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皮肉之苦尚可忍受,痛失至亲之苦,实在永生永世无可缓解。
    婉妍的情绪低落被蘅笠尽收眼底。十五岁如花朵般的年纪,本应被一切美好和温柔包裹。可她却从此要日日直面生死,行走在人性最丑恶的地方。实在也是难为她了。
    “还不错。”傲骄狂蘅笠一面理着自己的护腕的纽扣,一面不经意似地赞赏了一句。
    “耶?”突如其来的夸奖令婉妍猝不及防,猛地抬起头来,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谢谢蘅大人夸奖!”婉妍双手抱拳向蘅笠道谢,小脸的愁色顿时淡下去不少。
    孩子到底是小孩,为他人生死牵心挂肚,为一句称赞喜笑颜开。
    “咕噜咕噜……”蘅笠还没开口,婉妍的肚子先大声开口,声音之洪亮让蘅笠想装作没听见都装不了。
    emmmm……好-丢-人-啊!
    好歹也是个大家闺秀的婉妍瞬间小脸通红,僵在了原地。
    毕竟上一次吃饭还是昨日的早饭,此时都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了,婉妍整整一天半粒米未进。她也不是个喝露水就能饱的仙女,自然是早就饥肠辘辘了。
    蘅笠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起身而立,负手而行,凛冽的声音中蕴涵着一丝笑意:“走了。”
    “啊?”婉妍的小脸都愁地拧巴了起来“不会又要去看凌迟?”
    “吃饭!”蘅笠不耐烦地声音从背影传来。
    “哎好嘞!”一听吃饭婉妍顿时乐了,屁颠屁颠地跟上蘅笠。
    “蘅大人,我们可以不在北镇抚司吃饭吗?”婉妍小心翼翼地问。
    自从昨日看了峦枫把人片割成了一片一片,还整起地摆在一旁,婉妍就发誓绝对不在锦衣卫的地盘吃饭,免得吃到些不该吃的东西。
    “你想吃还没有呢。”蘅笠走得飞快,婉妍只能一路小跑着跟上他。
    蘅笠和婉妍穿着官服就上了街,正午的街道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可人们见了二人就立刻让出一条宽宽的道来。
    婉妍知道这当然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是身边这位人人都怕的锦衣卫。
    蘅笠径直走进了京都最负盛名的馆子——三春居。婉妍在门口仰着小脑袋看了看店的牌匾,才屁颠屁颠跟了进去。
    一见二人的官服,小二立刻热情洋溢地把二人带到了二楼临窗最好的位置。
    “两位官爷吃点什么?”小二躬身在一旁问道。
    蘅笠鼻尖微微抬起点向婉妍的方向,示意让婉妍来点菜。
    婉妍正要兴高采烈地点菜,忽然想起了些什么,转头可怜巴巴看着蘅笠。
    “蘅大人,这顿饭您请客吗?”
    蘅笠皱了皱眉,反问道:“我带你吃饭,还要你请客?。”
    “那就行那就行。”婉妍这下放心了,顿时喜笑颜开,对着小二噼里啪啦点了一堆菜。
    直到小二走了,蘅笠才忍不住问道:
    “三相之首宣大人的女儿,很缺银子吗?”
    “缺银子?”婉妍轻笑一声,放下捧着的茶杯,摊开自己的双手在蘅笠面前来回翻转几下。
    “看看这双可怜的手,它们压根就没碰过银子。我从小的吃喝用度都有份例的,每个月会有人领来。我爹从没给过我银子。”
    说到这里婉妍突然想起来:“哦对了,上次我给何渊的妻儿置办棺椁时就没有钱,那场面……所有人都盯着我空空如也的双手,简直太尴尬了。最后还是让你们锦衣卫的人垫付的钱,我回家找宣奕借了钱,才差人送还回去的。”
    想起这尴尬的场景,婉妍忍不住打了个抖擞。
    蘅笠并未开口,两根手指夹着茶杯轻轻晃动,一侧嘴角不可察觉地弯了弯。
    菜肴很快就端了上来,饿了两天的婉妍早把观看凌迟带给自己的震撼抛之脑后,看到饭菜简直眼冒金光。强忍着自己内心的渴望,等着蘅笠先不紧不慢地动了筷子后,便立刻开始在碗盘间攻城略地。
    “我的亲娘四舅奶奶啊!我无语了这也太好吃了吧!我服了我服了。”
    在婉妍第一百次满脸都是满足与陶醉地夹着菜由衷感叹时,在一旁吃得斯斯文文的蘅笠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宣大人府上的伙食这么……不尽人意吗?”
    “也是也不是。”小嘴油汪汪的婉妍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小手举着一个大鸡腿解释道。
    “我爹虽然不和我们一起用膳,但我家有一个教养姑姑在一旁盯着我们吃饭。您能想象到那种恐怖的感觉吗?她不准我们吃除自己面前那一块菜以外的菜,不准只吃自己爱吃的菜,还不准吃得多。每次我想吃点远处的菜,或者吃的稍微多了点,她就拿眼神灭杀我。那眼神的犀利程度,啧啧啧,我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诸如此类泯灭人性的规矩多的很,所以从小到大我就没怎么吃饱过。我真的太惨了。”
    婉妍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后,还忍不住晃着小脑袋怜悯了一下自己。
    蘅笠看着面前悲天悯人地啃着鸡腿的婉妍,夹起一小块蔬菜放进嘴中,咀嚼完才慢悠悠地说:“那位姑姑若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估计能直接气晕过去。”
    这要是放在平时,婉妍必然要反驳一番。但今天的蘅笠可是自己的金主,婉妍的人生准则中就有一条是“永远不和金主做对”。而且今天吃得实在开心,便乐呵呵地说:
    “这不是我觉得和蘅大人一起,没必要那么见外嘛。”
    蘅笠顿时心中漏跳一拍,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秒。倏尔抬眼看了眼吃的欢实的婉妍,心情不动声色地愉快了起来,可面上仍旧是冷冰冰。
    “那你可想多了。”
    沉醉在四喜丸子里的婉妍根本没注意听蘅笠在说什么,想着笑总是没错。于是抬头对着蘅笠展开一个明媚的笑容,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弯得像小月牙。
    这有奶就是娘的小狐狸啊。蘅笠心里暗暗吐槽。
    今日并不饿的蘅笠其实早就吃饱了,但见并没有吃满足的婉妍时不时拿余光偷看自己是不是还在吃。看到自己放下筷子,突然大口狼吞虎咽加速吃了几口。
    已经放下筷子的蘅笠只好不动声色地又拿起筷子,慢悠悠地吃了一些素菜,免得婉妍不想让自己久等,没吃尽兴就不吃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婉妍终于是心满意足放下了筷子。蘅笠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停筷子了。
    上一次吃得这么饱是什么时候,蘅笠已经记不得了,可能是在上辈子吧……
    婉妍边下楼边揉了揉自己溜圆的小肚子,方才因为审讯而带来的不愉快已经一扫而空。
    果然美食才是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舒缓方式啊。
    突然,走在前面的婉妍猛地停下了下楼梯的脚步,并转身拦住了蘅笠。
    “你干什……”蘅笠被突然拦住,眉头不自觉地就皱了起来。刚要开口发问,就被婉妍“嘘”地制止了“么……?”
    蘅笠之好侧耳倾听,果然从一片喧闹中分辨出楼下一处尤为聒噪的喧哗之声来。
    “不喝不行,今个儿不喝就是不给爷面子。”
    “喝喝喝!淳于公子给你脸,你还敢不接着?”
    蘅笠顺着婉妍的目光从楼梯往下看,瞧见在一楼一侧的雅座内,四五个穿着绫罗绸缎、喝得红光满面富家公子,正在吆三喝四地一起给一个女子灌酒。其中还有一个人强行搂住女子的肩膀,脸都快贴在女子脸上了。
    可怜那女子刚强,紧咬着牙关就是一口不喝。
    这个搂着女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蘅笠的表兄,锦衣卫指挥使淳于威的儿子,也是那日被婉妍打败了的淳于涟。
    “好嘛,一群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爷到要去看看,这天地间还有王法没有。”婉妍边怒气冲冲地说着,边把官服宽大的袖子往手腕上折了起来。
    婉妍素来最看不过这种以多欺少,以强凌弱的行为。今日正好撞见,哪里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于是婉妍把衣服收拾利落了,就气势汹汹地大步往下走去。
    “哎,你……”蘅笠正要出手拦住她,却连个衣服角都没碰到。
    宣郢这个圆滑非常、最爱隔岸观火的官场老油条,到底是怎么生出这个好管闲事、无事也要生事的女儿来?
    蘅笠看着婉妍正气凛然的背影,不禁无奈地摇摇头。
    “呦,我的好兄弟们都在呐。”婉妍掀开纱帘就大摇大摆走进了雅座,在四五双略显疑惑的眼神下,径直坐在了淳于威身旁。
    淳于涟已经喝得就快不省人事,努力睁开醉眼辨认不速之客,指着婉妍道“你……你有点眼熟……我在哪里……见过你?”
    婉妍摆出一张明媚的笑脸,捧着小脸往前凑了一凑,声音温柔又妩媚:“淳于公子你可得仔细想想,在哪里见过我啊?”
    看人都重影的淳于涟盯着婉妍看了半天都没想清楚,还是旁边一个公子提醒道:“既然是淳于公子的老相识,又生的如此貌美,想必是京都第一楼馥香楼的姑娘啦。”
    淳于涟一听,恍然大悟地拍了拍婉妍的后背,嘻嘻哈哈地笑道:“啊哈哈还是柳公子脑……脑子好,我想……想起来了,这等美人自然必是馥香楼的妙人儿。”
    看来是上次打得他记忆不深刻啊,还能把小爷我认成青楼女子。
    婉妍皓齿微咬,危险地眯起眼来附和地笑笑,桌下的拳头攥得噼里啪啦响。
    还馥香楼,爷待会就送你去赴死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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