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魔神。”望着女魃身上猩红色的气带,陈珂在开口说话的同时,一股久违的痛心彻腑感也被他不情愿的给回忆了起来。
    这些盘亘翻滚着的魔气,和自己当初在血藤林时所见相差无几。女魃这样癫狂凶恶的姿态,也与那些被邪魔控制的人一模一样。
    只是很显然,她被侵染的程度,要比当初陈珂魔化时严重的多。
    现如今,魔化的女魃正大张着她那布满獠牙的口腔,一边含血狂笑,一边用带着抹妖冶金红的瞳孔紧盯着自己一行人。
    她残存的肉体部分一改之前的柔弱雪白,赤雾催化筋骨暴涨出指尖形成利爪,肌肤坚硬到遥看都带着种诡异的金属光泽。
    “老头儿,你认得出对面是哪尊魔神吗?”趁着女魃还在大笑,陈珂小心翼翼的问到神识里的白泽。
    自己很早以前就和白泽请教讨论过,邪魔虽然能强化透支一个人的力量,但拔擢提升道境却是子虚乌有之事。
    如今白泽记忆中的小姑娘女魃无端成了一名得道真仙,周身还魔气缭绕,那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很可能已被某位邪神给控制夺舍了。
    陈珂不认为凭借自己和安晓子黎就能与一位魔神正面抗衡。现如今只能赶快了解对手,寻找弱点,好为大家觅得一线生机。
    “嘶.....”白泽在神识里冷汗都快要下来了,可老头子憋促着脸一连看了张狂的女魃好几眼,却最终还是摇头道:“她的笑声太过混杂模糊,光凭音色,我无法断定是八十一魔尊中的哪一位。”
    “我操,要你何用!?”小熊猫瞅着安晓师叔身边那深不见底的长坑,这会儿怕得上下牙都在打摆子了。它一听白泽说认不出对方,立马就开始埋怨起来。
    “罢了。”陈珂一个弹指将这擅长搞窝里斗的孙子打进石角。然后长吁了口气对安晓子黎师徒苦笑道:“看来是跑不掉了。”
    “跑不掉。”安晓听见陈珂自嘲似的嗟叹后倒没有显露出什么凄苦的神色,她拍拍金裙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后站了起来,“那就应战吧。”
    “快把老娘松开,你想吃我豆腐吗!?”美人师叔甚至还有空责怪子黎救她时用力过猛,以至于自己白皙的胳膊上都被留下了几片掐伤。
    这师徒两一边训斥对话,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不慢。眨眼间,安晓已经把水云琴橫到纤腰前,子黎也祭出了法剑。
    嗖!最先有异动的却不是对面的魔神女魃。伴随着众人耳边一阵剧烈的呼啸,那根原本被女魃掷来攻击安晓的玉杖此刻又冲出地底,飞回了邪魔身边。
    “得,这个对手不光已经飞升得道,如今还有神兵傍身。”小熊猫捂着自己肿起来的额头,再次在神识里开始吐槽。
    “嘻,杀光你们!”魔神一把接过长杖,合不上的裂口边挂着流不停的血涎,对陈珂等人狞声道。
    跟着她那浑浊呕哑的嗓音,女魃身边萦绕的魔气加速扭转飘舞,仿佛是其忠实的簇拥般在努力配合着节奏。
    就连邪魔手里的玉杖,也于威压中犹自颤抖。
    女魃背后的两条手臂已经翻转到她身前,魔神持住玉杖,力量大到远在十里外的陈珂都能瞧见杖上的符文正被其捏的弯曲变形。
    赤雾剧烈的涌上玉杖,其中蕴含的能量之多,以至于女魃身边方圆几里的空气中都开始出现了火花和闪光。与之相比,空中的朝阳显得是那么的孱弱暗淡。
    而陈珂和安晓子黎,他们如今却还站在原地,迟迟没有施法。
    因为,没有施法的理由。
    尽管大家都作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可当这魔神真的开始汇聚能量时,不管是陈珂子黎,还是安晓师叔,他们都发现,自己根本想不出有什么招式方法,能够抵挡住魔神的攻击。
    道境和力量差的太多了,如今的陈珂三人,虽然他们明知自己就是对方的目标。却也只能和那日遭遇胡杨和陆吾决斗时一样,做个悄无声息的旁观者。
    因为巨兽之间的战斗,蝼蚁再怎么行动聒噪,对结果都毫无帮助,只有等待的份........
    只是接下来他们要见证的,可能会是自己的毁灭。
    恍惚间,陈珂好像连心底里的最后一丝恐惧都有些顾不上了。他看着那团赤红色的气焰愈燃愈烈,心中却异常静了下来。
    就好像在看螳螂捕食飞蛾,狮子扑杀角马那般。
    没有感情恩怨,只有天道杀伐。
    原来毁灭,也是自然的一部分。
    下一刻,刚刚因为天人感应而有了一丝玄妙体验的陈珂,就被剧烈的爆炸冲击波给吹翻到了地上。
    “这....我们没死??!!”陈珂的耳中尚夹杂着阵阵嗡鸣,张耀祖那欣快的叫喊声却还是挤了进来。
    “你他妈爬上来作什么?”死里逃生的陈珂扶着胸口把自己从乱石堆里扒拉出来,没好气的问到已经头破血流的张耀祖。
    然后不等他回答,陈珂就和同样反应过来的安晓师叔与子黎一起,望向了滚滚烟尘中的晦暗原。
    爆炸不是发生在这边的。大家刚才都清楚的看到了,还没等女魃的杀招发出,她那手里的玉杖忽然一抖,紧接着才是剧烈无比的冲击波。
    一阵野兽似的嘶嚎划破了天空,尘埃被都被声浪风息屏退,迅速消散开去。
    刚才还威势惊人的女魃此刻竟然被炸断了一条手臂,女邪神捂着那条正在汹涌溢出鲜血与魔气的臂膀,表情显得痛苦而愤恨。    不知何时,那柄玉杖已经和她分离开来,如今那兵器就飘在女魃左面大约三百丈处,兀自散发着透亮的清光。
    魔化女魃一脸怨恨的冲着玉杖撕嚎,好像它才是与其对峙的敌手,而把陈珂他们抛在了脑后。
    “兵器噬主!?”张耀祖刚摸到石岗最上边,见此情景,他不免又惊又喜道。
    “不对,是反主!”白泽在神识里驳斥着张耀祖的话,但老头子脸上那股欣快之色却同样强烈,“这柄玉杖,事到如今,终于不肯再跟随自己的主人了!”
    “小子,我们的命太大了!”白泽摸着自己的胡子老牙都笑得露了出来,“神兵有灵,这玉杖我打小便见女魃随身带着。它演化出的器灵,想必认可的也一定是之前那位大方善良的姑娘。”
    “如今女魃被魔神夺舍,她的器灵苏醒后见其主人的秉性与旧之不符,且还有作恶癫狂的迹象,所以不再服从于她了。”
    “这么说,那把长杖,现在是帮的我们咯?”陈珂一边问白泽,一边猛得吸了好大一口气。
    死里逃生的喜悦照例也涌上了他的胸腔,叫人止不住的想要高声呐喊。
    “嗯。”白泽在神识里重重的点了点头,“既有器灵,必是非凡的神兵。四海的魔神万年前就都已成了残躯败旅,加上夺舍还有损耗。如今就看它们之间,谁更厉害了!”
    白泽在神识里的话音未落,魔化女魃就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对着玉杖扑了过去。
    她身上的魔气燃烧成炎,将女魃渲染成了一个烈焰巨人。晦暗原上的积灰被瞬间点燃,熊熊火光中,女魔神的长爪勾动流焰,搅起着澎湃的能量挥向玉杖。
    而长杖这边,一片青光闪耀下,镌刻在玉柄上的符印在一个紧接着一个飞出,每化出一方法印,长杖就会剥离一块碎片。
    那些碎片一离开玉杖,就会立马变化形状,变成一把把锋刃刀剑,裹挟着流光明灭的符篆,像是脱手的流星般刺向魔神。
    轰轰轰!陈珂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兵器法术,那些幻化出的刀剑威力个个堪比妙有大修的全力一击,许多已经划过女魃躯体的凝结神兵,它们的余威,仍旧能在地面上开出一条长达近里的沟壑。
    关键这些兵器的数量真的是太多了。不过短短几息之间,魔神身后就已经出现了上百条深深的谷地。而更多的刀剑枪戟还在破风而来,甚至于它们冲击出的气阑,直接盖过了爆炸扬起的烟尘激波,以至于陈珂他们现在都还能将战场上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
    “好神兵!”瞧到这里,安晓师叔忍不住和白泽在神识内外一齐叫了声好。
    “它竟然知晓得道之人神力无穷,所以一来就上了大手笔,直接损耗原躯全力攻击,以期将破坏度完全压过魔神的恢复力!”白泽紧盯着宛如天幕倾虹般射出光澜的玉杖,于神识里给陈珂介绍道。
    “可是,这样的攻击也不能长久吧?”陈珂看着那柄本就残破的玉杖愈加细碎,有些忧心忡忡,“虽然对方是半死的魔神,实力大不如前。但它自己,也是一柄残损的神兵啊。”
    这柄玉杖所散发出攻击的确猛烈至极,转眼间魔神身后十来里的土地都已是千沟万壑。但那些威力无穷的光刃兵器,砸到女魃身上,不过能给她的身体开个小洞而已。
    透过密集的轰击,陈珂还看见,那魔神的创口都在以极端迅猛的速度愈合长拢,只是光刃的数量太多太密,这才使得魔神遍体鳞伤,显得愈发难堪。
    这样下去,玉杖到底能不能在自身耗解完之前击败魔神,真的犹未可知。
    那神兵的确就跟长了脑子似的,这边陈珂还在担心玉杖的攻击能支撑多久,那边,长杖就已经改变了进攻方式。
    只见它忽然分裂下数块大的碎片,化作三里长鞭,将女魃牢牢的捆缚到了地上。
    在邪魔的挣扎撕嚎中,长杖神兵又裂出一块,变作一条纯粹耀眼的光矛,目标正是魔神喉间的那道旧伤。
    歘的一声,光矛准确命中了女魃的脖颈,透体而过,将她扎了个对穿。
    嗷一声凄厉闷嚎,那魔神也不是吃素的,受此重创的它似乎被激发了凶性,只见女魃活生生撕开自己胸口,又长出了一对手臂,而后竟然挣脱了光鞭的束缚。
    “看来还是不行。”陈珂见魔神脱困,而那长杖已所剩无几,几乎无法维持形态,不免在心里暗自一叹。
    他准备马上跟安晓师叔建议,即刻离开这个地方,看看大家能不能在魔神彻底获胜前逃出生天。
    就在陈珂想对正靠着子黎休息的安晓师叔开口之时,那被女魃她自己撕开的胸口处,忽然又发出了一阵黄光。
    女魃左半部分的金属身躯金光大冒。她的机关手臂,还有左胸口,都有无数的机件结构在急速运转,就好像被突然启动了一般。
    “不!”面对自己身体的这一新变化,女魔神似乎显得非常恼怒和不甘,她叱吼一声后,便将自己新生出的红爪叩向了左侧躯干。
    然后,还没等女魃的爪子摸到自己胸口,她的机械部分忽然冒出了大量金色符篆,伴随着几道银白色的不知名金属锁链,迅速缠上了女魃全身。
    “这是!!大夏皇朝的秘篆!?”安晓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忍不住于口中惊呼道。
    而后,美人师叔才猛地停口,转而把眉头皱的更深了。
    金色符篆就像是一道道复杂的枷锁,迅速困住了女魃的关节肢体。在魔神不甘的嘶吼中,那些魔气竟然开始有意识的退却,女魃脚底的死气却又重新蔓延了上来。
    “原来这些死气,竟然也是困桎魔气的助力?!”陈珂真是忍不住咋舌。之前他一直将那团死气和魔气混为一体,都看作是戕害夺舍女魃的元凶。
    可不曾想,这两东西原来竟不是一伙儿的。
    玉杖的攻击还在继续,它不顾自己已然稀疏的器形,分裂出的碎片越来越大,招招直指魔神的旧伤要害。
    在密集的光斑中,魔神的撕嚎声越来越小,女魃原本裸露的身形,也终于重新渐渐被死气所遮掩覆盖。
    伴随着黑雾淹过女魃脖颈,魔气就像退潮的海水一般,重新消逝融入了女魃的下半身中。
    而魔气消逝后,女魃金属身躯所散发出的金光符文,也在下个瞬间黯然失色,收敛了回去。
    柱状的黑云怪物再次显现,在最后一根光锥刺入死气之后,“怪物”女魃,夹杂着一声声凄厉低沉的隐晦哀嚎,迅速飘远了。
    “嗨,有种别跑啊!”眼见女魃被神秘符篆和玉杖联合击退,小熊猫这孙子终于又来了精神,从石角里探出头来,叉着胖腰杆洋洋得意道。
    “呼........”日头重新夺回了自己在晦暗原上的控制权,已近中午的山风终于有了一丝暖意,众人皆是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相对无言,一天一夜,接连几番的生死曲折下来,不管是大气的安晓师叔,还是猥琐的张耀祖讹兽,此刻都已没了说话的兴致。
    陈珂用眼神让子黎照顾好安晓师叔。又踹了张耀祖一脚,示意他去把被丢在远处的昏迷聂玉给背回来,然后才深一脚浅一脚的下了晦暗原。
    如今大家身心俱疲,只有陈珂尚存三分余力,此刻他必须打起精神,防备着后患余孽,亦或者川陀罗等妖的再次来袭。
    小心飞了盏茶的时间后,陈珂终于来到了大家昨晚站立过的阵眼中央。
    聂隐娘留下的法阵已经完全看不出模样了,地面上到处都是百丈大小的深坑。至于女魃被轰击过的地方,更是在平原和丘陵交接处形成了一片裂谷。
    惨烈的斗场安静非常,只有余火还在偶尔噼啪作响。
    “看来那魔神的确是被逼走了。”望着苍茫平坦,已经开始放晴的天空,陈珂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完全沉了下来。
    “看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发光!”小熊猫对于闪闪发亮的事物简直比陈珂的六识还要敏感,这家伙兴冲冲的给陈珂指示着远处的一条深谷。
    “给老子小声点!”陈珂再次将小熊猫拍进石角,左右思量之后,他还是大着胆子摸了过去。
    笔直的沟壑中并没有什么残存的怪物魔气,深谷的尽头,只有一方小小的玉片,正静静的飘在那里浮散着白光。
    原来女魃的玉杖已经被耗损到了只剩巴掌大这么一点,连陈珂看到都不免暗自庆幸,假若那金光符篆再晚出来一会儿,结果可能都会不太一样了。
    “哈哈哈,竟然还在!”跟陈珂的侥幸不同,白泽一见那枚残损的玉片,就笑的跟过年似的,胡子都飘了起来。
    “快,快,快去抓住它!”老头子急急的催促陈珂道,“它如今没有了主人,器灵又处在最虚弱的状态,正是收服的好时机!!”
    陈珂闻言,来不及调动内息起飞,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扑住了还在飘飞的玉片。
    “快快!调动你经脉里最纯厚的灵气精血,浇灌上去!逼它用你的精气滋养修补自身。”一见陈珂抓住了碎片,白泽笑的是更开心了。
    “老头子,这样真的好吗?”玉片在陈珂手中剧烈挣扎着,锋利的边缘将他手心都划破了大片,陈珂一边灌注灵气到掌间,一边寻问白泽道。
    这毕竟曾是女魃的贴身兵器,按照继承规矩来说又该算是隐门的宝物。如今聂隐娘唯一的女儿就在自己一行人当中,当着人家后人的面黑吃暗占,陈珂还真有些心虚。
    “你懂个屁!咱们这叫物尽其用,那个金丹不到的小妮子能品出什么好来?”白泽大言不惭的替自己和陈珂找着借口。
    也许是太过虚弱的关系,这方碎片虽然还在挣扎,却还是吸收起了陈珂递送给它的灵力。
    “咯哈哈哈。”发现宝物在吸收陈珂送上的灵气精血,白泽笑得简直像是只孵了蛋的老母鸡,“神兵难得有灵,就算它失去了大部分精华,只要有器灵在,就是万载难得的刀剑坯子!”
    “现在它不服你不要紧,你已经滴血认主,勉强和它建立了联系。以后只要勤加炼化,早晚有一天,它会变成一把称心如意,出神入化的利器!”
    “哦。”一听白泽说具有器灵的兵器能非常厉害,陈珂不免也龇牙咧嘴开心了起来。
    一番灌注之后,那道碎锋终于停止了汲取陈珂的精气,原本有些开裂的边缘,也出现了弥合的迹象。
    见碎片还在努力挣扎,陈珂学着安晓师叔那日般结出咒丝,小心的将其包裹好,而后放入胸口时还轻拍两下安抚道:
    “你的主人变坏了,没关系,我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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