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张优尔对张珏曾经的职业并没有很清晰的认知。
    小时候外婆很少提起张珏,偶尔她问起,外婆就沉下脸,说她妈妈是个不知羞耻,大逆不道的女人,要她以后千万别跟着学坏。邻里间时不时也会指着她讳莫如深地议论,但大多语焉不详。
    尽管如此,幼小的她也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的母亲可能是个不大光彩的存在。
    被接到张珏身边后,她那些过往也早已被掩埋,母女间交流又少,张优尔更是无从得知。
    而站在教室的那一刻,她终于知道了自己的母亲曾做过什么,以这样一种直观又残忍的方式。
    有人在旁边坏笑着大声问道:“张优尔,这是你妈对不对?”
    “不,不是,你瞎说什么!”她下意识否认。
    “怎么不是!”耳边那个男生还在兴奋地反驳:“就是她就是她!我那天陪我爸去一个酒宴还见过她,我爸说她以前是拍三级片的,还有艺名呢!”
    他把影片往前拉,停在了演员表那里,指着上面大大的“萧玉琳”三个字,得意道:“就是这个!她本名叫张珏对不对?我爸还说她嫁到了郑家,哦对,就是郑涵森他爸!她女儿还跟我一个学校,我一查,就是你嘛!”
    张优尔愣愣地站在那里,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大脑也被这些极具冲击性的画面和信息轰得七零八乱,她青白着脸说不出话,看到了周围同学或鄙夷或下流或尴尬的表情,还有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里,郑涵森脸上的冷凝阴沉。
    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崩塌时会是什么样的呢?
    张优尔知道答案。
    因为那一刻,她耳边清晰地听到了一个很轻的声音。
    咔嚓。
    有什么很脆很薄的东西裂了条缝。然后是连锁反应般的一连串——
    咔嚓咔嚓咔嚓。
    最后到了临界点,终于“砰”地一声,四分五裂,全线溃散。
    她的世界,她的青春,从那一刻开始,崩塌成了一片废墟。
    那天上午一连两节课,她都躲在卫生间没敢走出去,后来是班主任进来劝说她回了教室。
    而那几个在教室里擅自动用多媒体放光碟的男生被叫走谈话,其中一个承认光碟是他在外面偶然弄到的,觉得好玩就带来放给大家看。
    都是些家里有钱有势的孩子,性质再恶劣学校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教导主任训了一顿让写个检讨书后也就轻拿轻放了。
    班主任则在班上专门开了班会,告诉同学们那些光碟都是用了技术造假,而带头起哄的人也是瞎造谣,要大家不许偏听偏信,更不许乱传谣言。
    这也算是在尽力维护一个女孩的名誉和尊严,可惜并没能起到太大的作用。这个年龄的孩子已开始有了独立的认知,也有了自我的个性,思想很难再被老师家长所掌控。
    况且那个时候网络信息也开始发达,随便一搜索就什么都知道了。
    张优尔在学校的处境又一落千丈。
    不论走到哪,周围都是带着深意的眼光和含着讥笑的低语,学校光荣榜上她的名字也不再让人钦佩赞叹,而是成了被耻笑嘲弄的对象。
    这不同于小学时的那种简单粗暴的欺凌。
    那些无声的冷眼,那些无形的冷待,对于当时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而言,是完全招架不住的精神打击。
    这种时候其实最应该做的,是去向家长求助。可是她不想,甚至恳求班主任不要告诉家长。
    她与张珏这些年的相处始终别扭疏离:一个因为幼年时的长久离弃而心有芥蒂难以亲近,另一个则时而小心翼翼时而又粗枝大叶,似乎摸索不出该如何做一个母亲。
    更重要的是,她记得曾有两回在家听到过张珏和郑泽争吵,言语中提到张珏过去怎样怎样,这种时候郑泽情绪尤其激动,似是十分介意。
    如今她已敏感地意识到那个男人在介意什么,就更不想让大人们知道学校这些事,从而加深他们之间的矛盾。
    她只能独自默默承受。
    而最该为此拍掌称快的郑涵森,反倒一直很沉寂低调,不参与任何与她有关的讨论,只是冷眼旁观。
    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可是当她鼓起勇气去质问,他却嗤笑:“我有病吗给自己找麻烦?现在好了,他们不但知道张珏是你亲妈,还知道她是我后妈了。你以为我很好过?”
    这些时日,郑涵森确实也偶尔地被那些男生调侃,只是他性格暴戾乖僻,打起架来六亲不认,又有谁真的敢招惹?那些人最多也就嬉笑两声,还要看着郑涵森脸色,一旦察觉不对就赶紧打住。
    即便如此,张优尔也相信了。不信又能怎样呢?
    好在那时已初三,她想着再撑一撑,撑到初中毕业就好了。周围这些人,大多不学无术,到时候要么在这所学校直升高中,要么就会出国。而自己会考到市里以治学严谨出名的那所高中,那里没有人会知道她,她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学习生活了。
    到那时就好了。
    她怀着这样的期盼,却不想现实远比她想的更残忍。
    那是一节体育课的尾声,她帮老师整理好女生这边用完的排球送回器材室,然后就几个男生堵在了里面。
    领头的正是之前在班上揭露她妈妈过去的人,名字叫代鹏,光碟也是他带来学校的。
    此时他笑得轻佻又下流:“张优尔,你刚才打排球的时候内裤都露出来了你知道吗?你是故意露给我们看的吧?”
    张优尔又惊又怒:“你胡说!我没有!”
    周围一阵哄笑,有人叫到:“我都看见了!是蓝色的!”又有人反驳:“屁!明明是白色!”
    张优尔在这明显不怀好意的猥琐调笑中涨红了脸,咬牙道:“滚开!不然我要去告诉老师了!”
    “哈哈哈哈我怕你告啊?”代鹏看着她的反应,更来劲了:“要我们滚可以,先给我们看看你内裤到底是什么颜色呗!大伙儿都没看清,争了半天了,我跟他们打赌是白色,你给揭个谜底?”
    “快点快点,怕什么?反正你妈不也脱了衣服给那么多人看嘛,你就露个内裤而已嘻嘻……”
    一阵口哨怪叫声中,巨大的悲哀涌上了张优尔的心头,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一股热血直冲上脑门,那一瞬间她只想拿刀一个个捅死这些人,可是弱小的她哪有那样的能力?她只能忍着泪,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滚开!你们都滚!”
    那些男生怎么会听她的?反倒越来越兴奋,甚至向她围拢过来。
    她被迫往后退,直到被逼到了墙角,再无后路,代鹏的手已经伸出来,要碰到她裤腰的时候,突然身后有个低沉的声音冷冷道:“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往门口看去,是郑涵森。他站在那里,神情阴晴难辨,只是直直盯着代鹏伸出的那只手。
    代鹏有些怵他,忙收回动作嘻嘻哈哈道:“没什么,跟她闹着玩呢!今天我们的赌局是赌她内裤什么颜色,涵哥来不来押一个?”
    郑涵森皱了皱眉,又轻蔑地嗤笑了声:“无聊。黑大壮正在找你,说让你收回的铅球少了一个,不赶快去说清楚可有你受的。”
    黑大壮是他们给体育老师起的外号,人如其名,身材魁梧,脾气还凶悍,即使是再嚣张的男生也不敢惹他,代鹏也不例外,赶忙一脸忐忑地溜了,其他人也一下子作鸟兽散。
    器材室里顿时恢复了死寂,张优尔脱力般蹲到了地上,郑涵森不屑地笑看着她,似是想说些什么嘲讽的话,却突然顿住了。
    女孩埋在手臂中的抽泣声由弱变大,到最后成了嚎啕大哭。
    这么久以来她是第一次这样彻底地,毫无顾忌地释放内心积压许久的情绪,却是在从小敌对又帮她解了围的人面前。
    但她也顾不上了。她痛哭着,哭自己的委屈无助,哭自己的倒霉怯弱,哭自己的无能为力。那一刻,她只觉得没有办法再坚持下去了,她只想从这个地方逃离,去哪儿都好,只要没人认识她,只要可以让她独自待在一个空间,再不出来。
    “我要走……要离开这里……我不想再这样了……”她哭着反复道。
    很反常的,郑涵森竟只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任由她宣泄。良久,他转身走出器材室,还回手关上了门。
    从那之后,她发现郑涵森似乎开始有意无意地维护她。
    张珏的那些光碟并没有在班上消失,偶尔老师不注意的时候,还会被那群男生拿出来哄笑着播放,而刚放出个片头,郑涵森就在后面阴着脸道:“关掉,吵。”
    有男生跑到她面前开黄色玩笑,郑涵森也会刚好经过踹上一脚,然后无辜笑道:“不好意思,脚滑。”
    渐渐的,那些羞辱耻笑也偃旗息鼓。
    她不敢相信郑涵森会发善心帮助自己,也不想自讨没趣地去向他求证。只是那时无助又脆弱的她,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感激,甚至暗暗对他产生了依赖。
    真正让他们关系破冰的是郑涵森的一场病。
    那天张珏和郑泽都不在家,他发烧不肯去医院,又不让保姆靠近,保姆只好找上了张优尔。
    张优尔想着他之前毕竟也帮过自己,就当是回报,于是端着药去了他的房间,这一进去就照顾了一夜。等她第二天早晨趴在郑涵森床边醒来时,就看见他躺在枕头上,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们之间少有这样平和安宁的时候,一时两人都有些尴尬局促,她默默站起身就要走,却突然被他抓住了手腕。
    她听见他别扭地闷声说道:“以后,你就像这样……对我好,我也,我也护着你……怎么样?”
    她脑子一懵,对他的示好完全没反应过来,只是愣在了那里,然后就见他埋进枕头里一副柔弱又害羞的样子,还晃了晃她的手臂,撒娇般轻声叫道:“姐。”
    她只记得来到郑家的第一天被他假模假样地叫过一声姐姐,此后就再没有过,他对她的称呼以前是“乡巴佬”、“土妞”,后来就成了“喂”或“姓张的”。
    她被这一声“姐”叫软了心肠,同时也被郑涵森彻底拿捏住。后来他就知道了,只要这样叫她,她就会怜惜他,疼爱他。——————————————————————————————————
    后面郑狗还会更过分如果接受不了就跳过吧,回忆应该还有个一两章的样子,
    他的结局其实我还没想好,但肯定不会让他好过,这个可以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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