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商队,在兰溪遇袭,商队上下二三十口人全部被杀,我再调查之中,没曾想,这案子隐隐指向了衢州闻家堡!”
    “这闻家堡中人,表面上遵纪守法,实际里却尽干些男盗女娼的恶事,我和他们交手已有多次,可总是没能拿到实际把柄。”
    “那一日也是如此,那案子他们做的十分干净,我虽然抓住了闻家的人,乃是闻家的五长老闻启北,但他却丝毫不惧!唉,闻家在衢州、金华之地,势力也是颇为强横,没有确实证据,我也拿他们没办法。”
    顾少游听他东拉西扯的,心里又有些不耐烦起来,还好夏泽天这次看到顾少游脸色,不敢再多说,马上又道:“那日,闻启北冷笑着对我说,‘夏泽天,你自己已经是要大祸临头了,却还在这里想拿我,当真是不知死活。’我当时只是一愣,以为他只是空口威胁,并未在意。”
    “后来闻家上下打点,我也没切实证据,拿他没办法,还是只好将人给放了。只是这之后不久,便有了第一次库银被窃一事。当时我虽未在意,可如今细细想来,却只觉得其中大有蹊跷。”
    “顾公子,你看此事可否继续查上一查?”
    说完,他一脸期冀,看向顾少游。
    顾少游听了不由一阵无语,这算哪门子证据!
    他不禁微微皱眉,心中暗暗思索,这一点线索姑且能称之为是线索吧,实在是什么都说明不了,只是眼前这位夏大人很显然颇有些绣花枕头,对这案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而把闻家堡的事情当做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顾少游见他一脸期盼,也不忍拒绝,只好点头道:“如此看来这闻家堡的人的确可能知道些什么,此事我记下了,回去我会好好去探寻一番的。”
    夏泽天轻吁一口气,脸上头一次显出了几分喜色,连连道:“那便好,那便好,实在是有劳顾公子了。”
    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顾少游见到他再也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内容,这才和他告辞了一声,出了这府衙大狱。
    到了门外,就看到秦师爷正在等着,他见到顾少游出来,微不可查的吁了口气,脸上瞬间带了几分笑意,迎了上去。
    “顾公子,聊的如何?可有收获?”外面空空荡荡,看来秦师爷早已把闲杂人等都支了开去,他见到顾少游便急忙开口问道。
    顾少游微微拱手,脸上也勉强挤出个笑意道:“案子大致的情况,我已向夏捕头了解了一二,不知秦师爷可有什么能够教我?”
    秦师爷听了,微一沉吟,便虚引道:“公子且来我处。”
    说罢,两人一前一后,便来到了一处偏厅之内。
    刚一坐下,秦师爷便轻轻开口道:“我刚刚接到钦差行辕处发来的公文,顾大人已经安排人过来金华,督办此事了!”
    顾少游闻言一愣,转瞬又一阵恍然,没想到张先生的动作如此之快,也就和自己前后脚的功夫,也要过来金华府了。
    “敢问秦师爷,如今府里对这库银失窃一案是如何看的?”
    秦师爷一直在偷眼看他的脸色,闻言轻叹一声,脸上愁云密布,道:“刚才夏捕头应该也和你说过了,此案,此案……唉,若是此案只是单独一次案件,那就不会如此糟糕了。”
    “可关键是,这该死的匪盗,一次还不够,还有第二、第三次!这等行径,完全是不把朝廷法度放在眼里,当真是可恨之极!”
    他说的有些咬牙切齿,看来心中的确是有些气急败坏了。
    顾少游听了,也有些无奈,这话说的真是一点没错。如果仅仅是失窃一次,那不管数额多么巨大,总能找到理由来遮掩过去,最多罚酒三杯,也就那样了。
    可关键是这窃贼一而再、再而三的前来盗取官银,这简直就是直接给官府打脸了。
    现在这事还在苦苦瞒着,若是什么时候瞒不住给传出去,那简直就是要滑天下之大稽,变成了本朝第一笑柄。
    如果真到了那时候,这金华府的知府大人,恐怕不仅仅是官帽不保,甚至都可能要人头落地吧……
    想到这里,顾少游看到秦师爷脸上的愁云,心中一动,脱口道:“秦师爷,如今府尊大人可是也在为此事心焦不已?”
    秦师爷瞬时大点其头,暗道这话题总算给转过来了,也不再绕弯,开口道:“顾公子,如今我家大人,为了这事可是愁白了头发!你刚才想必也知道了,这库银的钥匙一共有三把,如今前面两把的拥有之人,俱都已经下了大狱,可这失窃仍旧未止!这,这,这简直……”
    说到这里,他都有些说不下去了。
    前面两把钥匙的拥有者,库官李天生、总捕头夏泽天,全都在大狱里待着,可是库银还是再一次被偷了!
    这说明什么?难道要说是知府大人自己监守自盗不成?!
    这种话放在平日,说出去那是百分百没人会信。可是如今呢?若再找不到凶手,那说不得嫌疑就得归在知府身上了。
    若真的出现这种情况,本地知府可以说是名誉扫地,一文不值了。
    秦师爷微微喘了口气,语带急切又道:“顾公子,不瞒你说,如今顾大人巡按浙江,这库银失窃一案也归他老人家主理,明日想必钦差行辕派过来的人也会到了,这其中的难处,还得烦请顾公子也帮忙分说一二啊!”
    说完,他也是一脸期冀看向顾少游。
    顾少游闻言一阵失语,没想到这竟然求到自己头上来了,他知道这秦师爷也是病急乱投医,乱了阵脚,这也侧面反映了如今的金华知府估计也是惊慌失措,毫无应对之法了。
    自己不过是一个江湖散人,哪里有这般能量,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当下便笑道:“秦师爷不必如此,明日过来金华的人,我估计也认得,若是有机会,我自然会和他说上一说。”
    秦师爷轻吁一口气,端起桌子上的茶壶,也不管里面的水是热是冷,一口气喝下。叹了口气,自嘲道:“让顾公子笑话了,我家东翁为了这事,是夜不能寐,可几个月过去了,却一点线索也无。”
    说到这里,他心里对夏捕头的怨念又升起了几分。
    这夏捕头的夏家也是金华本地一大望族,当年费了不小力气才坐上了这总捕头的职位。可是他本人却实在是才能平平,若是平日里,只有一些小偷小盗的小案子,那自然是无忧,可如今一旦摊上了大事,就显得其人无能之极。
    只不过现在再去抱怨这些,也有些于事无补,秦师爷想了想,又郑重道:“顾公子,你有所不知,自从锦衣卫派人过来调查这事之后,这些厂卫之人便对我家老爷十分不放在眼里,这些都是虎狼之辈,只恨不得能编出大案,攀诬更多人一起进来,倘若当真到了这一步,那我等可是性命堪忧啊!”
    说到这里,他重重叹了口气,脸上都像苍老了几分。
    顾少游手指轻轻摩挲,想了想道:“秦师爷,你说的这些锦衣卫,应当就是那叫做陈时鸣的吧?我倒已经见过,的确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不知府尊大人可有什么好的应对?”
    刚才和夏泽天的一番谈话,他只提供了一个不算线索的线索,那便是衢州府的闻家堡。
    但不管如何,这也是一条可以去查一查的路子,顾少游已经打定主意,要先去衢州探上一探,毕竟衢州和金华紧挨着,路程也不算远。
    可是之前在夏府,闻家堡的人已经和锦衣卫混在了一起,若这闻家之人当真是有问题,那这份心机就着实可怖了,自己明明是贼,却和官兵待在一起看官兵做贼?
    虽说后世的犯罪分子心理研究中,不乏有这种凶手,犯完案子后还得回到现场,津津有味的看着警察办案。但如今真让自己给遇上了,顾少游心里不免还是有点半信半疑。
    而且若是闻家的人已经取得了锦衣卫百户陈时鸣的信任,那查下去也会变得十分棘手。因此顾少游才有这一问。
    秦师爷闻言,脸上显出几分迟疑,手指敲了敲桌面,脸色变幻,好一会儿才咬牙低声道:“我家……不,我本和锦衣卫南镇抚司的千户相熟,只是他们碍于职责,无法直接出手查案。但若是要借用他们的人,应当不难。”
    顾少游闻言登时一惊,对秦师爷倒有了两分刮目相看。
    很显然,秦师爷说的就是金华府的知府大人,和锦衣卫南镇抚司的千户相熟。这官员和锦衣卫互有勾连,放在本朝可是大罪,秦师爷竟然将此信息都托盘而出,看来是真的有些走投无路了。
    顾少游脸色肃然,拱手道:“秦先生竟能将此告知,在下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既然陈时鸣那边有人能压的住,那我心里便有底了。”
    秦师爷刚才说了后,心中便有些后悔,但他这些日子里殚精竭虑,已是夜不能寐,如今好歹也算一根救命稻草,倒真是顾不了那么多了。
    现在听到顾少游如此说,似乎他还有一些办法,秦师爷心中也不由升起几分期望来。
    他重重点头道:“不管是金华府的府兵,还是锦衣卫的南镇抚司,只要这次能助我家大人脱此困局,我都会去极力安排!”
    顾少游点了点头,他知道秦师爷跟他这么说,其实也是跟他背后的顾元昌、张远洲带话。这些官场之人,话都不会说透、说死,有个缓冲自然就是最好不过。
    不过能让知府着急上火的把自己所有的渠道都贡献出来,这也算不错的收获。
    当下,顾少游又和秦师爷细细聊了半晌,直到后者再也说不出太多有价值的内容,这才作罢。
    拜别了秦师爷,顾少游一个人静静的走在大街上,开始细细思索起来。
    夏泽天和秦师爷提供的线索实在是有限的很,也看的出来,现在不管是他们,还是整个金华府内部,都处于一种茫然加惶恐的状态之中。
    这等奇案,一直到现在也没人能说得清,这库银到底是怎么被偷的。
    别说抓住凶手了,就连犯案的手法,也没人能说的出个所以然!
    甚至听秦师爷的口气,已经隐隐有人将其引到了鬼神之途上面去了。
    说实话,这事情能瞒住那么久,没闹的天下皆知,已经算是控制有力了,只不过这份好运也就到此为止,想来再用不了多久,就会搞的满城风雨,到时候不知道还要砍下多少脑袋。
    这偷盗之人倒是深谙人心,每次偷的数量不多也不少,甚至五十两的元宝一个不拿,即没有让朝廷伤筋动骨,又能细水长流的慢慢窃取。
    只不过人都是贪婪的,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第三次,没人能抗拒的了这种“无风险作案”的诱惑,搞到现在,不仅锦衣卫悉数出动,就连顾元昌这钦差大臣也被卷了进来。
    于公,这事和自己父亲息息相关,自己出一份力是理所应当。
    于私,这事牵扯到了阿秀的亲族,李文秀虽然刚才不想给自己压力,并未说出什么话来,但眼神中的期盼之色,顾少游还是心知肚明的。
    如此一来,这事自己看来是没法推脱,只能去查上一查了。
    回到夏府,夏夫人如今虽然精神萎靡,但还是一直强撑等着,她见到顾少游回来,脸上登时显出喜色。
    “顾公子,我家老爷现在可好?”夏夫人脸上还仍旧带着几分泪痕,急急忙忙问道。
    顾少游也不隐瞒,便将自己和夏捕头的话,一五一十都和她复述了一遍。只不过和秦师爷的许多话,涉及到了知府大人的阴私,顾少游便没去提及。
    夏夫人脸色忽明忽暗,听到夏捕头在里面并未受到什么虐待,才浅浅的舒了口气。
    李文秀也在一旁静静听着,却没有插言,只是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顾少游。
    夏夫人擦了擦眼角,脸上似乎恢复了几分昔日的精明强干,她沉吟片刻,又招手将夏秋严叫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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