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一听就急了,提高音调,、。
    “早起便叫你问着二哥些,你又忘了?”
    趾高气扬吆喝,亲昵,也霸道。
    武崇训恨得没法儿。
    人前总是这样,人后又爱扯着他衣袖咿咿呀呀。
    哪天非得捂住她嘴,捏住胳膊夹在腋下,像街市上人家给鸭子拔毛,不许她喘气说话。
    怒气冲冲地瞪着眼,像两头牛在顶角。
    瑟瑟哼了声,更不肯让步。
    拿芦苇探出窗口挠他脖子,被烦躁地推开,气得掰成几截扔下车,毛穗子散了一地。
    武崇训丝毫不心疼,冷冷道,“乡村野物,自然不入郡主的眼。”
    瑟瑟也不示弱。
    “我最讨厌芦苇蓼花!羊尾巴狗毛,乱七八糟!”
    好端端地怎么又吵?
    跟车的丹桂一头雾水,忙着赔笑打岔。
    “我们郡主说了几回,想去猎狐,郡马瞧哪日休沐得空,一道去呀?”
    都不理她,又道。
    “螃蟹过季了,今晚厨房有海螺,郡马喜欢姜片炒,还是酒糟?”
    两人僵硬地对峙,倒是琴熏扯了扯瑟瑟的衣带。
    “嫂子,我知道相王府要做什么花样。”
    “你怎么知道?”
    琴娘常带她们在枕园玩耍,姑嫂间亲近许多。
    这话一出,武崇训和瑟瑟都感到疑惑,连丹桂也转过来。
    琴熏是个落落大方的姑娘,并不害羞。
    “那几兄弟都擅乐器,老大吹笛,老二鼓笙,老三打羯鼓,老四抚琴,老五使排箫,自家就能凑一组人马合奏。”
    骊珠听了,旁的都不理论,只问,“还打鼓?咚咚呛呛,吵就吵死了。”
    琴熏笑起来,得意洋洋地拧着脖颈,有种护短的味道。
    “我也不喜欢羯鼓,可是偏偏就数老三最英朗,哎呀,长得真好。”
    骊珠不信,“比六哥还好看么?”
    “看怎么比,两人都站着不动么,那是六哥美,可是小三郎朝气蓬勃,又爱骑马比武,就比六哥强。”
    原来说的是相王府的李隆基。
    瑟瑟想起武崇训提过,比眉娘还小好几岁,跟琴熏差不多。
    半大孩子有什么看头,瞥了武崇训一眼,故意道。
    “行三的本来不错,就是有人拖后腿。”
    武崇训眉头一跳,才要反驳,瑟瑟抢先问。
    “你在石淙认识他们的?”
    满以为琴熏人小鬼大,暗度陈仓,谁知她摇头,拖长的音调里满是遗憾。
    “哪里就认识了?石淙山上遥遥一望,我下帖子请他们吃饭喝茶,打发浮梁送点心,都无人应,只得外头打听他们爱玩什么,才问出这么两句。”
    瑟瑟听了好一阵呆怔,“你肯嫁李家儿郎?”
    琴熏满脸不解,反问道。
    “李家又不是外人,从嫂嫂这头论,是亲家,从圣人那头论,是表哥,再说啦,李武联姻,未必就大哥、三哥这么两桩。”
    边说边低头打量自己。
    堆烟簇雪的镜花绫襦裙,挽一条出炉银的帔子。
    虽还未长成,袅袅细腰,风流娇贵,怎么配不起相王府的小公子了?
    瑟瑟无可奈何,未过门的嫂子,断断不好得罪小姑子。
    武崇训也被塞住了嘴。
    这些内院的体统规矩,女孩子的矜持自重,由他说给琴熏听,尤其当着瑟瑟的面,恐怕寒了兄妹之情,好在她半大不小,又有骊珠这个跟屁虫,一时闹不出什么,倒是浮梁,白搁在姑娘屋里,竟是个摆设。
    琴熏见兄嫂都哑了口,自以为过了明路,欣然一笑,从提篮翻出小妆匣,比着天光照照,果然早起敷的粉、画的眉都淡了。
    车里地方狭小,铺展不开,她便拿小指蘸着胭脂在颊边匀了匀
    马车在官道上缓缓而行,路上尽是出城赏秋的男女,越靠近城门,越挤到一堆,嘶嘶的马鸣扬起来,车夫吆喝旁人挡了道儿。
    瑟瑟看她轻车熟路装扮,不由地纳罕她对异性哪来这么大的兴趣,想自己十三岁时,瞧房州的公子哥儿可不顺眼的很呐,就连进了京,若无皇命压顶,她也懒得应酬武家兄弟。
    琴熏补好了妆,扑到窗前张望。
    果然许多骑马的公子,有轻裘银鞍的,有胡服黑马的,还有性子轻佻的,才赞叹瑟瑟的倩影,窗口又换了个活泼的小姑娘,便扬起马鞭与她递眼色,又有人摘了柿果挂在车头,鲜亮红润,喜庆圆满。
    人间烟火热闹不尽。
    琴熏看看这个,瞧瞧那个,简直目不暇接,好一会儿才缩回身子宣布。
    “嫂子,我这辈子要能嫁个两三次就好了!”
    瑟瑟简直哭笑不得,忍了半天,撇开脸。
    难得有人的志向是嫁了又嫁,且每次是她精挑细选,英俊非凡的,这愿望认真论起来,只要梁王夫妇不以为忤,倒也没什么不行……
    她忽地想起武延秀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婚前的滋味儿你还没尝够吧?
    当时她直觉他冒犯了她,却不明白为什么。
    看看琴熏摇头摆尾的快活,她忽然懂了。
    武延秀是在问她。
    你当真愿意就此一生一世?这世上的好风光堆山叠海,单为一个武崇训,值得舍弃森林么?
    第117章
    浮梁引路, 特意兜了个大圈子从湖上走。
    琴熏看向土坡上一大片白墙黑瓦的舒朗院落,不由地感慨。
    “阿耶打从起头儿就没预备三哥分家别居,连孙子的房子都预备下了, 可他偏偏尚了主,由不得不搬。”
    浮梁是武家的家生子儿,自谓与主家荣辱与共, 跟着叹气。
    “往后京里亲贵再说两府,就不是咱们家,是两座郡主府了, 笠园的人全投过去了,还有脑袋尖的去东宫,威风呐, 别着掐金丝的令牌, 走路都昂着头。”
    大势就是如此,往后龙头是李家,武家只好在世家里拔尖儿,降了一档,却比滚在刀头浪尖上长久。
    这道理魏王刚死时, 琴熏还不服,这一向经琴娘细细引导,也想通了。不过浮梁的娘家人还在利州看房子, 听说京里风云变幻,大约是不衬意。
    琴熏笑说不相干。
    “三五代后不知如何,只瞧太孙并两位嫂子,看得见的这几十年, 武家还是安享富贵荣华。”
    浮梁点头,“是奴婢糊涂了。”
    指望潮楼的墙根。
    “张娘子在时, 奴婢们背地里说笑,枕园到笠园那条堤叫留堤,望潮楼这条叫随堤,可见公子心里分高下,张娘子如何随便她,郡主定要留在身边。”
    “这又胡说!”
    琴熏摇头。
    “太子住枕园是阿耶定的,三哥还不肯,说扰了前头王妃清净。”
    浮梁笑,“奴婢记得,可她们说,姻缘天定,人住进去了,就留下了。”
    总之成就一桩姻缘,总有阴差阳错许多可巧,又有四面八方重重助力,回头看时,坎坷弯道都是甜蜜。
    琴熏一时遐想万千,脚步慢下来。
    深秋难得这样温暖的天气,水面上一对对鸳鸯嬉戏,脚边大丛含苞的红山茶花,狸猫趴在花底喵喵轻叫,金丝笼着细细的绒毛,浮光艳彩。
    骊珠跟在后头,闷得直翻白眼,没开春就闹腾成这样儿,难怪六哥叮嘱,猫比狗麻烦,年年叫春,躁皮麻脚地不安生。
    “要说巧,还有一桩!阿姐与杨娘子重了一个字,可见注定做师徒的。”
    琴熏道,“我这个是大名,师傅是闺名,恐怕算不得重了?”
    几人都不知道琴娘的大名是哪两个字,浮梁又想起一条。
    “说到‘琴’字,头先授衣节,各衙署放假,独春官忙,奴婢去外书房,见几个员外郎坐在院里喝茶,有人把‘琴’字写在方胜上,与郡主的‘瑟’字并列,瞧着很像。”
    骊珠道,“本来就是一道儿的字,所以有个词叫‘琴瑟和谐’。”
    “对对,念着也好听,员外捋着胡子道,郡马艳福不浅,左右手包圆儿。”
    骊珠还愣愣的,琴熏已解过来,呸了声。
    “这些人,上长官家里办差,还敢胡乱议论,真是该打!你还与他们说笑,人家知道你是我的丫头,愈发兴起来了。”
    又道,“杨夫人四面攀亲,师傅闺名儿漏出来就罢了,郡主的怎么也被人知道了,编出这些瞎话,有鼻子有眼儿。”
    浮梁说不碍事的,“杨娘子爽朗大方,郡主也是明白人儿。”
    琴熏道那可不一定。
    “谁听见心里都得留根刺儿,快别说了,尤其在家,闹得师傅住不安生。”
    浮梁顺着道,“也是,下次奴婢撞见就教训!”
    “那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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