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妍此刻已经坐在了桌子一侧,平静地甚至有些冷酷。
    “想请你,看出戏。”
    话音刚落,牢房变突然变成一片秀丽的山原,众人在一栋简陋的民房前。
    死仕的瞳孔瞬间放大一倍,上一秒还神色自若的脸开始扭曲,完全忘记自己方才还身在诏狱之中,全身心投入在目光所见之景象里。
    口中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怎么会是我家……不是……不是早就没了吗?”
    这时,一个农妇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手里牵着一个小男孩,从屋内走出,身后跟着一个背着锄头的农夫。一家四口有说有笑,其乐融融,温馨的气氛让穷凶极恶的杀手那充满杀戮之气的双眼瞬间噙满泪水,阴森的声音软和下来,低声哽咽着。
    “爹……娘……妹妹……”
    就在这时,温馨的场景一晃而过,一群士兵突然冲了过来,要带走农夫,农妇立刻抱住了农夫不让士兵带走他。
    蛮横凶狠的士兵没了耐心,将刺刀插入了农夫的心口后,骂骂咧咧地要拖走了农妇和小女孩。男孩疯了似地想去拉住母亲和妹妹,却被士兵一脚踢飞出去。
    小女孩挣扎着不走,沾着她父亲的鲜血的刺刀,也刺入了她的心口。
    顷刻后,本温馨洋溢的画面中,就只剩下了跪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哭嚎地小男孩。
    囚犯此刻紧紧咬着嘴唇,被绑住手腕的双手攥地青筋暴起,紧紧盯着面前画面的眼珠瞪得外凸,泪水无声地滚落。
    看得出他已经陷在痛苦的回忆中无法自拔。
    婉妍手指微微一动,士兵瞬间就消失了,农夫农夫和小女孩并排躺在地上。再打了个响指,一团熊熊烈火就凭空出现在了一旁。
    婉妍指着地上农夫流血不止的身体,向上抬动手指,农夫的身体就跟着沿着手指的方向向上腾空而起,紧接着一点点向火焰靠近。
    “不!”绑在刑架上的人嘶吼一声,猛地向前想要阻止,却被捆绑着的绳子紧紧束缚着。
    婉妍把人停在半空中,沉声开口:“是谁指使你们灭门何渊?”
    囚犯痛苦地眼睛通红,身子疯狂地挣扎,嘴已经咬出了鲜血,仍是不说话。
    “很好。”婉妍冷笑一声,手一松,悬在半空的农夫掉入了火焰中。
    “爹!”看着在烈火中焚烧着的父亲,囚犯嘶吼的声音几乎劈裂“爹!!”
    婉妍没停下,手指换了个方向,指在了小女孩身上,小女孩也随着婉妍的手指腾空而起,立在半空中,用一双无邪的眼神看着囚犯。
    “英儿!!英儿真的是你吗!”囚犯拼命想向前,奈何被绑的一动不能动。那双曾经闪烁着恶毒杀气光芒的浑浊双眼,此刻全充满了温柔的光辉。
    婉妍移动手指,女孩一点一点向火焰里靠去。
    “不要!不要!我求求你了!不要伤害她我求求你了!”囚犯的泪水已经稀释了脸上的血水,眼中的绝望令人望而心惊,不住地哀求着。
    “是谁指使你们灭门何渊?”婉妍的手指停下,再一次发问。
    “别伤害她,别伤害她!她是天下最乖的女孩了,她不哭也不闹……她到死都没哭……她……”囚犯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几乎癫狂地嘶吼着。
    看他仍是不说,婉妍叹了口气,随即手指一松,女孩也跌进了熊熊烈火中,在农夫身旁被火舌肆意吞吐。
    “啊啊啊!!”囚犯仰天惨叫一声,声音之凄厉,连凌迟高手峦枫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婉妍此刻心里也十分痛苦,煎熬的烈火也燃烧在她的心头。但正如蘅笠上次说的,对面前之人的仁慈,就是对千千万万无辜百姓的残忍。该干的她必须干。
    婉妍的手指最后指在了农妇身上,还没将她悬起,囚犯就大声嘶喊着:“不要动我娘!不要动我娘!我求求求求你……别动我娘……求你了……!”
    “是谁,指使你们,灭何渊门?”婉妍再问出,一字一顿的坚定口气下,声音却已经微微发颤。
    “我说……我说……”囚犯的声音已经颤抖得快听不清。而此刻的囚犯眼中流出的已经不是泪,而是一滴滴鲜红的血。
    哪怕知道自己看到的不是真相,知道这不过是审问自己的手段,但他的痛苦还是如洪水一般,完全冲毁了理智的堤坝。任凭他们如何伤害自己的身体,他都可以扛住。可是看到自己的至亲们被火舌吞没,哪怕知道他们已经死去很久了,他还是无法忍受再看着他们死去一回。
    本以为多年来在嗜血杀戮中锻炼出的冷血,已经让自己可以忘记了那一日的刻入骨髓的绝望。可真正再经历一次,却仍旧是和当年那个孩子一样,痛得真切。
    “是蜀州……一个叫王成的商人,派我们来清扫何渊……”囚犯有气无力地说着,脑袋无力地耷拉在肩膀上,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母亲的幻象,眼中是死寂般的绝望。
    婉妍松开了控制农妇的手,将农妇稳稳落在地上。和蘅笠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着问道:“蜀商?他千里迢迢派你们来,就是为了杀何渊?”
    “不是……我们被养在京都里,平日以寻常身份劳动……或生活……,有任务才动手的……”
    “王成和官府中人有没有来往?换言之,王成背后是谁?”
    “不知道……我都没有见过他,只在蜀州见过他的手下。”
    “王成为什么要养杀手,养了多少人?”
    “不知道……他只告诉我们要杀谁……但不会说为什么要杀……我和其他杀手平日都没见过面,只有执行任务才见到,每次也是不同的人。”
    “那你为什么要为他卖命?”
    被问到这个问题时,本已经没有一丝情绪的囚犯突然激动起来,眼中爆出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丝。
    “因为,我要替我家人报仇!我要杀了韦崇捷那个狗官,那个吃百姓的人,喝百姓的血的畜生!”
    “韦崇捷……”婉妍仔细想了想“我有点印象,如今应该在蜀州某一个县做县令吧?”
    囚犯说起这个名字,简直要把牙咬碎了:“就是这个畜生,他借着修陵江河堤的名义,胡作非为。整个县的百姓都被害得家破人亡!”
    婉妍细细思考了一番,过了许久才问道:“你还知道什么吗?”
    囚犯的血泪流个不止,巨大的精神震荡已经让他整个人已经虚脱了:“不知道了……”
    此刻在囚犯的眼中只有无尽的绝望,看不出一丝丝对人世的留恋。婉妍也相信他没有撒谎。
    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被自己折磨成这样,即使清楚地知道他是一个双手沾满无辜献血的穷凶极恶之徒,婉妍还是心中不是个滋味。
    婉妍轻叹一声,起身缓步走到囚犯身旁,小声说道:“这般折磨你,实非我所愿。作为补偿,让你和家人再团聚一次吧。”
    边说着,婉妍的左手打出一个响指,周围的火焰全部消失,宁静的山原重新出现。方才那一家四口此刻正围坐在屋门口的木桌边。在漫天星辰下,伴着凉爽的晚风,其乐融融地吃着粗陋的晚餐,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我们一生都追求着宏伟与非凡,可临死前的大多数人所彻骨怀念的,用生命最后一刻眷恋的,都是某一天,某一眼,最最平淡无奇,当时一点都没在意的,和最爱的人们在一起的画面。
    临终一念,华亭鹤唳,这才是人最大的可悲。
    已经神智不清的囚犯地抬起头来,紧紧凝视着面前的场景,鲜血直流的嘴角松动,展开了一个在血泪上浮现的笑容,心满意足地笑了。
    婉妍举起右手紧紧捏着的匕首,柔声说道:“你下辈子,一定会好活的,不会再有这么多痛苦的。你可一定要做个好人啊。”
    说完便用颤抖的手利落地将匕首送入他的心间,结束了他残忍嗜血,却也悲惨无比的一生。
    他已经足够足够痛苦了,婉妍实在不忍心让他再落入蘅笠手中,被酷刑折磨而死。给他今生一个痛快的离场,是婉妍对这个还不知道名字的人,最大的慈悲。
    婉妍叹了口气,拔出了匕首,垂头丧气地走到了桌边坐下,生龙活虎的淘气包蔫巴了。左手一收,牢房又恢复了原样。
    “这……?”峦枫还没从震惊中缓过劲来“白泽神兽还能制造幻象?”
    婉妍摇了摇头,强打起精神来回答:“不是啦。我师父说我用毒天赋异禀,所以从小便教我用毒,这所谓幻象只是一种毒带来的精神错乱现象罢了。可以重现人心中最痛苦的记忆,而他最痛苦的记忆是全家人被官兵残忍杀死的记忆。也正是那段记忆让他有了再次失去至亲的真实痛感。而我一开始就在他身上施的针,是刺激了他的情绪感官,放大了他的七情六欲,所以他才情绪浮动那么大。”
    “什么!毒?那我们大人……”峦枫立刻紧张地伸手想查看蘅笠,被蘅笠皱着眉嫌弃地推开了他的手。
    婉妍彻底被这位老兄搞无语了:“大人他没事的啦……我刚刚不是让你们吃了解药嘛?这个药解了你们在看到幻象时产生的精神紊乱。”
    峦枫这才放心。
    “去查王成和韦崇捷。”蘅笠沉声吩咐道,峦枫立刻领命出去了。
    “呼。”审出了东西让婉妍松了一口气,但心里并不轻松。要不是普通手段实在没有作用,她也不会使用如此残忍的手段。
    毕竟皮肉之苦尚可忍受,痛失至亲之苦,实在永生永世无可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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