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霸都不知道自己这么身负重伤是怎么还能把凯墨陇扛回丹美大厦的,本来凯墨陇的卧室在楼上,但他实在没那个力气再把人背上二楼了,便把凯先生往自个儿狗窝里一扔。
    身穿牛仔衬衫和白色修身裤的混血美男往床铺上一倒,整张床发出沉闷抗议的声响。贺兰霸没那个力气将凯墨陇公主抱上床,他是用摔的,凯墨陇被他过肩摔下来时,床垫还很给力地弹了一下,凯墨陇一头黑发扬起又落下,纷纷扬扬盖在额头,牛仔衬衫的领子也折下来,轻轻蜷在嘴角。
    那片领子一盖下来,卧室里就一片静谧,贺兰霸看着昏睡的凯墨陇,怔了怔神,不知不觉俯下身,伸手拨开凯墨陇的额发。
    饱满光洁的额头上没有伤口,亦没有红肿和淤青的痕迹。他才意识到这个人是凯墨陇,可以用酒瓶打网球,在人身上玩飞镖的某明星特工,不是那个被狼狈地揍晕在洗手间里,被他救了还没一句好话,老是拿一张臭脸对他的弱鸡小子。
    但是某个角度看起来挺像的,贺兰霸提了提裤腿蹲下来,打量着凯墨陇的睡脸,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在洗手间狭小的隔间里蹲下,低头查看那个被揍得半死却一声不吭的豆芽菜少年……
    “……我靠,死没死啊?”在厕所隔间意外发现被揍得鲜血淋漓的不明少年时,他还以为闹出人命了,蹲下来探了探鼻息,那小子却赫然睁开眼,明明是一副弱不禁风的身板,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惊得他一下缩回手。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自己躲进洗手间这半个多小时里这小子一直都醒着,不禁有种秘密被人窥见后的不知所措。
    他脑子里空白了一阵,转眼自己已经逃也似地跨出了隔间。他靠在门板上,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是教学楼的洗手间,此刻除了他俩没有别人,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大部队说话笑闹的声音一层楼一层楼地漫上来,那是从礼堂陆陆续续回教室的学生。那时还叫贺兰谨的他很快就明白过来自己应该怎么做。
    再次拉开门板时,豆芽菜少年显然有些意外。他透过镜片扫了一眼对方污浊的制服上挂着的校牌——高二一班,凯萨。这个名字他略有印象,高二年级的目中无人得一比,才转来没两个礼拜就把同年级和高年级的学长得罪了个遍。
    那时的男生都很幼稚,只要一个眼神不对就足够杠上,被人贴上目中无人的标签那足够你惹上一个加强连的麻烦,更何况,贺兰霸低头打量着地上蜷缩的少年,豆芽菜虽然已经被揍得虚脱无力,转眼珠的力气还是有的,特别冷酷狂霸拽地瞥他一眼,而后无动于衷地移开目光。贺兰霸心说还真够目中无人的啊,人家没冤枉你好么?
    他弯下腰一点不温柔地将对方拉扯起来,状似不经地闷声问:“我刚刚一直在洗手间,你为什么不出声叫我?”
    “走开。”豆芽菜不稀罕他扶,臭着脸抽出手臂。
    “走开是什么意思?有种叫我滚。”他随便一用力就将豆芽菜重又禁锢回自己身边,凯萨学弟挣脱不开,因为这小子是真的即瘦又没力气,活像从没吃饱饭一样。
    但就是那双眼睛有一股子“野”劲儿,像狼。他凝视着那双冷气四溢的眼睛,正有点分神,凯萨同学趁机给了他一声字正腔圆的“滚”。因为有眼神的加持,这声“滚”真真是气魄十足。
    贺兰霸被“滚”回了神,冷哼一声拖着人往外走:“狗咬吕洞宾。”
    却没想到刚跨出洗手间,那狗还真咬吕洞宾了!
    贺兰霸被咬得很没有形象地惨叫一声,正好撞上从楼梯口上来的学生大部队。楼梯下的人马纷纷抬头驻足,贺兰霸尴尬了一秒,然后从容不迫地顺手给了豆芽菜一记爆栗:“伤成这样了还乱叫什么?”
    现在回想起来,他对凯萨那真是好,除了夏慧星,这还是他头一次对一个非亲非故的人这么好。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凯萨的存在感太强,还是因为自己老有种“是我捡到他的,我就得对他负责”的思想觉悟。
    校花我都帮你追,我还帮你找打工的兼职,和你打一样的饭菜就为了偷偷往你盒饭里加菜……可是凯萨对他总有这样那样的不满,他不明白这个人怎么能对他有这么多不满,他穿白衬衫也惹到他,练跳高也惹到他,在图书馆睡觉也惹到他……
    后来他终于弄懂了这些动不动就惹到他背后的含义。那家伙又极端又压抑,又倔强又需要保护,他觉得自己可以照顾这家伙,可以改造他,直到他的眼神里不再有那种决绝和不顾一切,直到他变得温驯温暖,可以像所有十七八岁的高中生一样,和这个世界打成一片。
    可最后被改造的人却是他自己。
    他太不了解凯萨了,那个人是不可能被任何人改变的,他太热烈太执着,像平原上的飓风,当你只看见他的片面时,你觉得那不过是一搓拇指粗细的小旋风,四周风景晴好,它与你相安无事,可是当你抬头仰望,才会发现它是如何的遮天蔽日。如果你不想靠近你,那么最好也别让他靠近你。因为当你一不留神踏入他的领域,会连回头张望的机会也没有便被他卷入,搅得灰飞烟灭。
    回忆起往事,贺兰霸苦笑了一下,一笑就又浑身酸痛,他瘫坐在旋椅上,虚眸看向床上的人,凯墨陇不是凯萨,凯墨陇好像是所有正面元素的集合,发光发亮,而凯萨浑身都是要命的负能量。除了姓氏他们没什么相似的地方,就像西方神话中的大天使米迦勒和东方神话中的冷面夜叉一样相去甚远。
    凯墨陇自是睡得安稳,他却没有丁点睡意。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太过混乱,他需要好生梳理一番。他的本意是想帮夏彗星出一口恶气,结果剧本没撸好,自己反倒被赵易收拾了一顿。但凯墨陇是他剧本中的意外,他简直像是从荧幕那头直接跨进幕布中,摇摇头表示完不满,然后就霸道地篡改了剧情。这是导演才干的事。
    贺兰霸在椅子上坐了一阵,酸痛感缓解,疲倦感同时袭来,背凯墨陇虽然够呛但是歇歇也就好了,只是身上挨那几拳现在反而越发吃痛起来。他拉开床头柜,记得里面还有一瓶云南白药喷雾剂来着,是上次的租客留下的。
    柜子里放了一些剧本草稿,一只旧场记板,最底下是一只老相册,不过里面没多少照片,贺兰霸瞥了一眼那本已经多少年没翻过的相册,拖出压在相册上那只用来充当的医疗箱的高级月饼盒,找着了云南白药以及医用酒精和绷带。之前那位租客的梦想是当打星,千里迢迢来庚林圆梦,如今成了一名武替,也算是得偿所愿吧。临走前留在公寓里最多的就是这些瓶瓶罐罐,跌打药膏。
    贺兰霸想起每年艺考时庚林电影学院人头攒动的热闹场景,早春三月里也有了夏日般逼人的热度,每个来庚影的年轻人的眼神都是闪亮逼人的,那里面全是梦想,是希望。
    王尔德曾经说过,人生有两个悲剧,第一是想得到的得不到,第二是想得到的得到了。
    追梦的时候才是最美好的,梦想一旦实现了,也就变得平庸了。贺兰霸盯着书桌上那罐医用酒精,静静地发着呆。当武星未必有当武替好。一直同梦想保持距离才是最幸福的,实现梦想至少有两个弊端,一是实现后人就变得空虚了,二是走得太近看得太清楚了说不定还会恶心。他想到了许穆,如果那就是国内顶级编剧的真实写照,那他还是安于现状好了。
    放下气雾剂撩下衣摆,正要起身去客厅,贺兰霸忽然一愣,缓缓地回过头……
    凯墨陇撑在床上,一双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卧室里只开了书桌上的台灯,光线昏暗,贺兰霸觉得自己好像是丛林中的摄影师,大半夜里拿着一架红外摄影机对着一只雄狮——那狮子的眼睛亮得吓人。
    有一瞬间凯墨陇的眼神和凯萨少年的眼神重叠在了一起,他怔了半晌才干瘪瘪地开口:“……酒醒了吗?”
    凯墨陇坐了起来,也许是光线的原因,他的神色看上去有些阴沉,只是低声说:“把门关上。”
    这四个字说得抑扬顿挫,半点没有醉酒的痕迹,贺兰霸看了一眼背后敞开的卧室门,是有一股冷风从偌大的客厅吹进来,他点点头:“那你好好休息。”说着就要退出去带上门离开。
    “门关上,你留下。”
    凯墨陇在身后冷不丁说,声音依然低沉。贺兰霸站在门口诧异地回头。凯墨陇是盘腿坐在床边的,两手按在大腿上,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睛遮掩在头发的阴影下,使得他的气势更显阴沉。贺兰霸不明所以,但又仿佛被这股诡异的气场镇住了,脚步都不由自己。
    凯墨陇沉了一口气直起背,贺兰霸目视他放下盘着的腿,从床边站了起来。因为搬凯墨陇上床时他有帮对方脱掉袜子,所以凯墨陇此刻是赤着脚踩在地板上的。不过这并没有影响他沉稳的步伐,贺兰霸闻到凯墨陇靠近时身上散发的浓重伏特加酒精味,但凯墨陇举手投足都不像一个醉酒的人。
    不似醉酒,但那眼神也不像平时矜持优雅的凯墨陇,要让他形容,他觉得这个样子的凯墨陇倒像是被催眠了,像正走在自己的梦里。只是他看不出凯墨陇目前正做着怎样的梦。
    贺兰霸愣神时凯墨陇已经走到他跟前,抬起手臂,这个有压迫感的动作让他很没面子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就听见身后“砰”的一声。
    那是凯墨陇隔着他的肩膀拍上门板的声音,贺兰霸下意识地回头,这一回头,下一秒就被凯墨陇猛地抵压在门板上。
    门板又发出“砰”的一响。贺兰霸感觉自己的身体简直是被凯墨陇那合金材质的身躯直接给撞到门板上的。卧槽,你特么还嫌我被揍得不狠啊?!
    酒精刺激了雄激素,致使凯墨陇呼吸火热,身体滚烫,贺兰霸推了几把发现无济于事,恶声恶气道:“凯墨陇!清醒点!!”
    刚开始他的危机感并不是很严重,还是婆婆妈妈以劝说为主(反正打也打不过),一来是因为他总觉得凯墨陇的体质异于常人,就算这会儿有点不清醒也不至于真的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来,二来他觉得两个人都是大男人,到最后赤诚相见了凯墨陇总得认清现实。事实上他都已经做好了凯墨陇真要掏出那玩意儿他就咬咬牙牺牲牺牲,大不了帮凯墨陇先生给撸撸,安抚安抚小凯墨陇的心理准备了。
    可是当肩上的衣料发出刺啦一响,贺兰霸开始有点危机感了,他暗骂了一声狠狠给了凯墨陇腹部一拳头,这攥足了力道又始料未及的一拳让凯墨陇的身体敏感地颤了一下,他抬起头来,用一种近似怪罪的目光盯着他,然后眉头一拧,报复般双手扒住贺兰霸的衬衫领口左右一扯,衬衣的扣子刺啦啦全部崩开,跳落到地板上。
    贺兰霸火了:“你还上瘾了是不是?!”他干脆抓了凯墨陇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看不清你还摸不清了吗?!老子没东西可以伺候你!!”
    他一嘴糙话骂完,凯墨陇倒是有一会儿没动了,只是盯着他的胸口。他被凯墨陇那种好像要在他身上烧穿一个洞的视线看得头皮一麻,凯墨陇的手指在他胸口曲起,好像要嵌进他的肉里般用力,好在凯墨陇的指甲很平整,所以贺兰霸只是看着那双手骨节扭曲发白到触目惊心,并没觉得疼痛。
    可是对方的举动却太反常了,贺兰霸错乱一般紧盯着凯墨陇,抓着凯墨陇的手已经完全不能阻止凯墨陇在他身上肆意游走抚摸,他想阻止,两个人的手不断较着劲,但也只不过是让凯墨陇的手移动得缓慢但更坚实了。凯墨陇眯起眼,贺兰霸在那双眼睛里读出威胁的意味,像在说,要么他放开手好让凯先生摸个够,要么他就等着凯墨陇使劲在他身上搓揉好烙出几处掌印。
    贺兰霸心头有什么东西猛地一提一落,直觉告诉他,不管凯墨陇接下来打算做什么,他好像都无法阻止了。
    ☆、二十六是二十四章
    卧室里很快一片狼藉,贺兰霸在被凯墨陇全面压制住时委实已经断绝希望了,但还存在些许妄想,这使得他在凯墨陇松手的一霎下意识地使了个想要抓住凯墨陇的肩膀拨开的动作,这个非常不明智的举动让凯墨陇一个侧身别开左肩,同时右肩报复一般顶在他胸口,然后……
    然后贺兰霸就被用一个过肩摔的动作直接摔到了床上!
    他被摔得眼冒金星,眼镜差点掉下来,但同时也明白过来,凯墨陇此刻虽然并不清醒,但肯定也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个男人,他不可能对女性使出这招。
    他被撂翻在床立刻就翻身而起,但脚还没有在地上踩实就被凯墨陇不知道怎么的抬腿缠住脚下轻轻一勾,整个人又重心不稳朝后倒去,凯墨陇的手同时绕到他后背撑开托住,这样一来他倒在床上的同时也顺势将凯墨陇带了下来,当然这就是凯墨陇想要的。
    两个人离得很近,贺兰霸被凯墨陇瞳仁里汹涌的黑色惊到了,想也没想拽了床头那本《西方哲学史》直接招呼在凯墨陇脑门上,很沉闷的一击,凯墨陇竟然走神没有躲过,他像一只被一枪打懵的狮子,恍惚地摇了一下头。
    贺兰霸趁机收膝,一脚猛踹在凯墨陇腹部,他腿抬得很高,为的是避开凯墨陇的要害部位。但事实证明对敌人的同情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要不你就全力一搏,要不你就束手就擒吧。因为这头狮子根本意识不到他的猎物在挣扎反抗时还特么想着不要伤到他。它被这些看似毫不温柔的动作激怒了,本来也许只是想找点吃的,但这样一来,就不止如此了。
    凯墨陇以更加暴躁的姿态压在他身上,他一抬手凯墨陇就锁住他的手,他一动脚凯墨陇就制住他的膝盖,很快贺兰霸就发现全身上下哪里都动不了了,他还有残余的力气可以做反抗,但凯墨陇几乎封锁了他所有的关节。这根本是披着混血美男皮的触手系吧!
    不能再激怒这个人了,贺兰霸对上凯墨陇深不见底的眼睛,这双眼睛此刻拒绝任何交流。宅男编剧的喉结滚了滚,忽然他想到凯墨陇闯入108俱乐部来救他时的样子,想到那一掷千金的三亿元,想到please please eat me,身体中最后一丝反抗的本能也彻底丧失了。
    他没有再看凯墨陇,仰着头朝天花板露出一个苦闷的笑。他宅在这间卧室兼书房里整整五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三百天都是在这块巴掌大的地方度过的,武替先生曾经说他这样的生活状态不正常:“你是编剧,应该走出去,去采风,去取材,去看大千世界!”贺兰霸对这理论嗤之以鼻。我们人生中最有创造力的少年时代,也不过是被关在教室里整天写写算算,但那个时候我们的心却可以飞到天外,甚至把这个理所当然的世界像玩橡皮泥一样任意搓圆揉扁。
    创造力和脚去了多远没关系。有时他写完特别精彩的一幕,就会叼着烟站在阳台上,等着太阳在城市的脊背上苏醒。当来自那颗恒星的第一缕光染亮脚下的大都会,他感觉自己就站在迪拜的哈利法塔塔顶,和一只盘旋的鹰一起高呼“I\'M KING OF THE WORLD!”
    20层楼和160层楼有多大区别呢。我不需要去外面的世界,我的想象力可以带我去任何地方。
    所以这间不大的屋子就是他的整个世界了,可如今这个世界却被不速之客闯入了。他脑子里不着边际地想着八国联军的大炮怎样轰开了闭关锁国的大清朝的大门。他觉得自己完了。
    凯墨陇的身体压在身上的感觉是陌生的,但不仅仅是陌生,贺兰霸敏感地觉察到,那里面也包含了陌生的兴奋。凯墨陇先生毕竟是那样完美,能抱着他或者退而求其次地被他抱着,也接近于完美了。
    贺兰霸仰头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假想自己是在和天花板亲热,视野下方,凯墨陇的身体抬了一下,在扒光他的衣服后,凯墨陇先生终于舍得脱下自己的衣服了。贺兰霸皱了下眉头,这个人身上散发的气味是极度诱人的,衣服每脱掉一件,那股原始的麝香般的气味就更浓烈几分,最终完全掩盖了古龙水薄荷般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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