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淮道:“你的手下不正是在赶往黄钱县的路上么?”
    吴震道:“若是他们遇到有车马出去,定会上前询问。此时他们应该也快到了……”
    他话未落音,忽然听到有人在用力拍打县衙大门的门环。此时夜深人静,这声音远远地都可听到,十分响亮渗人。
    二人快步走至院门,只见几名汉子正站在县衙门口。为首一个汉子回头见了吴震,忙疾步过来,施礼道:“吴大人,夜里暴雨,山路泥泞,有些路段被冲得难以通行,因此来迟,请大人见谅。”
    吴震道:“难以通行?怎么个难以通行?”
    他的声音甚是严厉,那汉子以为吴震是在责怪他们,十分惶恐,忙道:“路被冲毁了,我们中间有两位兄弟轻功不行,只得寻些树木搭桥……”
    吴震挥了挥手,道:“我不是怪你们,我只是想知道路上的情况。既然连人都不可通行,马车自然更不可能了?”
    那汉子道:“当然不能。连我们过那圆木搭的桥,都得小心万分呢。”
    吴震又问:“你们在路上可曾遇到过出去的马车?”
    汉子一楞,道:“我们不曾遇到过马车。”
    裴明淮插言道:“那可曾遇到过什么人?”
    汉子看了看裴明淮,忽然失声道:“啊,是裴三公子!……卑职没看到您……”
    裴明淮笑了笑,道:“不必客气,答我的话便是。我记得,你姓冯吧?”
    汉子道:“是,小人冯虎。回公子的话,一路上并没遇到过什么人。只见到处都是极高大的柏树,树身参天,若非我们人多,还真觉着有些惧怕呢。”
    吴震沉吟片刻,吩咐道:“你带两个人去那大院里,细细搜查。其余的,赶紧救治那些昏迷之人。”
    几名捕快都领命而去,裴明淮道:“我做什么?闹了一夜,可以睡觉了么?”
    吴震瞪他一眼道:“不能。”
    裴明淮道:“你都有手下来办事了,还拖着我做什么?我是真有事,我要去趟方家。要不,你找两个人跟着我,去把英扬给抬回来?他是我朋友,我不想让他一直晾在那里。”
    吴震无奈,道:“你要去方家就快去,别的事,我着人去办!包你回来的时候,人也抬回来了!”
    方府此时更是一片愁云惨雾,小午出来迎了裴明淮,苦着脸道:“裴公子,我家老爷他真的死啦?”
    方起均的尸身如今还在县衙,并未送回,但区区一个小县城,消息自然传得极快。裴明淮点头道:“不错。”
    小午唉声叹气地道:“老爷以前精神还好,就这段时日,整个人都变了……”
    裴明淮道:“变了?怎么说?”
    小午道:“自从接了那个姨娘进门后,就变啦!”
    裴明淮道:“锦心?”
    小午撇了撇嘴,道:“公子也知道?是啊,就是锦心姨娘!她啊……趁我们老爷不注意,还去勾搭英爷呢!我们怕老爷知道生气,也不敢说……现在老爷死了,我也不怕说出来了……”
    裴明淮道:“你家老爷是从何处娶得这位锦心姨娘的?”
    小午道:“老爷有一次出门,回来时便带了这位锦心姨娘。虽然老爷不说,但看这位姨娘的作派,才不是个好人家的姑娘呢……哼!”
    裴明淮虽然心绪不佳,此刻也忍不住笑道:“看不出你年纪小,知道得还不少呢。”
    小午瞪了眼睛,道:“我不小,我什么都知道呢!”
    裴明淮道:“她现在何处?”
    这个问题却问得小午呆了一下,道:“裴公子,您这一说,我才想起,我有一阵子没见着她了。”
    裴明淮道:“带我到她房中看看。”
    小午带着裴明淮进了花园,指了花园角落一所小小精舍,道,“锦心姨娘便是住在此处的。她喜欢静,最怕人吵她。”
    裴明淮不语,穿过花园进了精舍。精舍里布置雅致,一股淡淡的女子幽香萦绕其中,轻红罗帐,水红绣鸳鸯的被褥,十分柔美。一条藕荷色的裙子放在床上,上面绣着白色的花朵。这便是裴明淮初次见到锦心之时,她所穿的衣裙。锦心那时手里拿的团扇,也扔在床上。
    小午见他站在那里不语,便叫了一声:“裴公子?”
    裴明淮嗯了一声,道:“小午,这几日来,多谢你了。”想取些钱递给他,却不留意把怀里放着的那朵花掉在了地上。小午一见,便道:“哎哟,裴公子,你也有这花啊。”
    裴明淮一凛,道:“你难道见过?”
    小午道:“现在不就在面前吗?”
    裴明淮道:“在哪里?”
    小午把嘴一呶,笑道:“裴公子,这不是?”
    裴明淮大吃一惊,这时他才发现,锦心扇子上与裙上绣的花,竟跟他手里的花,十分相似。
    他捏了那柄团扇,一时之间,心中诸绪纷呈。
    第9章
    回到县衙,已是天色微明,鸡啼之声不绝。县衙附近那个大院这时称得上是人声鼎沸,几个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的衙役,正握着腰刀,站在院门口。冯虎也站在门口,他生得豹头环眼,正左右四顾,颇有虎虎生威之概。见到裴明淮,他忙见礼道:“裴公子。”
    裴明淮道:“里边怎样了?”
    冯虎道:“有不少人已然醒了,我叫兄弟们自井里汲了些凉水与他们,坐一坐,躺一躺,便无妨了,自可回家去。还好,迷香无毒。”
    裴明淮点了点头,道:“你们吴大人呢?”
    冯虎陪笑道:“在里面,公子这边请。”
    吴震看到裴明淮,面色不愉,埋怨道:“事那么多,你又去那么久。”
    裴明淮笑道:“我这不是帮你找线索去了吗?”
    吴震道:“可有收获?”
    裴明淮道:“大大的有。”
    吴震叹了一口气,道:“这黄钱县,看起来颇为安宁,怎会发生这等事?”
    裴明淮道:“你一向对怪案奇案都感兴趣,为何对这黄钱县多年不断的人皮灯笼毫无所知?”
    吴震道:“天下事可多去了,我虽然爱看爱记,但也不能一一查去。这回还是听了你说,我又调了昔年的卷宗,再细细看来,确实诡秘难言,兴趣也自然来了。话说回来,你不是奉皇上之命,领东道大使之职兼持使节,下去巡视么?怎么跑这里来了?”说着又朝裴明淮从上到下瞅了一眼,“你穿便服,看起来是不想张扬的样子,这是事儿已经办完了么?听说你连晋州刺史都杀了,依例不是刺史要先弹劾,不能当场处置的吗?”
    “皇上特旨,这一回我领使持节下去,不管是谁,都可以处置。事情是办完了,我顺道过来看朋友,没想到弄成这样。”裴明淮道,“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朝廷不发俸禄,让当官的喝西北风去?只要不太过份,也就罢了。但那晋州刺史实在是太惹民愤,已经是明目张胆地抢了,杀了他人人称快,又何必麻烦去。这制,倒是该改一改了,已然不合时宜了。日子一太平,可也就没东西可掠了,更得抢百姓去。”
    吴震笑道:“我倒是宁可不发,我现在日子过得还不错,若是只吃俸禄,怕是得穷死的。”
    裴明淮瞪了他一眼,吴震道:“阿苏呢?怎么你没带他一道?”
    “他架子比我大多了,带他做什么。”裴明淮道,“侯官人人惧之,白鹭所到之处便如闻丧。苏连身为侯官之首,连皇亲国戚都让他三分,能避则避,怎么,你吴震倒还不怕,还想见他?”
    吴震讪讪一笑,道:“那不是久了没见嘛。”
    裴明淮道:“你少招惹苏连去!你那张嘴没个遮拦的,惹恼了他,我也不会帮你说话!”
    吴震苦着脸,道:“好歹看在你师傅的面子上……”
    “行了行了行了!”裴明淮打断他道,“就为了我师傅那句话,我也算是倒了霉,多少回替你收拾烂摊子!好了,说正经事,你查得怎么样了?”
    吴震正要说话,忽见冯虎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面有惊疑之色,见了吴震便道:“大人,发现了一具尸体!”
    吴震道:“谁?”
    冯虎却摇头道:“不知道。”
    吴震皱眉道:“什么叫不知道?”
    冯虎道:“大人,那尸体……没了头。”
    裴明淮忙问道:“穿的什么样的衣衫?”
    冯虎道:“一身青色衣衫。”
    裴明淮叹道:“背上的皮被人剥去了,可是?”
    冯虎望向裴明淮,脸上惊疑之色更浓。“裴公子所言不差,正是。”
    裴明淮对吴震道:“想来便是方墨林了。”
    吴震问冯虎道:“是在何处发现的?”
    冯虎道:“是黄钱县旁那条小河。尸体飘到了岸边。我们走到那里,便看到了。”
    裴明淮不觉又是叹气,吴震道:“走罢,去看看。”
    二人随着冯虎到了那处,这一日的河水比起前两日又涨高了不少,河水浑浊,腥臭难当。
    两名捕快已经把尸体抬到了岸边。吴震看了看方墨林断颈处的伤口。“跟那方起均一样,是被同一种兵器砍下头颅的。不过……”
    裴明淮道:“怎么?”
    吴震道:“这人比方起均死得早多了。头颅是死后良久才砍下来的。”
    裴明淮道:“你确定?”
    “当然确定。”吴震道,“他父子二人,都不会武吧?”
    裴明淮摇头道:“不会。”
    吴震挥了挥手,对冯虎道:“抬到县衙去。”又对裴明淮道,“你说你去方府找线索,究竟找到什么了?”
    裴明淮道:“找到凶手了,我这就带你去。”
    吴震呆了一呆,道:“真的假的?”
    裴明淮笑道:“真的。”
    吴震问道:“在哪?”
    裴明淮道:“你跟着我走便是。”
    吴震只得率了几名手下,与裴明淮一同前行。还没走出几步,两个捕快就奔了过来,叫道:“大人!”
    吴震道:“怎么了?不是叫你们去抬尸体吗?人呢?”
    那两个捕快对视了一眼,道:“大人,没见着啊。”
    吴震和裴明淮都吃了一惊,裴明淮道:“你们没见着英扬的尸身?”
    “只有一大滩鲜血。”其中一个捕快回道,“血里还有一些断发,半片头巾……照我看来……”
    他嗫嚅了一下,方道:“恐怕是有人把他的头砍了下来,又连头带尸身一同拿走了!”
    裴明淮大为震动,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吴震冷冷道:“看起来,这凶手,对头颅啊,一个都不肯放过。照我看来,英扬的尸身,恐怕也被抛进了河里,头也被凶手给带走了。你还不带我去见凶手,不知道下一个死的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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