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妍不要命地跑,终于宣奕的马车停在宣府门口的那一刻,赶上了马车。
    停下的时候,婉妍已是气喘如牛、身子都直不起来。
    然而,就在婉妍等着车夫搬脚蹬给宣奕下车之际,只见宣奕就如同鬼影一般,骤然闪出马车,猛地甩开帘子后,纵身一跃直接跳下马车,一瞬不停地直接飞奔入府。
    婉妍愣了一秒,也不顾自己嗓子中已满是充血的腥甜味,不顾自己的心跳已经要破胸腔而出,连忙就追。
    然后就是“砰”的一声巨响,宣奕的屋门轰然落下,只差一根手指的距离,就要摔在婉妍的脸上。
    婉妍还没来得及摸摸自己差点被砸断的鼻梁,立刻侧身就要以肘撞门。
    然而,紧接着就是门闩落下的声音。
    这下婉妍撞不开了。
    婉妍心急如焚,只得用拳头猛砸屋门,大声喊道:“宣奕!宣奕!你把门打开,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行不行?你这样关着自己有什么用啊!你先把门打开!”
    婉妍扯着嗓子喊啊喊,一双拳头把门板砸得不断呻吟。
    然而屋内,没有点灯,没有生火,没有哭喊,没有声音,没有回应。
    安静得就像是一座古老的坟冢。
    若是宣奕一进屋就砸杯子摔架子,又哭又喊又骂,那婉妍反倒不担心了。
    不声不响,才是婉妍最害怕的。
    有怨气发泄,说明他在恨别人。
    连怨气都没有,说明他开始恨自己了。
    坚硬的黄花梨木门,婉妍的拳头一下一下狠狠地砸下去,砸得拳面、拳眼、掌心都是一片通红,好像自己的拳头不是血肉长成,而是金铜铸成的一般。
    然而不论婉妍怎么喊,怎么砸,宣奕却连一丝一毫的回应都没有。
    最终,婉妍的声音越来越弱,心急如焚的怒吼,扯上了苦苦哀求。
    “宣奕!宣奕!哥!我求你了!你把门开开行吗!”
    在婉妍渐渐婆娑的眼中,仿佛已经看到横梁上白绫一条,横梁下木凳一只。
    婉妍又是骂又是求,得到的却只有漆黑一片的死寂。
    最后,婉妍就剩下了一句话。
    “宣奕我告诉你,你今日要是敢胡来,你就等着我就算是追去地府,也要抓你回来。”
    恶狠狠的威胁,潸然然的泪珠。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在婉妍近乎绝望之际,终是得到了宣奕一声回响。
    “宣婉妍。”
    相比于婉妍的激动,宣奕的声音冷静得吓人,又近在咫尺。
    直到这时,婉妍寻着宣奕的声音发现,原来宣奕一直就在门边。
    婉妍扒着门缝努力往里看,只见一个背影封死了一半门缝。
    宣奕就坐在门边的地上,背靠在门板之上。他说:
    “我不会寻死的,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
    纵然我再痛苦,又怎能忍心用你和姐姐承受失去至亲之痛,来换取我的解脱呢。
    至于想要安静下来干什么,宣奕也不知道。
    他就是觉得好累,身体累,心也累,累到就是走到几步外的椅子上,都不能够了。
    他不想说话,更不想思考。
    明天就是全新的一年,可是明天、后天、十年后、未来是什么样子,宣奕都不在乎了。
    反正,绝不会是他想要的样子。
    没有她的未来,还未来就别来了。
    门外,婉妍缓缓蹲下身来,抱着双膝,脚尖抵着门槛。
    那是离宣奕最近的地方。
    宣奕想要安静,婉妍就一句话也不说。
    她比所有人都更知道,嫣涵对宣奕而言意味着什么,所以她也知道,所有的安慰都如此苍白。
    可婉妍也不想走,就只想守着他。
    婉妍在心中细数,宣奕这一生。
    十余载悬梁刺股,誓欲建功立业、保家卫国。
    宣奕想要的不是名扬天下,他大概没这个脑子与壮志。
    宣奕蠢,但是他善良。
    他见不得有人饿有人穷,有人活不下去。
    他想,若能一生披肝沥胆、呕心沥血,能够庇天下百姓俱欢颜,那才算不枉此生。
    然而,他发奋苦读,却只是一场空。
    唯独只落得个高门蠢蠹、家族败类的称号。
    谁人在乎他心怀天下,一心为世人谋生路,只把他做茶余饭后取笑的笑柄。
    说起白泽宣家的嫡传人,人人捡着那最尖酸刻薄的话讲,仿佛把他损得越惨,就越有碾压了豪门贵子的优越感。
    之后,八余年相守相恋,宣奕终于是在人世薄凉之中,饮得一捧温热。
    从此,他就只想用自己落魄的魂,守护那个落魄的人。让那个落魄的人,温暖他落魄的魂。
    一人一魂,你我皆不幸,但相拥便是彼此完整。
    他们已然是人间弃子,唯有抱团取暖,治愈彼此。
    却最终,一道圣旨,谁都救赎不得。
    短短十五年,所求皆不得,所盼全成空。
    真道是天道不酬勤,有心人天负。
    婉妍蹲在门口,手指狠狠抠入门板,除了恨命,心中再无其他。
    这时,院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直延伸至婉妍身后。
    “妍儿……奕弟他……怎么样?”
    是管济恒的声音。
    管济恒那样大大咧咧的直肠子,也是措辞了好半天,才小心地问了出来。
    他们也是心急如焚地从宫门外一路赶来宣府的。
    “不知道……”
    过了好久,婉妍才艰难地缓缓回答,仍旧死死扒着门缝。
    砚巍蹲在婉妍身边一言不发,他很着急,也很担心,但他不善于表达,除了默默陪着婉妍和宣奕,做不了别的。
    门外一人,门外三人,一夜的寂静。
    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宣奕忽然轻轻地开了口。
    “宣婉妍、恒哥、巍儿。”
    他一个一个唤门外的人,声音冷静而郑重。
    门外的人得了动静,一个个连忙应,身子忍不住就往门边扑了些,恨不能钻进去,就如得了圣旨一般。
    “你们去看看她,把事情都告诉她吧。
    我觉得她从你们嘴里听到这件事,或许比听别人说起来,要好些吧。”
    “……好……”
    三人都是迟疑了一下,才更迟疑地应了下来。
    同样都是灭顶之灾,谁说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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