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静是个粗枝大叶不怎么细心的人,对于弟弟郭文的改变并没怎么留意,除了晚上回招待所睡觉,整天都在外面乱跑折腾些小买卖,可惜跟在学校的时候一样,每每刚有点起色赚了些小钱,随后便又莫名其妙地亏个一干二净、血本无归。
    郭文花了一个晚上时间,全方位地给他相了一命,如果仅仅按照面相来说,他眉高耸起、鼻如截桶,人中长而不缩、中深而外廓,应该是财运亨通大杀四方千金富贵的命,可惜他骨多凸棱、背负两枷,注定诸事坎坷,灾厄不断,所以才总是功亏一篑。
    对此,郭文也是束手无策,只能不停地劝他凡事不可冒进,做决定之前一定要慎之又慎,但想想也知道,郭静会听才是怪事。
    这日吃过晚饭,两人沿着“大水”散步,郭静晒得比以前黑了不少,眉头也皱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郭文知道他跟自己一样,在大桥镇白忙活了一个多月,什么收获都没有,便想着分散他的心神,问道:“大郭,你觉得招待所的伙食怎么样?”
    郭静嗯了一声,裂开大嘴笑着答道:“挺好的,关键是管饱,吃再多也没人说。”
    想起读大学时在网吧打工的时候,老板徐子墨没少因为郭静吃太多而嚼舌头,郭文莞尔道:“一顿两顿管饱没什么,要是一辈子管饱,你高兴不高兴?”
    换做往常,郭静早就高兴得跳起来了,这回却只是摸了摸下巴,不答反问:“能一辈子管饱,这亏钱买卖谁干啊?”
    “只要不出意外,把这碗皇粮吃稳了吃牢了,我还是能办到的。”
    郭静点点头没言语,踢踏着拖板往水里淌了几步,忽而回头望着郭文,神色严肃地说:“蚊子,我想去县城做生意。”
    几乎下意识地摸了下干瘪的口袋,郭文淡淡笑道:“想去就去吧——”
    自打在黄州车站遇见了叫李丽的女学生之后,郭静便不可自拔地陷入了疯狂的初恋中,他自然不会明白诸如“当你有亿万身家的时候我就嫁给你”这种话是赤裸裸的拒绝,所以一门心思地想要赚很多钱。
    郭文费心思地想要开导他几句,远处忽然传来若有若无的呼声,回头去看,却是黄玫一个要好的同事。
    她在路边扔下自行车,脚步蹒跚地朝这边跑过来,隔得老远都能瞧出她慌张焦急的模样。
    小姑娘跑到跟前已经喘不成声,只顾拽着郭文的手,语无伦次地叫着“你——你快去——,黄玫姐出事了,你快去,快去——”
    这两天黄玫一直陪着县里的两位文学家,虽然她满心不乐意,但却并没有跟郭文说过半句苦话,现在听说她出事了,郭文哪还顾得上别的,见小姑娘穿着高跟鞋在石头滩上一瘸一拐,干脆懒腰将她抱起,也不理会她的惊呼,拔腿便奔。
    被郭文抱在怀里,小姑娘虽是心如鹿撞,总算平缓了气息“黄玫姐刚刚给我发短信,说她在潇湘楼的天水包厢,让我一定要找你去,否则,她恐怕就,就要吃亏了”
    “是县里那两个狗屁文学家手脚不干净?”
    “黄玫姐没说,我又不敢给她打电话,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情的,我在招待所一个姐妹就被祸害了”小姑娘急得泪眼婆娑“黄玫姐人那么好,你一定要帮帮她”
    郭文心急如焚地想到“耿玉林是黄玫的大舅,那两老家伙莫非色迷心窍、精虫上脑敢对她动手动脚?”
    “阎宁呢,他不是也作陪吗,他吃干饭的么?”郭文沉声喝问。
    “都是阎宁那个坏蛋,黄玫姐本来说晚上有事不去的,可架不住他拿官位压人”说着小姑娘真个哭了出来。
    “你赶紧把这事告诉耿镇长,我去潇湘楼救人!”将小姑娘放了下来,郭文拎起自行车飞身而上,将踏板踩得飞转。
    黄玫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心,可以说是郭文当前唯一的挂念,哪怕对方是天王老子,只要敢碰黄玫一下,他非把对方脸盘子踩成倭瓜不可!
    潇湘楼就在“大水”边上,没几分钟就到了,郭文将自行车往地上一丢,掀开门口的珠帘冲了进去。
    一个穿着旗袍的少妇正在打电话,她点缀着小芝麻的脸蛋上只是略施薄粉,给人一种很温柔很贤惠的感觉。
    头一天来大桥镇的时候,欢迎郭文的酒宴就在这里,所以老板娘是认识他的,见他狂怒焦急的模样,急忙撂下电话快步迎了上来“唉呀,郭助理你怎么来了——”
    郭文哪有心思跟她客套,径自冷冷地喝道:“天水阁在哪?带我去!”
    瞧出郭文脸色不善,老板娘也没敢多说,政府大楼里头,她不怕混了十几年的老油条,也不怕刚入道的愣头青,就怕像郭文这种有点来头又摸不着路数的角色,尽管听说他似乎很不得志。
    天水阁这一层都是ktv包厢,震耳欲聋的嘈杂声中,郭文瞟了一眼不知何时跟来了的郭静,寒着脸脸对老板娘说“没想到你这竟然还有这么个好去处。”
    实在听不出郭文是否话中有话,老板娘只好陪笑道:“郭助理如果喜欢,以后经常来,酒水、瓜果、吃食,一律打两折。”
    郭文不置可否地笑笑,说了声“你去忙吧”这才将郭静拉到一旁,吩咐道:“我先进去看看情况,搞不定你再出面下手别太重,打他们一个鼻青脸肿,不好见人就行了”
    敲了敲包厢的门,也没指望里头能听见,郭文拧开门走了进去,只见里头霓光灯闪烁,巨大的屏幕上性感女郎沙滩、床上、高速公路到处卖弄风情,一长排沙发那儿,阎宁坐在最外头,两个五六十岁左右、带着眼睛的老头儿正左拥右抱,连正眼都没看一下郭文,显然是把他当作送酒来的服务生了。
    没看见黄玫在场,郭文忍不住松了口气,见阎宁起身迎过来,便大声道:“阎主任,好热闹啊,怎么也不叫上我,太不够义气了吧?”
    阎宁凑过头贴在郭文耳边道:“你总算及时赶来了,我正拿这两个老流氓没办法,他们刚才非要黄玫陪酒,手脚还他娘的不干净,要不是家里还指着我这点薪水过日子,我早就两巴掌扇上去了!”
    郭文不想听他虚情假意地倒苦水,这次黄玫遇险八成就是他设计“黄玫人呢?”
    “我让她上卫生间躲着去了。”
    阎宁话音刚落,一个秃顶穿着西装的老头忽然跑到卫生间那砸门,大笑着说:“小黄,你怎么还不出来呀?是不是来例假了?别不好意思,我们七老八十了,什么没见过呀!快出来吧,下首歌就到你了,我们说好合唱的,快出来”
    另一个白面白须的老头这时也到了阎宁身边,眼高于顶地拿鱼尾纹夹了郭文一眼“认识的?”
    阎宁陪着笑说道:“毛老,这是我们秦镇长的助理,郭文,郭助理。”
    白面白须“哦”了一声,昂着下巴就等着郭文主动伸手过来握手,表示对自己的敬仰之情,不料半天也没见他有什么动静,反倒眼神冷冽地盯着自己,让人忍不住心生寒意。
    视线慢慢离开白面白须让人恶心的脸庞,落在了阎宁身上,郭文慢声道:“阎主任,我先带黄玫回去,剩下的事情,你来办,还是我来办?”
    阎宁心想,你只要能把黄玫从这带走,又不得罪这两个老学究,那就是你丫的本事,剩下不管是陪酒挨骂,老子都领着了。
    压根也没指望阎宁会说啥,郭文错身走向卫生间,只见他手一伸,揪住秃顶老头儿的脖领子,也没怎么用力往后一甩,啪唧哐当声响成一片,老头儿竟然吃不住劲,连跌带撞地把茶几给滚翻了,那三个正卯足了劲儿往喉咙里倒红酒的姑娘吓了一大跳,纷纷一边躲闪一边扯着嗓子惊声尖叫。
    郭文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压着心头怒气,温柔地喊道:“黄玫,我是郭文呀,我来接你回去了。”
    秃顶老头儿这时彻底懵了,哪里想过会有人如此不敬老的,瘫坐在那儿眼睛直愣愣地望着郭文。
    而白须老头儿气得握紧了拳头,可让他上前去跟郭文理论,不可能,没看他那随手一摔,至少也有百来斤的力道,自己本来就骨架子松,别被一下甩出个好歹来。
    “小阎,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大桥镇的官员,难倒就是这样尊师重道的吗?”白须老头儿只敢冲阎宁耍威风,张牙舞爪地吼着“我告诉你,这件事如果没个让人满意的交待,东平日报上,你就等着我们的口诛笔伐吧!”
    阎宁目的已经达成,也不敢将两位老学究得罪太狠,急忙跑过去将秃顶老儿扶起来,陪着笑脸道:“对不起,真对不起,我们郭助理刚来,行事莽撞,两位大人大量,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秃顶老儿原本以为遇到黄玫的黑社会男朋友了,一听他竟然也是政府官员,顿时五脏庙火气大盛,感觉头顶仅剩的那几根毛发都要烧着了,跳着脚指着郭文的背影,跟娘们儿似的破口大骂“好你个臭流氓,光天化日之下竟悍然行凶,你就等着吃牢饭吧你!”
    “小阎,打电话报警,我倒想看看,你们大桥镇的治安,究竟糟糕到了什么地步!”白须老儿好半天才装出一副气定神闲来,可惜腿肚子还在打颤。
    这边厢黄玫已经从卫生间出来,抱着郭文的胳膊眼泪婆娑地缩在他身后,虽然没什么阅历,心灵也比较单纯,但她瞧现场的状况,也知道自己恐怕是给郭文惹麻烦了。
    郭文伸手挠了下黄玫的头,这种亲昵的举动完全发自内心,柔声道:“你没事就好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你就说我给你安排了工作,让阎宁直接来问我要人。”
    见郭文若无其事的样子,黄玫稍稍放了心,也觉得只不过是两个自称文化人的流氓老头,应该不会对郭文造成什么影响。
    眼瞅着郭文搂着黄玫的肩膀往外走,连正眼都没往这边瞟上一眼,两个老头儿感觉自己的心肝儿都要气炸了,更何况他们眼馋黄玫已经好几天了,谋划好了今晚借着灌酒看能不能得手,哪能就这样放他们离去。
    “你给我站住!”
    秃顶老儿往前冲了两步,发现郭文停了下来,吓得又退了回去,色厉内茬地吼道“你别走,我告诉你,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
    白须老儿仍能保持表面上的镇定,对阎宁说道:“你还愣着干什么,报警呀!“
    阎宁左右为难,这事不能闹到台面上,否则他也吃不了兜着走,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毛老,你宰相肚里能撑船,我们郭助理年纪小,不懂事,我让他给二老赔礼道歉,赔礼道歉”
    阎宁跑到郭文身边,压着声音道:“郭助理,你这事处理的也太鲁莽了,你要知道,这两位在县里都是有名的文人,他们在东平日报都有自己的专栏,这要是被他们在报上一番胡说八道,这不是连累了镇里吗秦镇长可是要发大脾气的我看还是给他们道个歉,我在旁边帮着说话,勉强应该能混过去”
    既然阎宁傻不拉唧地还把自己当什么都不懂的傻子,那就干脆让他继续自得其乐去,郭文表情诚恳地说:“阎主任,你说的意思我明白,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为了镇上好,但这口气我咽不下去,如果他们算得上是文人,那也是混不要脸良心被狗吃了的文人,我绝不会向这样的人低头的。”
    “你说你,你怎么就这么倔呢?”阎宁没想到郭文会这样回答,唉声叹气道“就认个错道个歉,也少不了一两肉,郭助理,算老哥我求你,好不好?”
    黄玫挺阎宁说得挺严重,担心地拽了下郭文的胳膊,很是柔弱地说:“这件事因我而起,我去道歉,应该可以的。”
    看着黄玫义无反顾的表情,郭文心中好一阵感动,淡淡笑着摇摇头,喊了声:“我回去了!”
    话音刚落,众人还云山雾罩呢,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忽然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单手揪着秃顶老儿的袖口,左右开弓就是几个大嘴巴,那声音清脆的跟拍黄瓜似的。
    秃顶老儿被打孬了,嘴里喷着血大叫“杀人了,杀人了”而白须老儿反映很快,一脚踩上茶几就要夺路而逃,可惜那壮汉动作更快,丢下几乎昏死过去的秃顶老儿,大胳膊一抡,抓着白须老儿的小辫子,硬生生将他整个拎了回来,双腿悬在半空乱蹬乱踩,嘴里不住哀嚎刚才秃顶老儿的台词。
    噼噼啪啪又是十来个耳光,壮汉打完后拍了拍手,一手抓了把吃食边嗑边往外去,经过黄玫身旁的时候,还咧嘴露出血盆大口很灿烂的笑了笑。
    黄玫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扬长而去,愈发的担心起来,她自然是早就认识郭静的,却从没想到他打人的时候会这么凶。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阎宁也毫无办法,只能拿出手机报警,幸好郭静下手不算重,两老头儿十多分钟便也醒转,虽说脸皮肿的老高,一口老烂牙也掉了不少,但终归是没把性命稀里糊涂地丢在这。
    是个明白人都能想得到,那打人的壮汉就算不是郭文指使,也肯定跟郭文有关系,可两个老头儿吃了这一顿打,倒是老实了不少,只在心里发誓回去后一定要让郭文付出惨重代价,明面上也不敢再把矛头对准郭文——谁知道那壮汉是不是真个走远了,他要再跑来抽自己几个耳刮子,那甭想了,剩下的牙齿肯定也要掉一嘴。
    听说县里的大文人竟然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打了,公安分局局长高保国亲自带队来调查,发现阎宁神色古怪,两个老头儿又语焉不详,便知道这打人的故事里头,隐情不少。
    找了个机会讲郭文拉到无人处,听他把来龙去脉一说,高保国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搂着郭文的肩膀道:“你这家伙倒也不是个善茬,他们俩被你这一通耳光打下来,回去至少十天半月不敢出门。”
    名义上自己是人大副主任王长泰的人,而高保国也是他的嫡系,两人可谓渊源深厚,平常没少聚在一起喝酒打屁聊天,加上郭文本就没存着隐瞒的心思,就是耿玉林来问,甚或秦海来问,他也会如实一说,当然,前提是把郭静摘去,换上一个不认识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汉。
    两个牛b烘烘的老流氓,说好听点多多少少能操纵舆论的声音,说不好听,当官的横起来根本就不把他们当盘菜。
    “高大哥,我也是被他们逼急了,世上有偷人内裤、偷看女厕的流氓,哪有像他们这样将人逼在卫生间不敢出来的老学究,如果真要追究责任,就算人不是我打得,我也认了!”
    高保国笑呵呵地摆手道:“放心,他们囔囔着要报警,无非就是池塘里的蛤蟆乱叫,虚张声势罢了,人家问起来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被打的呀,他们好意思往出说?还要脸不要?”
    果然如高保国所料,两个老学究最后打碎了牙往肚里吞,主动将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死活不愿到公安局去录口供,当然,在急匆匆敢来的耿玉林的调和下,郭文还是走过场的赔了个不是,可惜在场的,连潇湘楼的老板娘也看得出来,他那与其说是赔礼道歉,还不如说是对两个老家伙当面的又一次羞辱。
    郭文英雄救美怒打两老流氓的事迹很快就传遍了镇上的各个角落,晚上从耿玉林家出来回到招待所,郭文发现服务员异常的热情,从楼下一直跟到房间门口,又是问他要不要吃夜宵,又是问他住的习不习惯,要不干脆搬到“黄山”去住,那离马路远,清净,对面是落成没多久的植物园,鸟语花香风景优美,郭文如何不明白她们的心思,都是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讨生活,长得一般般也就罢了,稍微有些姿色命不好的,指不定哪天就遇到黄玫这样的事情。
    人在江湖漂,迟早要挨刀,挨刀的时候如果能有个盼头,总是好的。
    很多人都觉得郭文变了,变得比过去要强势要锐利了,不仅如此,他似乎在一夜之间大大提高了情商,待人接物跟过去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说判若两人也不为过。感受最深的当然是黄玫和耿玉林,因为跟郭文接触最多,对过去的他也最是了解,哦,忘了还有一个阎宁,他最近两次可以说把脸面丢尽了,几乎被郭文将过去的耻辱一次性全踩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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