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氏一族退居此地后,世祖便许下特权,准允蒋府家兵编制成军,就是收拢蒋氏人心,让蒋氏军守住荆州边境,随时能够出战广州,平定暴 乱。临贺拥有蒋氏军,加上郡防军、郡统军、守卫军,就算有中朝乱兵插手,宁南忧相助,却也不至于三日内便被孟灾占领。
    江呈佳虽早有意料,可是当她听到千珊说出真正的情况后,心中还是颤了一颤。
    她心口被狠狠揪起,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回想起自己与宁南忧争吵的那一夜,眼前湿润了起来。
    她所看到的一切全是他建起的假象。可她说的那些话,无论是责怪还是劝阻都无比的锋利逼人,大概一字一句皆是冷冰冰的刀刃划在了他的心口。
    她紧紧闭着双眼,难过起来。
    来到人世间寻找覆泱的这千年,每当她眼睁睁的瞧着他死在自己的面前,每当她看着覆泱如孟婆神书预测的一般,走完自己的一生,拥有一个充满血腥悲哀的结局,无论是战死沙场、血溅断头台、万箭穿心、长牙峰自刎、乌江头沉湖还是简岑那一世同她双双殉情会稽毒崖之下死无全尸。每一次,她明明都有机会改变覆泱的命运,却总是与这样的瞬间擦肩而过,以至于无法带着覆泱完整的魂魄回到黄泉,抹除刻在他身上的诅咒,让他重归神籍。
    一世又一世,她越来越害怕,也越来越相信孟婆神书之上预测的一切。
    简岑之死,让她落下重病,等候宁南忧的三百年间,她几乎每一年都要去奈何桥寻找孟婆,查看神书记载。
    简岑坠入毒崖,魂伤四碎,整整三百年,人世间都找不到覆泱的踪迹。
    她几乎发了疯,日日醉生梦死。
    最后,千珊打破了她们之间的约定,重返南云都,不惧反噬之苦,请求长老测算覆泱投生之处。
    三百年,整整三百年,她才等来了宁南忧。
    这种绝望、苦楚、折磨,让她再次投身凡间时,更为小心翼翼的布置一切。
    孟婆神书说,覆泱化为宁南忧的这一生凄苦孤独,陷入皇权之争,兄弟相杀,父子猜疑,双手沾满无辜者的血,最后必遭天谴,死于权争之中。
    江呈佳对于孟婆神书所测,已到了疯狂确信的地步。
    她认为宁南忧这一生为奸为佞,甚至可手刃亲者爱者,最后一定逃不过天帝怅尧的诅咒,再一次陷入苦难轮回。
    于是这一世,她发了疯的寻找可以突破的机会,千辛万苦的谋划一切,来到他的身边,只是想用自己的真情感化他,将他带离斗争。
    当年常猛军一案事发后,她曾努力阻止过悲剧的发生,可最终无法改变凡界大势命盘的走向。
    是了,这一世,她从一开始便不信他。认为他便是神书中所说的奸、佞;认为卢夫子的死便是催动他满怀怨气戾意,最后亲手摧毁这个朝代的源头。
    甚至于认为,或许女帝口中所说的那万年难得一遇的人间大劫...也是宁南忧所致。
    她总觉得自己与世人不同,不会被假象轻易蒙蔽。她总认为覆泱是她这辈子永远不会质疑的人,可事实上,她也和那些鄙弃他、憎恶他的人一样,因为孟婆神书上的预测,在心底埋下了一个不安的种子。
    而这颗种子让她越来越怀疑他,对他失去了基本的信任。
    江呈佳靠在床榻上,脸色越来越差。
    千珊知道江呈佳铁定又想起了从前的事情,觉得对不起姑爷,心里怕是正受着煎熬。于是也泛起一股酸涩之意,眼中露出疼惜之情,双手紧紧握住了江呈佳的手道:“姑娘,你又在自责了?这本就不是你的错,你何须自责?这些事情,本就是姑爷故意瞒着你的。当晚你说的那些话,也并非多么过分。姑娘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江呈佳微微一动,睁开了双眼,红通通的眸子盯着她看道:“千珊,云耕姑姑...能再快一点来见我么?”
    她的声色略略颤动起来,与其说这是哽咽声,倒不如说这是极力抑制苦楚情绪后出现的状况。
    千珊听着她的语气,心酸的红了眼眶,不自觉便落下了一滴泪,点点头道:“奴婢去安排,去安排...姑娘...您别这样。您这样,奴婢实在难受的紧。”
    江呈佳克制着,强逼着自己挤出一个笑容道:“我明明什么事都没有,你难受什么?”
    她脸上这笑容比哭还难看,千珊泪眼婆娑的盯着江呈佳苍白的脸看,心下一阵阵的疼。
    “姑娘,您还是早些睡吧...奴婢先下去了。您好好休息。”千珊绷不住情绪,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便急急忙忙的站起身,替江呈佳捻了捻被角,然后端着放了药碗的食案,疾步退了出去。
    江呈佳没阻拦,盯着千珊狼狈而逃的身影,苦笑了一声。
    她起身,吹灭了床头的灯盏,睁着双眼瞪着头顶的床纱,觉得身边冷冰冰的。
    不知这样望着顶梁多久,她还是一丝睡意都没有,又觉口渴难耐,起身拎着茶壶倒了一盏水喝。
    此时,已人定,外面的夜,闪亮着的星辰很稠密,遍布在黑空中,发着耀眼的光芒。奶白的月光稀稀落落的洒进来,这些光对于江呈佳来说突然有些刺眼。
    她定定靠在窗前,愣了很久很久。想着从前在南云都与覆泱一起打闹玩耍的日子,便忍不住湿了眼眶,滚烫的泪珠打着转,终于挂不住落了下来。
    天边一团团黑云涌动着,遮住了原本密布着的辰星,仿佛正在酝酿着一场大雨。天闷热的很,藏在树丛里的昆虫不断的叫唤着。
    江呈佳拖着沉重的脚步慢吞吞的走到屋门前,推开板木门,鬼使神差的出了屋,朝后院的书房走去。
    此时府内上下漆黑一片,仅有几个守夜的仆婢蹲在廊下抱着灯盏打瞌睡。
    江呈佳走到石子路上,忽然顿住了脚步,对自己有些无奈,她这是干什么呢?得知了真相,觉得过意不去,又要去他面前收回自己的话,说自己大错特错么?
    有什么意义呢?
    江呈佳呆呆愣愣的站在石子路中央,实在不知自己要干些什么。她感到无力,无助与迷茫。
    天,就这么不凑巧的撕开了一道口子,大雨倾盆而下,雨点猛烈的朝干燥闷热的大地砸来。冷冰冰的雨水淋遍这个小院,一股猛烈的狂风自北边而来,呼啸着将这个小院的挂摆竹帘吹的吱呀作响。
    江呈佳顶不住狂风吹击,脚步绵软踉跄一步,跌坐在石子路上,傻愣愣的承受着暴雨的坠淋,似乎要用这冰冷的雨水将自己冷静。
    夜中,一个玄衣身影从后院的书房里撑了把伞走了出来。书房的屋门一打开,外面的妖风便猛地将里头的灯盏吹熄了。
    宁南忧皱着眉头,盯着铺满书屋的卷宗,转身将略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合上,又锁上了门,这才打着雨伞往通向前院的石子路上走去。
    没走几步,便瞧见前面有一个黑漆漆的身影摇摇晃晃的往北院走去。
    天色太黑,他什么也看不清,也不知前面的人是谁,心中不由一惊,沉声问道:“谁在那?”
    那摇摇欲坠的身影似乎听见了他的叫唤,身形猛地一颤,逃似的朝北院奔去,却被雨水狂风冲刷袭击滚落至路中央的石子绊倒,狠狠的摔了一跤。
    她跌在泥水里,冰冷的雨水滑进她的脖子,湿漉漉的衣裳,贴着背部的伤口,渗出了血腥味。
    她害怕起来,忽然讨厌自己为何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见宁南忧,为什么要如此狼狈可悲?她甚至觉得自己假惺惺的不可理喻。
    江呈佳奋力从泥坑雨水里爬起来,想要尽快消失在他的面前。
    宁南忧见那人要逃,习惯性警觉起来,脚下步伐迅速朝她奔去,一把抓住了浑身湿漉漉的江呈佳,冷声问道:“何人半夜与我府中....”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愣住,接着微弱的光,他瞧见了这人熟悉的脸庞。
    江呈佳满身满脸的泥水,脸色惨败的站在他面前,任由他一双手抓着。
    宁南忧眉头紧锁,瞧她这般惨兮兮的模样,沉声问道:“这么晚了,又下这么大雨,你在院子里作甚?”
    江呈佳不说话,整个人有气无力的站着,觉得眼前的景象也模糊晕眩起来。还不等他问明白,她便撑不住朝着地上滑了下去。
    宁南忧见状,心下猛地一跳,手忙脚乱的扔了雨伞,接住了晕过去的她,轻轻唤了两声,见怀里的人没动静,便心急如焚的将她拦腰抱起,朝着北院冲了过去。
    奔至屋前,他用力将门踹开,紧紧抱着江呈佳入了屋内放在榻上,又慌慌张张的点燃屋内的油灯,关起门窗,这才坐在了榻前。
    江呈佳死死闭着双眼,全身混合着雨水泥水以及血腥味,衣裳头发湿透了,乱七八糟的黏成一团紧紧贴着她玲珑有致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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