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夏府,顾少游也不多停,一路快马加鞭,很快就来到了金华府的府衙门外。
    顾少游翻身下马,整了整衣冠,上前两步,对着守门的兵丁拱了拱手道:“敢问府衙负责刑名的师爷是哪位?”
    守门的兵丁脸上露出狐疑之色,上下打量一番,刚想喝问,忽的只觉手上一沉,定睛一看,却是顾少游不动声色之间,一小锭银子已经递了过去。
    守门兵丁刚才就要脱口而出的质问连忙咽了回去,脸上露出笑来,道:“刑名秦师爷今日正好就在衙门,公子可有事?”
    顾少游微微一笑,将名帖递上,道:“烦请通秉一声,就说顾少游求见。”
    守门的兵丁接了过来,眼见面前这位公子气度不凡,又兼出手阔绰,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小跑着进去通报。
    只不一会儿,就见到一个莫约五十来岁,师爷模样的人匆匆跑了出来,他一见到顾少游,便眼睛一亮,慌忙上前拱手道:“可是顾公子当面?”说完,又连忙自我介绍道:“在下便是这金华府的刑名师爷,叫我秦师爷便成。”
    顾公子点了点头,也笑着拱手道:“在下顾少游,见过秦师爷。”
    秦师爷轻呼一口气,连连点头,又伸手虚引,两人向里走了几步,秦师爷转头看了看,边走边小声道:“可是顾老大人有何要事来告?”
    顾少游微微一笑,手上一动,又是一锭大元宝塞了过去,道:“不干我父亲之事,只是我自己的私事罢了。”
    秦师爷登时舒了口气,他刚才还在担忧,莫非是钦差行辕有什么麻烦找上门来?如今看来并不是如此,又掂了掂手上的大元宝,悄悄将其滑入袖内,脸上笑意更甚。
    “不知公子来访,老朽有何可以帮忙的?”
    顾少游拱了拱手,郑重道:“我想见一见夏泽天夏大人,不知可否帮我安排一下?”
    秦师爷轻“咦”了一声,脸上带了几分奇色,又有几分沉吟。
    顾少游见他似有犹豫,手上一送,又是一锭元宝递了过去,笑道:“我这趟过来,纯为个人私事,也是受了一位好友相托,想来看看夏大人现在情况,秦先生可否帮我安排个房间,我想和他聊上几句。”
    秦师爷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脸上这才展出笑意,抚了抚须,嘿然道:“好说,好说,顾公子请勿担心,夏大人也是衙门中的老人了,现在情况未明,自然不会受到什么虐待之类。”
    说完,他沉吟一下道:“顾公子,你且在此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给你安排一下。”
    顾少游见他答应的爽快,心中也不由大喜,恭敬行了一礼道:“那就有劳了。”
    秦师爷低声道:“我和夏大人关系一直不差,也知道他如今情况不佳,若是公子能助他此次脱离险境,我也是乐见其成。”
    顾少游心下恍然,点了点不再说话,当下来到一个偏房内,耐心等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秦师爷才匆匆走了过来,拱手笑道:“幸不辱命,不过还请顾公子不要耽搁太久。”
    顾公子肃然答应,便随着他来到了府衙监牢。
    监牢内的一间静室内,油灯如豆。
    虽然监牢之外还是太阳高照,十分暖和,但是在这里面却是一片阴冷冰寒,更连光线都透不进来多少,晦暗阴森。
    就宛如眼前这位金华府的总捕头夏泽天,他的脸色灰败,神态委顿,虽然身上并无什么伤口,但很显然在这里面的日子并不好过。
    时间紧迫,顾少游也不愿再跟他客套,将夏夫人的发簪递了过去,又三言两语讲明了今日来意,便目光灼灼盯着夏泽天,问道:“夏捕头,今日锦衣卫已经上门,事态可以说已是危急万分,我这趟过来,就看看能否帮上一臂之力。”
    夏泽天怔怔看着手上的发簪,发了会儿呆,好一会儿才惨然一笑道:“多谢顾公子仗义相助,只是这一次,夏某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顾少游眉头紧皱,见他竟然如此颓丧,心中颇有几分不喜,低喝道:“夏大人,锦衣卫上门,破家灭族之祸近在眼前,你就算不肯再挣扎,那也要想想夏夫人和夏公子,你以为这大案一起,还有何人能够幸免的?”
    说完,顾少游不仅冷哼一声,对这夏捕头感觉颇为失望,看来其人虽然贵为一府总捕头,但多年养尊处优之下,早已没了半点进取锐气。
    夏泽天眼中渐渐恢复了几分清明之色,手上握拳重重在桌子上锤了一下,带的铁链哗啦哗啦作响。
    他喘了口气,道:“是夏某人刚才失态了,请顾公子勿怪。”
    顾少游冷着脸,不想再去说什么宽慰之话,单刀直入道:“夏大人,我今日便是为了这库银失窃一事而来,当日失窃之事,你且细细和我说来。”
    夏泽天闻言,脸色复杂,眼中登时显出了几分追忆之色,叹了口气,缓缓说了起来。
    “那是五个月之前了,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一大早我便觉得眼皮直跳……“
    “那一天,是府衙库银上送府库的日子,由知府大人带队,还有我,几个衙役,一起去了银库。”
    “金华府的银库建在地下,全部由巨大的石块垒砌而成,库门生铁所铸,除了两个直通地面碗口般粗细的通风孔之外,几乎与世隔绝!”
    “银库由一个叫李天生的库官带着十个护卫日夜巡逻守护,这里可以说是整个金华府最安全的地方了,就算比如今我待的这大狱,也要安全上十倍吧。”
    夏泽天说到这里,苦笑一声,又继续说道。
    “到了府库,几个衙役都留在了外面,只有我、李天生,还有王知府一起沿着一条地道蜿蜒向下,曲曲折折走过一段石阶,终于来到银库门前。”
    “这打开银库大门的钥匙一共有三把,王知府一把,我一把,李天生一把,必须三把钥匙一起才能把库门打开。”
    “三把钥匙合入,打开了库门,我们三人进了府库。只是……只是……”
    他说到这里,眼中显出茫然之色,仿佛有着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银库里的官银摆在两个银架子上,现在一个银架子竟然空了!很快大家也发现了这一异常,不约而同失声惊呼起来。”
    “不多会儿,库银就清点完毕,金华府银库本来该有库银十万四千两,现在只余下五万四千两,总共失窃了五万两库银。”
    “当时我们三人俱都大惊失色,王知府马上对着库官李天生厉声喝问,那李天色瞬间呆若木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说,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上个月的十五号银店送来银子,我和王知府把钥匙送来,把库银清点入库后,他也就没再进过银库。这一个月来,银库外日夜有护卫排班守护,从未见异常,他也是刚刚才知道银库失了窃……”
    说道这里,他抹了把脸,苦笑道:“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了,可当日的情景,却仍然历历在目,我一直到现在也没想通,这银子是怎么丢的!”
    说着,他又解释道:“各地县衙银库每隔三个月上送一次库银到府库。由于县衙所收赋税都是细碎银子,上送府库的银子必须铸锻成块,所以县衙收到的碎银都是交到银店,由银店铸成银元宝,再在每个月的十五号送入银库。”
    “银库管理严格,钥匙由我们三人分别保管,单把钥匙压根不能打开银库大门。每个月的十五号银店送来官银,王知府和我才会把钥匙交给李天生,官银入库完毕就会将钥匙收回来。到底是谁偷走了这五万两官银呢?这人是怎么瞒过护卫的眼睛,进入银库,偷走这五万两官银的?”
    顾少游听的心中也升起了浓浓的诧异,按这说法,这库房的保卫工作可谓十分到位,甚至称之为一个密室也不为过,可是这银子竟然就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么不明不白的被偷了!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就在顾少游还在皱眉思索的时候,夏泽天又继续道:“在查看现场的时候,我还发现了一个异常现象。银库里的官银分为五十两和二十两两种规格。奇怪的是,五十两的大元宝一个不少,二十两的小元宝全部失窃!”
    说完,他目光灼灼盯着顾少游,声音沙哑道:“顾公子,你说这贼人是怎么进来偷出库银的?又为什么只取一半,剩下的不取呢?”
    顾少游不仅默然无语,这窃贼是在嘲讽官府?还是另有难言之隐?他一时之间也有些摸不着头绪。
    夏泽天将身体重重靠在椅背上,胸口起伏不定,涩声道:“万万没想到,这不过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从这之后,每隔两个月,只要库银里存入了新的银子,过几日就会被人窃走!而且少的仍旧都是二十两的小元宝,五十两的大元宝还是一个没少!”
    他声音渐渐颤抖起来,“要知道,李天生在第一天就被王知府给下狱了啊!他的钥匙也被收缴了,如此一来……就只剩下我和王知府两人有钥匙了。”
    “李天生不在,这库银竟然还在丢失,那我,那我……”
    他说到这里,眼中忍不住落下泪来:“如此一来,我的嫌疑就变成了最大,而且百口莫辩,根本无法洗清,王知府大怒之下,便将我下了大狱。”
    顾少游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心中开始细细思索起来。
    按夏泽天刚才所述,这案件的确疑点重重,让人有些匪夷所思,难以理解。
    而这堂堂一府之地,库银要害之所,竟然被人如入无人之境,三番两次从里面拿银子,这种事情传出去,朝廷必定颜面无存,威信扫地。
    也怪不得这事惊动了朝堂,还特意嘱托顾元昌来浙江的时候,也顺便查上一查。
    想了一会儿,顾少游也没个半点头绪,只好又问道:“夏大人,如此说来,这件事简直有些非人力可为,你难道就没有好好查查吗?”
    夏泽天眼中露出追忆之色,惨然一笑道:“怎么会没有,第一次库银被盗之后,李天生被下了狱,我也开始了案子的追查。”
    “当时与府衙合作把碎银子铸成元宝的银店是吉祥银店,我找到了他们的曾掌柜。曾掌柜的说辞跟银库护卫一样,他带人把官银押送至银库,当时还是我和李天生一起共同查勘过称,验收完毕便关闭库门,其间并没见丝毫异常。”
    “我还找到了那天跟随曾掌柜押送官银的几个伙计,他们也都证实了曾掌柜的话,官银入库那天确实顺利,没有任何异常。”
    “我也是彻底糊涂了,库门不曾开启,也没有被挖地道的痕迹,银库就这么戒备森严地封闭着,那五万两的官银到底是如何被盗的?现在看来,那个碗口般大小的通气孔是银库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
    “可是,难道窃贼是从通气孔里爬进来的?然而就这碗口般大小的通气孔,压根连脑袋也伸不进来,还造得弯弯曲曲的,又怎么能够成为窃贼进入银库的通道?”
    他喃喃自语,眼神茫然,显然这个难题他也是日日思索,却没有半点答案。
    顾少游等了会儿,见他迟迟不说话,便又开口道:“那除了这些之外呢?你可还有什么心中有怀疑的?任何细小的细节都可以说上一说。”
    夏泽天思索片刻,抬起头来,眉头皱着,道:“我一开始接手案子,查了许久,的确是毫无收获,只是,只是……”
    顾少游脸上露出一丝不耐,这夏捕头的性子当真有些不爽利,颇有些优柔寡断,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混到一府总捕头的高位,当下便打断他道:“有什么线索直说便是,事到如今,不管是什么大事小事,都不可放过。”
    夏泽天重重点了点头,吸了口气,道:“在库银失窃案之前,有一日,我前往兰溪办案……”
    (顾少游长叹一声:“如今订阅与打赏俱无,这华山大兴岂不成了空话一句?莫非也要我去打劫一趟库银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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