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郡王妃脸庞一亮,尤妈妈忙追问道:“这是怎么说?”
    珠华凝神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前年末的时候,少夫人查出来有了身孕,王妃想必知道。”
    平郡王妃点头,露出笑容来:“是个小哥儿,如今快满周岁了,我这里正寻摸着要送小寿星的礼呢,小哥儿你见过没有?生得什么模样?”
    “十分健壮。”提到沈少夫人的小哥儿,珠华也觉开心,比划着形容道,“天天吃得饱睡得香,虎头虎脑,眼睛像少夫人,那么小小的人,睫毛倒是长长的,又黑又密,眼珠子望着人的时候像两颗黑葡萄,心都要叫他看化了。至于脸型和下巴,则是像世子爷了。”
    平郡王妃听得十分动心:“可惜我不能见一见。”
    她是正妃,同平郡王一样,无诏不能擅离封地,便是想纡尊降贵去见一见外孙子也不能的。
    尤妈妈劝道:“日子长着呢,县主不好随意远离夫家,不过等小哥儿大了,能出外办差了,那时要来拜见外祖母,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这一竿子少说也支到十几年外去了,不过此时交通不便,人们习惯了分离,能抱着个希望当念想,也算聊可安慰了。
    珠华便重又说起来:“那时候少夫人为着养胎,去城外庄子里住了一段日子——”
    平郡王妃立时拧眉:“好好的怎么要去庄上?可是有谁给了惠娘气受了?”
    ……护犊的母亲敏锐度真是太高了。
    珠华扯扯帕子,只好道:“也不算受气,就是和世子爷拌了两句嘴,少夫人有了孕,不想争执,就躲开了。不过王妃别担心,世子爷没多久就追过去,和少夫人和好了,只是少夫人在庄上住着觉得清静,一时不想走,就又住了一段日子。世子爷独自回了府里,因主母出外,那些妾室们未免就有些不安分,争着往世子爷跟前献宠,世子爷那阵正好忙公务,被她们烦着了,其中细节我就不清楚了,总之等少夫人回去的时候,发现一下打发了好几个,屋子都空出来了不少。”
    平郡王妃不便表达情绪的时候,就轮着尤妈妈代言了:“该!这些搅家精们,不能为主子解忧,连奉承都奉承不好,很该全打发了。”
    珠华笑道:“所以,少夫人现在的家信要是只报喜的话,那确实没有错呀。”
    唔,其实有一点错——徐世子不再亲近妾室不假,可沈少夫人并没有就此高枕无忧相信了他,她私底下是和珠华这么说的:“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过是暂时来了兴头,拿我当傻子哄了高兴罢了,说不准明天就忍不住了故态复萌,我才不信他!”
    这实在怪不了沈少夫人多疑,徐世子虽然不算是多风流的人,他那些妾多是别人所赠,没几个是自己主动搜罗来的,但他长久在这种温柔乡的环境里呆惯了,人近中年再要改,哪那么轻易,换珠华自己,她也不会以为从此就能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不过这就不必和平郡王妃也交代了,沈少夫人不欲母亲在千里之外担心,从来不言自身烦难,她难道还给卖了不成,给出来的只能是一个加工升级版的“报喜不报忧”。
    就这也快耗尽了她的脑细胞了,九分真一分瞒,算是弄了个完整的起承转合。
    想着,珠华最后再飙了一把演技:“还请王妃给少夫人回信的时候,千万替我瞒着,别说我说她和世子爷拌嘴的事呀,少夫人要面子,回头该怪我了。其实少夫人现在一心都扑在小哥儿身上,院里人少了也清净,已好久没动过气了。”
    平郡王妃笑道:“你放心,以前的事既然都过去了,我还提起做什么,惠娘现在过得好,我这做娘的心就定了。拉着你说了半天话,原该放你回去的,不过,正巧你来了,就还有一事要就便问一问你。”
    她望一眼尤妈妈,尤妈妈会意开口:“大奶奶有一个小姨母两年前被王爷纳入了府里,封为张夫人,大奶奶记得吧?”
    话题忽然转到张巧绸身上,珠华有点茫然地点头。
    尤妈妈的下一句就更突然了:“大奶奶幼年的时候,是不是曾被张夫人下过毒,险些因此夭亡?”
    珠华心中一跳。
    ☆、第113章
    珠华以为下面王妃就应当结束了对她的这次亲切友好的召见,怎知峰回路转,最后像是漫不经心抛出来的要“就便”问一问她的这句话,却是句真正要紧的话。
    张巧绸的黑历史,沈少夫人差不多两年前就曾写信告知过,平郡王妃应该早就知道,便谨慎一点想再打听一下,当年这事是公开了的,往金陵去撒了人一问就知,再无疑问。
    平郡王妃这么久未做出什么反应,由着张巧绸在府里蹦跶,顺利封了夫人,有了身孕,恃宠生娇到把金玉楼整个打包到眼前让她挑选——沈少夫人要置首饰时也不过让人送些图册来,哪里这么麻烦过。
    而卡在这个节骨眼上,平郡王妃把这个问题抛了出来,是终于看不过眼张巧绸的嚣张没分寸了,要让她难看一下,还是——
    珠华的心安定下来,开口:“是的。”
    她不想管平郡王府的内部风波,也管不起,她只管如实回答便是,张巧绸害过她,这一点儿也不假。
    无论过多少年,这件事都不会过去,因为因她的愚蠢与嫉妒,实实在在葬送过一条人命。
    尤妈妈听到她的答案,不再说话,微微转头躬身等候平郡王妃的示下。
    平郡王妃沉吟片刻:“果然如此,罢了,你把事情的始末都说了罢,没得请了人来做客,倒叫人揣了一肚子糊涂回去。”
    尤妈妈道:“是。”
    她重面向珠华:“大奶奶,是这样……”
    事情要从前天说起。
    且说那日张巧绸不知怎么兴出了新花样,撒娇撒痴赖得王爷同意,让人把金玉楼的首饰都弄进了王府里,要挑选之际,又好像醒过点神,自觉不好跋扈得过了头,招人眼目——也可能是更存了心要显摆自己的盛宠;府里除她之外,还有一位卫侧妃娘娘也是有孕在身,张巧绸便让送首饰的长队都转去卫侧妃的居所,请卫侧妃先挑。
    卫侧妃是平郡王府上任长史之女,虽然受封在王爷身边侍奉已有十年,不如新进府的小夫人新鲜,但她秉性温柔端庄,处事又公正无争,宠爱虽弛,王爷却仍很敬重她,她在府中的地位也很稳,自然不是缺首饰的人。
    不过卫侧妃脾性好,不管张巧绸让她挑首饰究竟怀的是什么心思,她都还是给了面子,从中挑了一对联珠白玉镯。
    就是这对镯子惹出了大/麻烦,卫侧妃戴上两天后,夜半时忽觉腹痛,紧急传唤了大夫来,到底没赶上,等大夫飞奔来时,卫侧妃已经滑了胎。
    这没磕没碰,好端端在床上躺着入眠,怎会睡流了产?
    侧妃的位分仅次于郡王妃,除卫侧妃外,王府里还另有一位李侧妃,李侧妃的资历更深,差不多是跟郡王妃前后脚进来的,但她身子骨不大争气,好些年前就抱病卧床了,什么事也管不了。
    所以郡王妃以下,卫侧妃就是第二号人物,她再不和人争,出了这种事也绝不是可以含糊过去的。
    大夫连着卫侧妃身边的嬷嬷连夜挨样彻查房内陈设物事,查到天亮,查出了白玉镯的问题。
    联珠白玉镯顾名思义,外表如同一个个珠子串联而成,是由匠人先雕出镯形,再雕出一个个圆珠和扁串饰联成,整体十分精致巧妙。
    问题就出在两只手镯的珠子上——居然各有一个是中空的,里面塞了麝香,开口处在圆珠和扁串饰之间,只是一个小孔,做好手脚后,再用某种特制脂油填封起来,从外表看,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不对,更闻不出什么异味。
    但这脂油遇热会慢慢软化,卫侧妃戴在手上,玉镯同她皮肤接触,渐渐就化了一点,此时已是五月中旬,天气一日比一日暖热,卫侧妃是孕妇,本来便易出汗,为身子计,又不可能这么早就用冰,所以只好忍着,这脂油极淡,同汗水混在一起,渗出来一点也无法察觉。
    但麝香的味道却是悄无声息地跟着渗了出来,卫侧妃是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她有孕后不便用香,就命丫头们每日去花园采了鲜花回来摆放,在这些自然的清香掩盖之下,卫侧妃毫无所觉地中了招。
    祸源找到了,下一步自然就该去问着张巧绸了。
    张巧绸不肯认。
    “张夫人说,她是一片好意才请卫侧妃先挑首饰,上百样的品种,她从哪里知道卫侧妃就会挑中白玉镯?为这个就要赖她,她不服。”
    珠华:“……”
    她听直了,这种教科书一般的宅斗戏码,居然真的可能上演!
    她穿来六年,除了刚开头接了原主的烂摊子,很吃了一场亏,后面其实过得算平静,就刚开始那场亏,从张兴文和张巧绸的角度看他们也是失败的,能无声无息致人死命的药不说在这个时代存不存在了,就算存在,也根本没那么好弄,他们玩脱了,想让她“正常病亡”,结果却是满城皆知,算盘碎了个彻底。
    “张夫人还说,她进府才两年,和卫侧妃没有结下过仇怨,都没缘由,为什么要冒着风险害她。”
    珠华从跌宕起伏的剧情里回过神来了,道:“妈妈,那这件事小姨至今还没有认?”
    尤妈妈点头:“张夫人翻来覆去寻了不下十个理由,坚不肯认卫侧妃的滑胎和她有一点儿关系。”
    就从目前已知的条件,站在客观的角度上,珠华其实也不认为是张巧绸干的——因为这不是短暂引开书童,从张推官的书房里偷点药的简单程序就能做成的事,而是涉及到非常周密的计划,每一样都需要可靠的外力人手。
    比如说镯子,要动那种手脚,总得有个手艺精湛的老匠人吧;镯子是作为金玉楼的首饰送进来的,不管是金玉楼的原件,还是乘人不注意被调换过的,在金玉楼里都必须有可以里通的人;再说摸准卫侧妃的选择,这就更难了,可能卫侧妃最近正好确实就想要那么一副白玉镯,这镯子正合了她的心意,所以她选了,但卫侧妃既然是一个温柔端庄的人,那她的心意不可能随意挥洒乱说,至少是她的身边人才会知道,也就是说,张巧绸还得在她身边安插上一个钉子——
    以珠华对张巧绸的了解,她除非是也被穿了,换了个智商手段起码飞越了三个档以上的内囊,否则真的办不到。
    最重要的还有一项:动机。
    张巧绸当年害她是嫉妒她的长相,想要她毁容,那她现在害卫侧妃呢?嫉妒她也有孕?还是嫉妒她在王爷面前的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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