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空间很大,正对大门的神台上摆着巨大的女娲神像。
    神像人首蛇身,容貌照旧做了模糊处理,令人无法看清女娲娘娘的真实样貌。比起陈邻之前去的那个偏殿,这里不仅仅是女娲神像要更大一点,而且供奉台上摆着的东西也有所区别。
    这里的供奉台上没有任何可以用来抽签的筒子,只有新鲜的花草瓜果祭品。女娲神像身上披着的衣服是真实的丝绸衣裙而非雕刻出来的,神像肩膀上有一件用红线编织的披肩。
    那件披肩的光泽,让陈邻想到了徐存湛给她防身用的那根红绳——颜色很像。
    但这种联想只是短暂的一闪而过,很快就被陈邻抛到了脑后。她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将之前在都城内女娲庙里求的平安符拿出来夹在自己手掌之间,重新又祈福了一次。
    祈福时陈邻是闭着眼睛的。只是这次祈福的内容和上次比起来略有出入,虽然主要还是给徐存湛祈福,但这次陈邻又加上了‘希望自己和徐存湛可以一起回家’的内容。
    她刚低声念完祈愿,面前那座巨大的女娲神像便亮起了微光。神像原本模糊的面容在此刻却有了一张清晰的脸,正微微垂眸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女。
    少女双手合十,低头阖目,姿态虔诚,嘴里小声又认真的念着愿望。
    等陈邻念完再睁开眼睛,抬头看向神像时,神像依旧是之前面容模糊的样子。她没有察觉在自己祈福期间发生的事情,小心将那枚平安符挂回腰间荷包的系带上,和那个丑娃娃挨着。
    离开祈福殿——虽然知道这种祈福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顶多也就是求个心理安慰罢了。但是陈邻有了这点心理慰藉,仍旧觉得心情很好,偶尔摸一下自己腰间挂着的荷包,感觉都多了几分底气。
    巫女带着她走了好一会儿,二人终于来到主殿入口。
    大祭司和护卫们已经在入口等着了,甚至就连徐存湛也在。陈邻见状以为是自己祈福耽误了时间,有些许愧疚,小跑过去站到了徐存湛身边。
    她小跑过去的时候,那些缀在腰带上的铃铛晃来晃去,叮叮当当响声相撞。
    徐存湛垂眼,目光又扫过陈邻腰上的铃铛。
    陈邻:“不好意思啊,我刚刚去祈福殿逛了圈,你们没有等很久吧?”
    大祭司脸上露出淡淡笑意:“我们也才到,走吧。”
    她对那几名护卫打了个手势,护卫们齐心协力推开殿门。那扇殿门显然十分沉重,被推开时发出很大的‘吱呀’声。
    殿内两排青铜莲花灯台,内点长明灯,将内照得亮如白昼。
    在灯光汇聚的中心点,有一座女娲像。
    和祈福殿里的女娲像不同,这座女娲像的容貌很清晰,但并不是柔和美丽的模样,而是严肃到近乎狰狞,手持长法杖拄地,双目微低注视底下的人。
    陈邻只是站在殿门外看见这尊神像,就觉得头皮发麻心跳加速。这时徐存湛握住了她的手,少年温暖的掌心给了陈邻安全感,她那颗怦怦乱跳的心也因此而安静了一点。
    她悄悄向徐存湛瞥去视线,看过去后却发现徐存湛也正在看自己。两人视线接触后,徐存湛莲花眼半弯,声音低低的:“别怕。”
    陈邻:“……嗯。”
    二人跟在大祭司身后进入神殿,大祭司先拜了女娲像,念了很长的一段词。陈邻听不太懂,看大祭司跪下去了,还在犹豫自己要不要也跪一下——不等她具体做出什么举动,徐存湛就好像能读心似的,慢悠悠开口:“不用学她。”
    “她这是开门呢,又不是祈福。”
    陈邻眨了眨眼,颇为惊奇看向徐存湛:“你能听懂大祭司碎碎念的东西啊?”
    徐存湛矜持微笑:“能听懂一下。”
    陈邻感叹:“好厉害。”
    两人说话间,那尊巨大的神像出现异动。只见神像缓缓举起手臂,手中握着的长法杖跟着举高,随即用力杵在地上。
    随着长法杖落地,以长法杖的落地点为中心,地面出现了黑色的旋涡。旋涡内不断传出鬼哭狼嚎的声音,一股阴风打着旋吹上来,卷得两边莲花灯灯火摇曳,室内亮度霎时下降了许多。
    陈邻往徐存湛身后躲,躲了下后又忍不住好奇探出头去看。但她的脑袋才冒出来,就被徐存湛伸手压了回去。
    黑雾逐渐散开,露出一个向下的阶梯。
    大祭司起身,“这就是酆都的入口了。酆都入口一次只能进一个人,进去之后会掉到哪里,没有人清楚。”
    “徐道长还好,但陈姑娘作为一个普通人,单独下去只怕要出事,所以你们必须要绑着这个。”
    她手腕一转,掌心出现一条红绳。在看见那条红绳的瞬间,徐存湛面色浮现出几分古怪——大祭司并未发现,继续道:“这是千机绳,分两条,二位只要分别将绳子绑在自己手腕上,等到走散的时候,轻轻拉扯绳子,千机绳就会为二位指引见面的方向。”
    徐存湛:“这是你们南诏国独有的吗?”
    大祭司点头,神色间隐约带有几分自得:“这是我南诏国独有的法术。千机绳必须要女娲神庙祈福殿内,女娲娘娘身上的红绳,再施以术法,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徐存湛:“可有距离要求?”
    大祭司:“这正是千机绳的特殊之处,哪怕对方身处天涯海角,千机绳也能将二者相连。”
    “……”
    大祭司将手中两段红绳递给徐存湛,徐存湛默不作声接过来,转身拉过陈邻手腕,把那截红绳绑在陈邻手腕上。
    陈邻原本在看那截红色的千机绳——毕竟对她一个现代人来说,这种玄乎的东西很容易引起她的好奇心——但是看了一会儿,陈邻又看出一点不对劲来了。
    不是千机绳不对劲,是绑千机绳的徐存湛不对劲。
    他绑绳子就绑绳子吧,末端还扯着绳子编了只小蝴蝶。
    陈邻狐疑的抬眼去看徐存湛,只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睫微垂望着陈邻手腕。陈邻一眼就看出徐存湛在走神,而且还是在想事情的那种走神。
    走神间,他习惯性在收尾编织一只蝴蝶。等到最后一段收束完成,徐存湛眼睫一抖,回神,眼睛看见自己无意识编出来的那只蝴蝶;他面上一闪而过懊恼神色。
    陈邻小声问:“怎么了?”
    徐存湛:“……没什么。”
    他松开陈邻手腕,将另外一截红绳绑到自己手上。只是给自己绑时徐存湛就要快速许多,连活结都懒得扣,直接拉了个死结。
    绕了两圈的红绳松散环在徐存湛手腕上,随着他垂手的动作晃了晃。
    陈邻转头看向那截延伸向地面的阶梯,不由得握紧拳头一个紧张的深呼吸。
    “我先下去了?”陈邻道。
    徐存湛单手抵了下陈邻的脊背,安抚:“下去吧,不会有事的。”
    陈邻嘴硬:“我才不怕。”
    回应她的是徐存湛一声轻笑。陈邻也没敢回头去看徐存湛的脸,她其实本来就有点怕,害怕自己回头看见徐存湛之后更不敢下去了。
    鼓起勇气走下台阶,陈邻攥紧衣袖口,低头往下看。再往下看也还是台阶,台阶只是往黑暗深处蔓延,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她紧张的握拳时,那截束口被编成蝴蝶的红绳末端也被陈邻手指攥紧,贴合进她掌心命运线的纹路之中,又很快被紧张的汗水浸湿。
    顺着阶梯往下走,忽然头顶光圈消失,四周陷入一片黑暗。陈邻吓了一跳,仰头去看——她下来的入口不见了,头顶也是一片黑暗。
    在黑暗要下台阶本就困难,更何况这里的黑暗完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纯粹黑暗。而在这黑暗中,又不时有阴风和纤细的哭嚎声拂过耳畔,吹得人直冒一层鸡皮疙瘩。
    陈邻不禁抱紧自己的胳膊,心脏在黑暗中砰砰狂跳,一时间居然不敢继续往前走了。恰在此时,前方亮起一团白光。
    那白光雾蒙蒙却又足够亮,是个模糊的人形,就立在陈邻前方不过半米处,照亮了陈邻四周。刚开始白光亮起时还把陈邻吓了一跳,僵硬又警惕的盯着那团光芒。
    屏息观察了一会儿,见那团白光只是静静的悬浮在前方,似乎毫无攻击性。
    陈邻试探性的伸出一只脚,借着白光的照亮往下走了一步。她走一步,白光就往前飘移一点,那蒙蒙的光亮在黑暗中甚至显得温柔可亲起来。
    ……难道这就是酆都接人的特殊仪式?
    陈邻心里冒出这样的念头,但也不敢确定。她跟着白光往下走,那条阶梯出乎意料的长,走到后面陈邻已经没力气害怕了,光是走楼梯就耗费了她好多体力。
    她实在是有点走不动,想到白光似乎是自己走一步它才挪一步,陈邻壮着胆子停下脚步,盯着白光。
    果不其然,白光也停下脚步,不飘了,就停在陈邻前面半米远的地方,不近不远的悬浮着。
    确定自己的‘照明灯’不会自己飘走后,陈邻松了口气,干脆直接在楼梯上坐下休息。
    休息的时候,陈邻垂眼往底下看,底下还是很长很长的阶梯。她脚边的一部分阶梯被白光照亮,但更多的部分没入黑暗之中。
    陈邻揉了揉自己的脸,叹气,自言自语:“这个阶梯到底有多长啊?我感觉我都走好几个小时了……我都走这么久了,徐存湛怎么还没有找过来啊!”
    最后一句带了些许对亲近之人独有的随性抱怨,从少女口中说出来,嘀嘀咕咕的黏糊语气仿若撒娇。
    那白光晃了晃,忽然开口:“徐存湛,是谁?”
    白光声音缥缈,令人无法分辨男女老少。但它突然开口,却结结实实将陈邻吓了一跳,瞪大眼睛惊恐的望着白光。
    白光沉默下来,立了片刻,又晃了晃。
    陈邻居然从白光晃的这几下里面品出些许慌张。
    “……你会说话啊?”
    白光:“嗯。”
    陈邻挠了挠自己脸颊:“我还以为你是专门来引路的引路灯呢。”
    白光:“不是。”
    陈邻:“噢——”
    话题一下子聊死,陷入沉默。但在片刻的沉默后,白光不依不饶又追问自己刚刚问出口的问题:“徐存湛,是谁?”
    陈邻:“徐存湛……徐存湛就是徐存湛啊!”
    “哎呀,你这个问题就很难回答。”
    陈邻不想让自己的回答显得敷衍,所以在回答完第一句之后又立刻补上了第二句。
    白光慢悠悠的晃,频率类似于人类眨眼那样。
    它又开口:“你很,在意他。”
    陈邻理所当然的回答:“因为他对我来说,是重要的人。”
    白光重复了一遍陈邻的话:“重要的,人。”
    陈邻点头,掰着手指给白光解释:“他救过我好几次,如果没有他的话,我一开始就死啦!肯定没办法走到这里的。而且他人很好,特别照顾我,我不爱吃又觉得扔了会浪费的东西,不用说出来,他看一眼就知道了,会帮我吃掉。”
    “他原本是不吃饭的,但是帮我吃了好几次的东西。”
    白光:“噢,他喜欢你。”
    陈邻脸上蓦然热了起来。
    虽然知道这是事实,但是事实突然被陌生人直白的捅破,陈邻还是会感到害羞。她又揉了下自己泛红的脸,嘴角小幅度翘起:“嗯……应该是喜欢我吧。”
    刻意模棱两可的回复,少女语气却笃定,那种笃定里面带有几分自信的骄傲。她从小就被很好的爱着,所以就连确认别人的爱意,也这样自信满满。
    白光反问:“那你呢?你喜欢他吗?”
    “虽然他好像为你做了很多事情,但只是对你好的话,并不能成为你喜欢一个人的标准。”
    话题聊到这,有些越界的深入。
    不知道为什么,陈邻总觉得白光的说话语气很熟悉。但她一时半会又找不到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或许正是因为这点若有若无的熟悉感,让陈邻不禁放下防备心和白光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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