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妇人没再说什么,走到巷口那边坐上车走了。
    孙姨娘立时活泛起来:“大奶奶,把你两个妹妹一并带去罢,也叫她们长长见识。”
    这要是正常作客,珠华不介意带上她们,但郡王府情形叵测,连她都不知能否全身而退,如何再带上两个填坑的?
    她就要张口拒绝,苏长越已先道:“妹妹们是该知道些人情来往,不过我们和郡王府素无来往,既没相邀,怎好贸然过去?况且皇族门第,规矩必然繁多,妹妹们本就出门少,倘或紧张出了差错,叫人笑话,反不值当。长见识也不急在一时,等到了京里,再慢慢先从熟悉的人家开始罢。”
    他说的全都在理,孙姨娘便想厚着脸皮赖一赖也寻不出话来说了,只得偃旗息鼓,闭嘴拉了苏娟往后一辆车上走去了。
    有人出头可真省事,省了她好些口水。珠华笑眯眯问一直旁观的苏婉:“大妹妹,你跟我们坐,还是后头去陪姨娘?”
    “我跟哥哥和嫂子坐!”苏婉毫不犹豫地回话。
    “那好,你先上去。”
    苏长越扶了她一把,送她上去,之后把珠华也扶上去,自己最后上去,放下车帘,车夫轻轻扬了下鞭,车轮滚动,向着城外的方向而去。
    **
    午后。
    珠华带着小荷,站在了平郡王府的石阶下。
    五月的阳光十分灿烂,珠华微眯着眼,往前方望。
    苏长越在台阶上的朱门前和两三个小厮交涉,说了几句话后,他返身走下来,向珠华点头,低声道:“确实是王妃邀你。”
    珠华松一口气:“这就好,那我进去了。”
    苏长越伸手拉着她的手臂握了一下:“别怕,到傍晚你还不回来,我就过来接你。”
    珠华向他弯弯眼:“我不怕,我夫君是新中传胪,我也不是无名之辈呐。”
    有这个身份,就算遇着什么,起码她也不可能像个普通民女一样被无声无息地处理掉的。
    苏长越脸色暖了些,勾起嘴角回她一个笑容,而后松开了手。
    珠华领着小荷在小厮的引领下从西角门进去,珠华带着帷帽,不太看得清两侧风物,小荷头一回出入这等门第,心里紧张,不敢乱张乱看,紧紧随着珠华,两人默默无话,一路往里走。
    走不多时,里面的人接到通传,早上曾去过苏家的那个中年妇人接出来了。
    珠华这回想起来问了下名姓,得知她姓尤,在郡王妃身边伺候快二十年了。
    别的不论,单看这资历也算得上心腹级的人物了。
    珠华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镯子,放弃了打赏套话的打算——别说人家看不看得上她的打赏,就算贪财收了,这等很可能人老成精的资深仆妇,不是她能对付得了的,话没套出来白破财,不如老老实实去见王妃得了。
    尤妈妈话不多,珠华不再问话之后,她就沉默下来,只管引路。
    过了不知几处游廊穿堂,终于进到一处阔大的庭院,建筑规格格外严整堂皇,当是整座王府的女主人,平郡王妃所居之地了。
    珠华心内好奇,但此时要打量多了反而心乱,她索性目不斜视,小荷刚进院落便被人引走到偏房歇息去了,她独自进到上房里面,见当中摆着一张罗汉床,其上端坐一人,料定必是平郡王妃了,就在尤妈妈的牵引下直接矮身下拜,行礼问安。
    “快扶起来,原是我请来做客的,不必多礼。”
    珠华便又在尤妈妈的牵引下,到下首左边的椅上坐下。
    丫头很快送上茶来,待她遮挡的身影走开,珠华终于能礼貌地抬眼,看一下这位平郡王妃了。
    只一眼,她就怔住了。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额外的衣饰,只差点以为她看到了沈少夫人。
    这位平郡王妃的相貌,竟和沈少夫人像了五成以上,若不是年龄有差,平郡王妃保养得再好也难免有些岁月的痕迹,这相似度还能更高。
    真不愧是母女,单凭这张脸,也不可能是别人假冒了。
    珠华隐隐的那些紧张,一下散了大半,且不由地生出亲切之心来——沈少夫人多好的人,和她长得像的,她一点也不怕呀。
    ☆、第112章
    珠华眉眼舒展开来,紧绷的肢体也不由松弛了一点——只有一点,她的坐姿仍然端正,不过这点微末调整没有瞒过平郡王妃的眼,她便微微笑了:“看来果然是和惠娘相熟的小朋友了,真是好一副容貌。”
    平郡王妃自然知道自己母女间的相似,不过一般人即便是见过沈少夫人,若不是关系亲近,也不会为此便放松下来,这请来的小新妇能这般反应,她和沈少夫人间的关系自是不问可知了。
    沈少夫人的读心术是遗传啊。
    珠华心中咋舌,平郡王妃一句话没问呢,就直接得出结论了,这份精明真是一脉相传。
    她面上未敢露出,只诚恳笑道:“少夫人是个极好的人,民妇在金陵时,多蒙少夫人照顾。”
    平郡王妃摆了下手:“你夫君蒙皇上钦点了庶吉士,上京就要入职,不算是民了,你不必如此谦称。”
    她说着笑道,“听说是传胪亲自送你来的?新婚夫妻,感情就是好,可惜我知道得迟了,不然,世子正在府里,就一并请进来坐坐了,难得安陆出此人才,也叫世子沾沾传胪公的文气。”
    珠华连道“不敢”。
    平郡王妃原也不过是顺口寒暄两句,并非真对苏长越有兴趣,说过就罢了,进入正题转道:“我和惠娘隔得远,打她出嫁起,再没有见过了,你和惠娘常来往,瞧她过得还好吗?——惠娘每常写信回来倒是精神十足的,仍和在府里时一样,只是她是个刚硬性子,一贯不肯服输,唉,我只怕她报喜不报忧,便是过得不顺心也不肯同人说。”
    珠华斟酌了一下,道:“少夫人在魏国公府里掌中馈,一向公道精干,又是县主之尊,府里上下无人不钦服的,老夫人和国公夫人也都十分喜爱少夫人。”
    这是实话,顶着一个国姓,沈少夫人的那些妯娌谁有她的手腕粗呀,太婆婆婆婆等闲也犯不着难为她,自新皇登基之后,都知道沈少夫人直接管新皇以“皇兄”呼之,作为联系魏国公府和新皇间的一道纽带,沈少夫人的地位更超然了,哪个婆婆也不会往她面前摆架子,在后院这块地方,沈少夫人可谓毫无敌手。
    平郡王妃专注地听了,微微点头:“惠娘是这个话,你也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和世子爷呢?也是相敬如宾?”
    呃——
    珠华和徐世子打照面的机会不多,不过就她见过的几回看,那夫妻俩的相处可和相敬如宾扯不上多少关系。
    “也很好的。”
    她这一磕巴,出口的话就干了点,平郡王妃叹了口气:“你可是怕我难过不敢实言,还是惠娘叮嘱过你什么?你年纪太小,大约不知做娘的心思,等你过一二年,有了孩子就懂了。孩子越是瞒着,娘心里越心焦,摸不着底,便忍不住总要往坏处想,越想越怕,倒不如得个明白,起码想帮手,也知道该从何入手。”
    珠华给跪。老姜弥辣,这读心术果然只有更高级,她这点微末道行,在沈少夫人面前都藏不住话,更别妄想能瞒住郡王妃了,她再想替沈少夫人保留**,给吹得花团锦簇都没意义。
    不过——难道平郡王妃查到了什么?不然哪来的“瞒着”之语。
    侧立一旁的尤妈妈上前一步,道:“请大奶奶体谅我们王妃的心意,就据实以告罢。不瞒大奶奶说,县主每回家信过来,再没有一个不好之处,样样都圆满无缺,可姑娘出了门,嫁到别家去,再怎么样也不比在家了,怎能一点不称意都没有呢?我们王妃心里便为此有点悬念,只怕县主有苦咽在心里硬撑。”
    平郡王妃补了一句:“若确实无事,当然最好了。”
    珠华刚提起的一口气松下来,她差点以为沈少夫人在她面前也是装样,私下其实怎么了呢,原来纯是平郡王妃的疑心,她是上位者又是聪明人,有点这个通病不足为奇。
    搞明白这一点,珠华就坦然多了,抿唇笑道:“我虽然年纪小,但母女乃是人间至情,我岂有不解的呢?少夫人在魏国公府确实很好,我并未有粉饰,只是和世子爷之间——知女莫若母,王妃说少夫人的话一点也不错,所以相敬如宾是不大相类的,世子爷为人豪爽粗犷,说话常有些不妨头,惹恼少夫人,抱怨他几句,世子爷脾气还不坏,见此又倒过来俯就。”
    这个话沈少夫人是不会往娘家漏的,平郡王妃听住了,不由道:“这就对了,我便说,惠娘这个性子,那边的也是豪门世子,打小众人捧着,两个人碰到一起哪有连个嘴都不拌的。”
    尤妈妈适时接话:“妾室呢?可有格外淘气的?夫妻俩拌个嘴不算什么,只怕有不懂事的小贱人乘便在里面搅合。”
    珠华摇摇头:“王妃见谅,这我就不大清楚了。”
    平郡王妃闻言有些失望,不过这样回话才是对的,珠华和沈少夫人再相熟,也有客礼要守,不可能全方位掺和到家事里,底下的妾室私底下动过什么心眼,她要知道倒怪了。
    “不过,”珠华话锋一转,“我只知道,打去年前,世子爷嫌那些妾室争宠争得烦人,发了场火,这一年多来都不理会她们了,她们连世子爷的面都见不到,更别提搅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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