花期是已经过了,只余莲叶田田。难道这世上真有仙法,能打破时令之限?
    本章知识点
    北魏有火药吗?
    没有。
    至少没有成熟的火药。唐代才能算初具形态。
    但是一个带武侠江湖元素的小说怎么可以没有火药呢?所以我们折衷一下,硝石+硫磺吧,也能产生差不多的效果。硝石之属自魏晋起就出现在道士们的炼丹炉里面了,葛洪《抱朴子》《肘后方》都有记载。其实如果按葛洪的说法,应该是雄黄而非硫磺,不过,就当配方改良了吧,写雄黄估计会觉得是在驱蛇。
    所以裴明淮去讨火器的那个家族姓葛。
    所以《九宫夜谭》之《朝天阙》里面的葛玉姓葛。
    第3章
    裴明淮还在发怔,吴震便叫:“明淮,还不过来?”
    不仅卢令、金百万、成伯成仁在,吴震居然也在。那道士拂尘微摇,白须飘飘,甚是得意。
    裴明淮走了过去横了一眼吴震,低声道:“你居然有闲情来赏莲?”
    吴震道:“我有说过我不来吗?”
    裴明淮无言,好像吴震也确没说过不来。金百万此刻已回过神来,忙上前对道士一揖道:“道长仙法,神乎其神!敢问尊号?”
    道士捋须微笑道:“贫道清虚。蕞尔小技,何足道哉?”
    卢令插言道:“那道长精于何法?”
    道士摆首笑道:“辟谷长生,在贫道眼中,也非难事。”
    金百万喜溢颜色,道:“如道长不弃,且在舍下盘桓数日,可否?自当以万金酬谢道长。”
    吴震却一直在盯着池中莲花细看,看了半日,却道:“容我下池一观。”
    金百万大叫一声:“吴大人……”吴震哪里理他,一跃入了莲池之中。他非惜花之人,这一下去,莲叶莲花都被他踏烂了一片。莲池甚深,吴震一下去便没了踪影,众人等了片刻,金百万一脸焦虑,忍不住道:“这吴大人,可识水性?”
    裴明淮笑道:“只怕是水里的鱼儿也未必及得上他。”
    金百万道:“那便好。”一语未落,只听池中“泼刺”一声,吴震已自水中钻了出来。他虽满脸水珠,但面上古怪之色仍是一览无遗。裴明淮对他知之甚深,知道吴震决非大惊小怪之人,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吴震脸上的古怪之色更浓,头往水中一扎又不见了影。过了片刻,一颗头露了出来。裴明淮正要说话,嘴却张在那里合不拢来。
    自莲花莲叶间缓缓冒出的竟然是一个死人的头!这颗头显然已在水里泡了良久,早已肿涨腐烂,至少泡得比原来涨大了三分之一,双眼突出,鼓涨得像金鱼的水泡眼。
    几人都呆在那里,看着那颗头渐渐浮出水面。那却不是单单是一颗头,脖子和上半身也随之慢慢一点点地浮了出来。这尸体身子也早已泡烂发胀,依稀能看出原本必然是个强健的壮年男子。
    金百万已吓得脸色煞白,左顾右盼,终于求救般地抓住裴明淮道:“裴公子,这……这……诈尸了?”
    裴明淮跺了跺脚,对着莲池里叫道:“吴震!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哗”地一声,水花四溅,吴震也露出了水面。原来是他一手托住那具尸体,将之托出水面的。
    吴震脸色铁青,道:“我方才低头观莲时,便觉得水里似有别的物事。下去一摸,竟然是具尸体。”
    金百万咳了一声,干笑道:“也不知这人是如何到这里的……”
    吴震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头。“这人我认识。”
    金百万问道:“是谁?”
    吴震道:“这人便是前日从大牢里脱逃的大盗‘水上飞’!”
    此言一出,座上人除了成伯成仁之外,齐齐变色,连那清虚道士也不例外。裴明淮睨了清虚一眼,心道你这道士也知道水上飞?
    卢令失声道:“他……他便是水上飞?听说那水上飞水性精绝,可在水底三日三夜……”
    吴震冷笑道:“三日三夜乃是传闻,但若是有人告诉你,水上飞失足落水溺死,你可会信?”
    卢令沉默。裴明淮道:“不管怎样,你先把这水上飞的尸体带上来再说。我知你水性极佳,但跟具尸体这般呆在水中,你就不觉难受?”
    吴震哼了一声,身形一动,众人眼前一花,他已水淋淋地站在实地上。他手里扶着的那具尸体,这时细看,更是死状可怖,腥臭难当。卢令已经皱起了眉,正在大吃大喝的成伯成仁两兄弟也搁下了筷子,金百万一张脸早成了青色。
    吴震瞪了金百万一眼,道:“敢问阁下,可知为何这水上飞的尸体,会出现在你家的莲池里面?”
    金百万连连摇头,道:“吴大人,这我真是一点不知哪。一点不知,一点不知!”
    吴震又盯了他片刻,方道:“几位先离了此处罢,这莲池发现了水上飞的尸体,我自然得好好检视一番。”
    金百万忙道:“自然,自然。只是……只是今日小女生辰,还有客人,这……这……这……”
    吴震面无表情地道:“你宴请客人只管请去,离这莲池远些便是,我自会派人守着。这具尸体,我也会令人带走。”
    裴明淮道:“我跟你一起去。”
    吴震道:“不必。”将裴明淮拖至一边,低声道,“水上飞尸首在这里发现,实在怪异。你就在这里呆着,最好是留宿金家,盯着他们。”
    裴明淮道:“也好。”又问道,“那具面目毁损的男尸可真是冯威?”
    吴震道:“应该无疑,冯威的随从前来认过尸了,说冯威自前夜出去,便未回来。莺莺楼那春娘说见着被害的男子下巴上有颗大黑痣,我问过冯威的随从,都说他也有同样的一颗痣。”
    裴明淮道:“既然认得出,还将他面目毁掉,这是为何?”
    吴震也答不出,带了那具尸体便走。金百万待他走了,方吁了一口气,脸上颇有轻松之态。裴明淮看他表情却觉奇怪,难道吴震在此会令这金百万觉得紧张不安?
    金百万此刻又堆上了笑,对裴明淮道:“裴公子,来都来了,还是赏个脸吧?”
    卢令笑道:“姑父,他不会走的。他这人,最好的便是热闹。如今府里出了这等怪事,你赶他他也未必肯走了。”
    裴明淮一笑,算是应承,心里却暗想,这金百万倒也真沉得住气,家里莲花池死了人,他也难脱干系,居然不动声色。
    金百万朝清虚笑道:“道长,请!”
    裴明淮心里一动。那清虚道人自看到水上飞的尸体之后,一直站在原处,似乎颇为震惊的样子。听到金百万的话,清虚方如梦初醒一般,拂尘一挥,随着金百万而去。
    卢令对裴明淮道:“吴震可真不会享受。明明有美酒佳肴,他却要回衙门去。”
    裴明淮叹了一口气。“吴震那份劲头,我也是怕他的。你道他急回去做甚?”
    卢令道:“做甚?”
    裴明淮道:“验尸!”
    卢令打了个寒噤,只叹道:“我表妹知道死了人,恐怕也不会来赏莲了。”
    裴明淮皱眉道:“水上飞死在这里,实在是奇事一桩。”
    卢令摇头不语,半日道:“昙秀大师邀你,你昨晚已去了罢?若是无事,今日就留宿金家吧,我们下两局棋。”
    裴明淮淡淡一笑,道:“有成伯成仁在此,我们岂不是班门弄斧?”
    二人边说边走,远远落在了后面。转过了月洞门,丹桂香气扑鼻,裴明淮顿觉得心中一畅。此处仅设了一席,四角各有一座雕梁画栋的小楼,每一楼上都有人在说演,裴明淮一瞟之下,居然连皮影戏、傀儡戏都一应俱全,看来金百万是真铁了心要搞出个“百戏”来。只是这戏多了,人都不知道该看哪一出了,反而眼花。
    那金百万居首席,一个少女坐在他右侧,那少女一袭鹅黄绢衣,肤若凝脂,唇若涂朱,相貌极美。裴明淮眼前不由得一亮,心中暗道这少女跟卢令倒真是一对儿,人品如此出众,也难怪卢令对她如此在意。
    成伯成仁两兄弟已经入座,清虚也坐了下来。还有一个女子,一身素白衣衫,论美貌年轻不如那少女,但论妩媚风情却胜了不知多少。
    金百万见了裴明淮,忙道:“裴公子,这边请,就等你了。”
    裴明淮见酒菜已上,众人却未动筷,着实过意不去,连忙致歉。那个素衣女子笑道:“裴公子若再是不来,我可忍不住要先喝上一杯了。”
    金百万笑道:“这位是毕夫人,万珍阁的主人。裴公子当然不会对万珍阁陌生吧?”
    裴明淮脸上微露了诧异之色。万珍阁他自然知晓,是邺都最出名的一家卖字画古董的老店。据说万珍阁主人收藏的名人字画,不逊皇宫。便笑道:“在下早有拜访之意,只怕夫人谢客,不敢叨扰。今日得见,实乃在下之幸。”
    毕夫人微笑道:“若是裴公子来叨扰,妾身自是欢喜得很。有懂行的人来看,那实是一大乐事。”
    金百万又笑道:“我身边的,自然是我的小女金萱了。”
    裴明淮暗赞一声好名字,金字为俗字,萱字却能化俗为雅。金萱朝他一笑,当真是娇丽如花。只听她柔声道:“裴公子大名,早已得闻,一直要表哥代为引见,我这表哥却总是推托……”
    卢令脸一红,打断了她道:“萱妹,不是我推托,是明淮他老是东跑西晃,一出去便不见人影,我到哪去找他?”
    裴明淮也笑道:“卢兄说的是实,我这人心性是定不下来的,太贪玩了些。”
    那毕夫人端了酒杯,笑道:“各位还要客气到什么时候?我可是要先喝了。”
    金百万大笑道:“这是我自家酒窖里的酒,夫人看来是想念了?”
    毕夫了轻轻啜了一口,似在细品,半日方道:“这酒果然是越放越好。”
    裴明淮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酒杯,酒杯已满,香气特异。他喝了一口,余香满口,不由得赞道:“果然好酒。”
    除了卢令杯中是清水,那道士清虚面前也只得一杯白水。金百万道:“道长,这可简慢了。我们喝美酒,你却喝清水。哈哈,哈哈!”
    清虚摇头道:“贫道修炼,当然不能沾荤腥了。”
    毕夫人瞟着清虚,娇笑道:“今日金大小姐芳辰,道长何不露上一手仙术,让我等开开眼界?”
    清虚淡淡道:“这位女施主将我当成跑江湖卖艺的了?”不待众人回应,便又一笑,道,“也罢,既然是金大小姐的芳辰,祝寿也是应当的。不如让贫道命人到天上蟠桃园中,盗得一枚仙桃献寿,如何?”
    裴明淮心中一动。他久闻江湖中素有异术,能攀绳上天盗蟠桃,但也只是传闻,从未见过。他并不相信这清虚道人真有什么仙术,但既然能令莲花异时开放,懂些幻术也未可知。卢令却道:“这不是跑江湖卖艺的把戏又是什么?我也曾听说过,让一小童沿绳上天,落下来时便是四肢散落,还带了一枚大桃……”
    他话未落音,金萱便低呼一声以袖掩口,道:“表哥,这等残忍之事,可别再说下去了。”
    卢令笑道:“萱妹何必紧张?这戏法最有趣之处便是——将这些散落的四肢连同头颅放到一口箱子中,再行打开时,那盗桃小童便会活生生地出现了。”
    金萱摇头道:“即便如此,四肢从天上掉下,那是何等可怖的景象?”
    裴明淮是客,见金萱善良心软,不便插口,但心里却甚是好奇。金百万显然也是好奇之极,便道:“萱儿,你若怕看,你便到别处走走,待会回来,自有寿桃给你,如何?”
    金萱犹豫片刻,道:“就依爹的。”她站起了身,似乎在想到何处去,毕夫人笑道,“这几座小楼里都在唱戏,萱儿何不去听听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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