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熏想了一回,“你再听见,替他们关上门,不然传出去,说是我的丫头出头拦,也古怪。”
    骊珠皱着眉头不明白。
    “就是我们家才拦呐,三哥钟情哪个,谁比我们知道底细?照我说,先喝骂两句,再告诉二伯,胡言乱语的,年底评个丙等,打发出京,瞧谁还敢说。”
    “咦?你倒是个厉害的。”
    琴熏登时笑了。
    “人家辛辛苦苦做个官儿,犯下过错,也不必往死里责罚,譬如往后你要当家做个主母,约束奴婢官妓,也当如此。”
    骊珠嗯了声,不大听得进,琴熏便指她手里挽的藤篮。
    搭在面上的红缎子叫风掀开了,露出许多首饰,乌木梳子也有,压鬓也有,鱼骨磨的花钿也有,几朵大红通草牡丹,傻大粗苯,热热闹闹,都不值钱。
    “你厉害,把这个照六哥脸上砸过去!“
    琴熏拈起一串细米珠穿的长耳坠子在风里抖搂。
    “这样货色,别说王府千金,宫里三等宫人都不屑一戴。”
    “那不一样!”
    骊珠很护短,抱着提篮往边上躲,“这些是我做的。”
    琴熏不稀罕,一把掼回篮里。
    “要玩要闹,库里多少金银珍珠随你取用,偏拿这个当宝贝,下回让你那金贵婶婶瞧见,又该说我武家眼皮子浅了。”
    太平公主府的武家儿孙夹着尾巴做人,日子过的很不舒坦,所以骊珠向来对这位婶婶敬而远之,听阿姐提起,也没话可回。
    琴熏抚了抚她的发髻。
    “知道你喜欢自己做的,三哥也擅手工,瞧见嫂子那串珊瑚芍药的小印了么?叫他教你,比这些强。”
    骊珠走到浮梁背后去,嘀嘀咕咕听不清说什么。
    三人过了随堤,一片错落柳林,翠竹环绕,一丛丛蓬勃的山茶,近前已可听见莹娘的琴音,叮叮咚咚,如泉水细流,叫人以为张峨眉还在。
    认清了师门便打道回府,琴熏一路迭迭烦恼。
    “当年三哥拜颜夫人为师,谢师礼雅而不俗,尽是字画、名琴、法帖,价值千金,装箱时阿耶心疼坏了,不舍放手。如今阿耶安顿的,我就嫌俗,土地、铺子得用,就不配我师父的清华气象。”
    垂头看骊珠还抓着那串耳坠子爱不释手,嬉笑着逗她。
    “不然拿你的东西,咱们单送给师父?也算心意。”
    骊珠跺着脚嚷,“你坏死了!”
    急得口不择言。
    “明知这个是六哥给嫂子做的,我偷拿出来——”
    这话一出,先是浮梁愕然顿住脚,山茶后的瑟瑟也动了下。
    “你再大声些儿?”
    琴熏捂住她嘴震吓。
    骊珠并不知道男女私相授受是怎样的罪过,或即便无罪,于旁人是怎样强烈的震撼,她只管捏住耳坠子,深怕被琴熏拿去随随便便凑了礼。
    “反正他也送不出去!黑爪儿就没给我,这个归我,他不亏。”
    见琴熏忍不住又笑,推开她手为武延秀辩护。
    “你说三哥千好万好,我看就不如六哥好,再说,凡事有个先来后到,这东西去年六哥就做了,郡主还没搬进来呢!”
    “胳膊肘儿往外拐的东西!”
    琴熏一指头狠狠点在骊珠眉心上。
    “随你怎么编排,郡主嫁定了三哥,六哥背地里歪派的那些傻话,痴话,烂肠子的酸话,从前我不知道是郡主,不然早不让他说了。”
    浮梁吓得魂飞魄散。
    “这几时的事?奴婢怎么不知道六爷说过这些?”
    骊珠乜着眼瞧她,“你以为从前六哥住哪儿?”
    小小的女孩儿,撒娇撒惯了的声调,难得这样清明。
    “大伯赶他出门,他丁点大,能去哪里落脚?”
    问的浮梁懵了。
    她眼里只有梁王府,压根没想过魏王府的事。
    尤其武延秀,生下来没这人似的,从前两家合居,他就是个添头,挨在武崇烈身后,人说一句他说一句,人吃一口他吃一口。
    待搬来京里,早三四年说撵出去了,悄无声息的。
    只有积年的婆子念叨,说他阿娘命苦,画里美人模样儿,偏是个锯嘴葫芦,打死不出一声儿,服侍魏王一回叫打出来一回,有回衣裳都脱尽了,赤条条踢出来,当晚就上了吊,那时六爷都五岁了。
    魏王就是这么个混账玩意儿,烂事数数有一篇,要不是他烂泥扶不上墙,武家历代积攒的家业怎么会全落在梁王手上,浮梁这样三四代的老世仆,又怎会在梁王府伺候?
    她支支吾吾。
    “爷们么,玉坠当了就能恁房子,他不嫖不赌的……”
    骊珠攥紧了帕子,恨他们拿六哥不当自己人,一个个的糟践。
    “我懒得跟你说!”
    一溜烟儿跑了,撂下琴熏和浮梁面面相觑。
    浮梁的爷娘兄弟在利州,当初武士彟做利州都督时生养了圣人,所以利州是龙兴之地。
    圣人做皇后时便施脂粉钱,供养大庙川主寺,后头登基,取‘皇恩浩荡,泽及故里’之意,改名皇泽寺,供奉她的真容像,便是天下弥勒像的原本。
    浮梁的父兄掌管皇泽寺七八年,每旬进京一次,与宗正寺、太常寺等交接事务,偶然能得觐见之幸,浮梁在梁王府,在武家宗室,皆有些地位。
    琴熏大了,知道笼络老仆佣,和声道。
    “不是故意瞒你,是怕走了风儿,三哥么还好,阿耶知道我们周济六哥,恐怕要寒心。”
    浮梁愣了一愣,愈加惊讶。
    “您还周济他?”
    琴熏没说什么,提裙角走在前头,半晌回身淡淡道。
    “阿耶跟大伯貌合神离,我们做小辈儿的,也不好硬凑上去,可是没得为了那些疙疙瘩瘩,白白疏远了血脉亲情,你说是么?”
    “奴婢哪敢阻拦您亲近兄弟?”
    这话重了,浮梁忙告罪,想了想又道。
    “只是公子心重,最好吃独食,您跟他还隔着母呐,王妃虽然心疼您,往后出了阁,再过三五十年,唯有公子是您的倚仗。”
    骊珠鲜红的裙角跑跑跳跳在前头,像黑爪儿穿了身红衣裳。
    琴熏顿了顿,仰头不解地问,“这种事,三哥难道怪在我头上?”
    第118章
    重云漫卷, 夹堤垂柳碧绿,更显出骊珠那一点红。
    原是来找琴娘,路上遇见鹤迷了路, 在浅溪里嗷嗷的叫,她一时捉狭,捡了石头吓唬鹤, 才钻进树丛,就听琴熏她们来了。
    瑟瑟心里砰砰的跳。
    知道武延秀待她不同,却不知是早早识得她矜贵, 偏偏又是武家人,要断他的念想就难。
    半晌起身下坡,琴娘远远来迎, 两人一打照面, 琴娘便瞧出来。
    “你怎么了?”
    眼底红红的像是要哭,又说不出。
    琴娘安抚地拍了拍。
    “别进去了,下晌摆拜师宴,一院子人,问的你不自在。”
    瑟瑟抹着眼皮发笑, “我能有什么不自在?”
    “可我怎么瞧着你魂不守舍的,是为郡马么?”
    瑟瑟硬着头皮道。
    “有桩事我知道了,不能不告诉你, 恐于你闺誉有碍,被夫人寻衅……”
    贴在她耳畔转述,又懊恼又担忧。
    “王爷是部堂官儿,来家办差的有从四品、五品衔儿, 乃至春官的杂役,连这些人都知道了, 恐怕京里官眷全在嚼蛆。”
    “尽是些黑心烂肠子的!”
    琴娘惊得面目青白,没出阁最怕这个,坏名声坑人一辈子。
    “你原是起过那心思,但早已作罢,旁人如何得知?”
    瑟瑟头大如斗,也是想不通。
    “当真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连我压根儿还没做,就被人猜到了,琴熏说得对,我们家不论是谁出头辩解,便是落人口实。”
    琴娘闲闲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瑟瑟反提高了声。
    “你看我作甚么?”
    嘴硬道,“表哥不至于为这个跟我生气。”
    “我提他了么?”
    琴娘鄙夷地拉长了声调。
    “郡马是个男人,左拥右抱叫小登科,外头自有那下贱的以为占了便宜,但郡马何等正直,难道会借这话来消遣我?”
    觑着瑟瑟的神色很看不上,一指头点到她脑门儿。
    “瞧瞧你这心虚的样儿!”
    就听人声喧哗,许嬷嬷带着一大帮人来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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