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震却不耐烦听他这些话,只大声道:“你这般着急将我叫来,究竟为了何事?你不是叫我全力去查吕谯的事吗?我刚有点眉目,又叫我来这里,你还真是会使唤人!”
    裴明淮道:“你先听我说。”
    他将黄钱县之事,约略地讲与了吴震。吴震只听了片刻,便道:“一派胡言,什么冤魂作祟,什么每年出现的人皮灯笼……我还不知道你是如此迷信鬼神之人!”
    裴明淮叹道:“你就不能听我讲完吗?”
    吴震只得闭嘴。听裴明淮说得有条有理,也不再说他“一派胡言”了,只道:“数十年前那桩事,我也略有耳闻。这么说,藏宝是确确实实有的喽?”
    裴明淮指了指那个大洞道:“我们且进去看看。”又苦笑道,“依我看,已是被人先下手为强了。”
    山洞里面也无灯烛,裴明淮便取了火折点燃了。那洞门可容两人进出,二人便并肩走了进去。裴明淮道:“这甬道当年想是费了不少心力,蜿蜒数十丈,硬生生是把山腹给打通了。我如今倒真是相信这里面是放宝藏的所在了——否则怎会如此不惜人力物力?”
    走了不多时,两人面前便豁然开朗。原来在狭窄甬道之后,居然是个石室,颇为宽阔,但却是空空荡荡,只在靠墙处放着一排木箱。
    吴震道:“这便是藏宝所在?”
    裴明淮弯下腰,自地上拾起了一颗明珠。“我想便是这里了。”
    吴震也在厅角拾起了一块金砖。金砖上印着几个奇形文字,裴明淮虽不识得,也知道是方才壁画上现出的文字。吴震掂了掂,道:“这金砖可是十足十的好货色啊。若是有上几箱……嘿嘿,那可是不得了。”
    裴明淮道:“想必原来此处放了许多箱笼,都是藏宝所在。你看地上的灰尘……有些地方还留有箱子长年放着的痕迹。”
    吴震仔细一看,道:“还有脚印。”
    裴明淮道:“所以我说,我们来迟了一步,有人先我们一步,找到了入口,把里面的东西尽数给搬走了。”
    吴震疑惑道:“金银珠宝都是沉重之物,这里应该堆放了许多,不是那么容易搬走的吧?”
    裴明淮道:“因此这一定是事先计划周详,准备妥当的。那个主使之人……不但深知内情,还有相当的势力,可以预备下车马,暗地里搬运宝物。”他忽然笑了一笑,“不过,有一件事,是那主使之人怎样也算不到的。”
    吴震道:“什么事?”
    裴明淮道:“夜里的暴雨。”
    吴震楞了一楞,随即道:“正是!下了雨,道路上满是泥泞,来搬运之人一定会留下脚印!我们这就去追!”
    裴明淮道:“去看看墙角的那些箱子。”
    那些箱子并无箱盖,裴明淮一走过去,便道:“果然是硝石硫磺之属,还连着引线。引线是沿着我们进来的密道牵过来的。你可见着山壁上不下百个圆孔了?只有一个是对的,若是胡乱放入,便会牵动机关,将这里面炸个粉碎。”
    吴震皱眉道:“若是有人无意间放了个什么物事进圆孔呢?”
    “那便什么事都不会有。”裴明淮道,“那血玉钥匙,必定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能够触发机关消息。”
    吴震沉吟道:“这么说,即便英扬手中的血玉是假货,也一样的触动了机关,但却是硝石的机关!那倒怪了,仿制这血玉,可不见得是容易的事哪。”
    他把金砖和明珠收了起来,道,“这里没什么可看的了,我们出去吧。”
    他二人沿着秘道出去,一回到升天坪上,便齐齐怔住。石柱上挂的两盏灯笼已着了火,烧得只剩了骨架。再往古柏道上一望,原本挂着的八盏人皮灯笼,这时竟全都烧得精光,残余一点火光,还未熄尽。
    吴震疑惑道:“谁烧了这些灯笼?”
    裴明淮道:“这些灯笼已然没用了,自然要烧掉。”
    他又慢慢走到了英扬尸身之旁,黯然道:“本来在黄钱县见到他,久别重逢,我很是欢喜。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吴震道:“你跟这英扬,认识很久么?”
    裴明淮道:“我好些年前便认得他了。”
    吴震道:“这英扬的人品,江湖上也是有口皆碑的。我有个朋友便曾在他的鹰扬坞之中待过些时日,对他一直大为赞扬,说他为人慷慨仗义……”
    裴明淮苦笑道:“此言不假。我实在没想到,他终究还是逃不过宝藏的诱惑,枉自送了性命。”
    吴震斜眼看他,道:“既然如此,你一定知道这英扬是为何突然要解散鹰扬坞的。”
    裴明淮道:“我一向不问他人的隐秘,是英扬对我说了实情。是九宫会强要他入会,他无可奈何,才隐退的。”
    吴震失声道:“九宫会?!”
    裴明淮道:“不错,正是九宫会。”
    吴震喃喃道:“以英扬的名头,九宫会要他加入,倒是不奇……我奇怪的是,他当年肯散尽坞中所藏给众人,如今又怎会为了一笔藏宝断送自己性命?”
    “他说他不会杀我,我倒是信的。”裴明淮淡淡道,“我确是想阻止他,只可惜,迟了一步。”
    吴震无言,只是拍了拍他肩头,道:“走吧,待会等我那些手下到了,叫他们将人抬回县里,好生安葬。”
    裴明淮点了点头,正待举步,眼神忽然定住,吴震随着他的眼光望去,只见黄泉渡那边的芦苇丛里,有一点鲜红。
    吴震道:“那是什么?”
    裴明淮道:“过去看看。”
    二人行至芦苇丛中,只见一朵红白相间之花,落在芦苇之中。吴震道:“这是何花?”
    裴明淮握了那花,缓缓道:“我第一夜来至黄泉渡时,也曾见过此花。有人说……此乃幽冥之花。”
    吴震道:“这是何意?”
    裴明淮淡淡一笑,道:“有个幽冥中的鬼声,曾对我言:黄泉无花,赠花一朵,以度之于彼岸。青囊墨林二人,身旁各有一朵。如今……我又见了此花,这花又是渡谁过黄泉渡口的?”
    他说此话的时候,眼神也带了些迷茫意味,仿佛真看到了黄泉彼岸。吴震禁不住也觉得有些寒意,道:“好好的,你莫胡说。”
    裴明淮笑道:“既有彼岸之花,那被送上黄泉路之人,想来也不远了。吴震,你我就在附近找找何妨?”
    吴震绷起了脸,道:“这里能有什么?”
    话虽如此,他还是走到了那写着“黄泉渡”三字的石碑之旁,伸手在石碑上轻抚,道:“这渡口之名,起得实在怪异……”
    他的声音陡然中止,裴明淮顺着他眼光看去,只见“黄泉渡”那“渡”字之旁,竟赫然有一滴暗红。裴明淮此前曾凝神看这“黄泉渡”石碑良久,记得清清楚楚,之前是绝无那点暗红的。
    吴震声音中已带了警觉之意,道:“血!”
    裴明淮道:“我也不会认为这是丹青之色。”
    吴震在碑前踩了几踩,道:“这里的土质松软,颜色也比较新鲜。”
    裴明淮道:“你想挖开?”
    吴震道:“说不得,你也来出个力吧。”
    挖了片刻,一具尸体的脚就露了出来。吴震道:“看来掩埋尸体之人,十分慌张,埋得如此之浅。”
    裴明淮道:“普通人也决不敢到这黄泉渡来,埋得深些浅些,似乎无碍。”
    言语之间,那尸体已被挖了出来。那人身着官服,却无头颅。
    吴震问道:“这可是黄钱县的县令?”
    裴明淮慢慢地点了点头。“正是。”
    杜如禹咽喉断处鲜血淋漓,那伤口之状,便与方起均无异。
    裴明淮沉默良久,道:“奇怪,凶手杀了他,也杀了方起均,却为何不杀我和英扬?”
    他摇了摇头,道:“我们先回县衙再说。”又回头望了一眼,见英扬仍躺在那里,心下只觉黯然。
    古柏道上的脚印凌乱,二人一直走到路口,裴明淮抬头一望,道:“脚印的方向是朝这边的。”
    吴震眼中露出疑惑之色,道,“那方向,可是朝黄钱县走啊。要我说,带了宝物,肯定应该立即出山。”
    裴明淮道:“我们且顺着脚印走去,看看能走到哪里。”
    两人便沿了脚印而去,脚印虽凌乱,去向却十分分明,一直往东而行,真是走到了黄钱县里。裴明淮脸上的疑惑之色也越来越浓,终于叫道:“县衙!”
    众多脚印果然是在县衙门口突然消失的。县衙大门关着,连个看守之人都无。黄钱县本来就是个小县城,衙役人数不多,杜如禹为了赛灯会,已把所有的衙役派到了附近的院子,县衙等于就是一座空衙门。
    吴震和裴明淮对视一眼,进了县衙。里面也是空无一人,不要说衙役们,就连里面的下人,都全部去了附近大院看灯,现在大约还昏迷着呢。院中地上,却是干干净净,没有半个脚印。
    吴震低声道:“似乎没有人进来。”
    裴明淮道:“可那些脚印确实停留在县衙门口。”
    吴震道:“真是怪事,那些人消失到何处去了?……”
    裴明淮道:“莫不是入了黄泉了?”
    吴震瞪了他一眼,道:“你在胡说什么?!”
    裴明淮道:“那你怎么解释脚印到了县衙大门就消失了?”
    吴震的回答就是大步走回到了县衙大门前,来来回回地在县衙门口踱了好几圈,道:“难道这一干人,是上天入地了不成?”
    裴明淮道:“走,先到那边院子去。”
    吴震只得随了他走,那开赛灯会的大院就在对面,吴震一进院门便见着满院灯笼,虽说已被雨打得不成样子,仍能看出原本精巧不俗。忍不住赞了一声道:“妙,一直听说这县里就灯笼最出名,看来果然是名不虚传。只是……怎么没见个人?”
    裴明淮道:“这边走。”
    他将吴震带到了相邻的跨院,吴震见院中东倒西歪了满院的人,吃了一惊,弯下腰去察看片刻,知道无碍,方道:“这是怎么回事?”
    裴明淮道:“我们回那边。”
    到了正院,吴震走到那席面之前,道:“你们先前便是在此处喝酒?你们坐的这一席?”
    杯盏打翻,酒壶也不知被谁慌乱之中一脚踩扁了。小菜果点,也已倾翻在地。
    吴震伸手在方起均坐过的地方一抹,道:“没看到什么血,看来这场雨来得很不是时候。”
    裴明淮道:“不错,我发现方起均尸体之时,他的颈部血如泉涌。我猜想,凶手定是用某种奇形兵器取走了他的头颅,才会鲜血喷涌。至于那个披斗蓬的无头尸首……”
    吴震道:“怎的?”
    裴明淮道:“我觉得他的头是被剑削下来的。剑口我还是能看出来的,是一柄比较薄的利剑。而且……那无头尸已经是死了多日……”
    吴震哼了一声,道:“杜如禹也死了,没了县令,难道这黄钱县就无一个能管事之人了?”
    裴明淮苦笑道:“有是有,也在跨院中昏迷着呢。”
    吴震道:“我带了几名手下,都是随我日久的捕快。他们的马不如我快,如今还在路上,应该快要到了,来了也好有些帮手。”
    他见裴明淮脸上神情古怪,恼怒道:“你似乎还瞒着我什么?”
    裴明淮道:“没有,我只是想听听你对这件事如何想。”
    吴震冷冷道:“案发之后,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搜查案发之处,尽量搜寻线索,这是最浅易的道理。”
    裴明淮道:“那你找到了什么线索?”
    吴震道:“一场暴雨,将线索都冲毁得七七八八了。那些脚印,其乱无比,如我所料不错,定然是有人故布疑阵,意图令我们误入歧途。”
    裴明淮道:“说了半天,都是废话。吴大神捕,你要回话,也这么回?”
    吴震哼了一声,道:“据我所见,如今那批从秘洞中运出的宝藏,想必还在黄钱县。黄钱县与邻近村子,只有我来的那条路能容马车通行,要运出去,只有那一条路。宝物多而沉重,若是单靠人力,绝不可能。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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