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随口回道:“知了,江少爷羡慕我颠倒黑白,鬼话连篇。倒也大可不必,无非是我脸皮厚,做的明显,你们好面子,藏着掖着。一样的能耐,谁羡慕谁啊。”
    江玉枫续往前走,像是再看天边飞雪,缓缓道:“或许,你是对的。长不及幼,强不及弱。”
    “我...”,薛凌附和没出口,紧走两步与江玉枫并齐,怒道:“你说的什么屁话。”
    她惊出一身冷汗,原不知江玉枫有何意图,联想刚才君臣难为,又是长不及幼,强不及弱。江玉枫的意思,是在说,瑞王确实不如一个奶娃稳妥?
    若江府真心要跟着扶个奶娃当傀儡皇帝,那当然是求之不得,好歹大家站到了一路。但江玉枫此时说这个,有几成可信?
    怕不是,存心试探自己。
    薛凌道:“你可想清楚了,父死子继,天经地义。若是让魏塱的儿子继位,那就是认了魏塱为正统。
    唯有瑞王登基,枉者方能昭雪,真相才能大白。
    你是何时起的这念头,莫不是以为我跟霍云婉走的近,就想蛊惑我。我告诉你,我绝不允你如此。
    薛宋两家冤屈孽债,平城将士数万孤魂。你在京中春秋大梦,可知我这一趟往宁城,亲眼看见城外白骨成野。
    墙头箭矢一支未发,城门滚石一粒未动。那些无辜的人,一直在等一个公道。”
    薛凌猛推了江玉枫一掌:“你怎么敢有这个念头。”
    江玉枫整了整衣襟,笑笑往前走,道:“我最羡慕你的,便是这举止随心,怒骂由人。我不过是,抱怨罢了,你休要放在心上。
    君子负重而前行,便是无奈,仍要男儿试手,求一个朗朗乾坤。薛少爷时刻不忘大义在胸,在下佩服。”
    薛凌停在后头好一会,才缓步跟上,以至于江玉枫后头说的啥,她根本没听见。真也好假也好,她已然彻底不信江府,只能一口咬死要保瑞王。
    理由是同样的充分,自己一心所求,不就是薛宋两家那摊破事儿么。
    她当然不可能指着雪娘子肚子里的娃去说魏塱弑父篡位,可娃能做什么呢。暂安天下,等时机成熟,变变朝代岂不更好。
    指望谁,那也不如指望自个儿。
    二人出了别院门,前往江玉枫书房喝了盏茶。江闳派人来请,留薛凌用膳。
    薛凌欣然前往,薛璃亦在其列。惦记着江玉枫的腿要好了,她多看了自家弟弟两眼,愈发觉得江玉枫该死了。
    江玉枫死了,江府就是薛璃的。等到雪娘子肚子里胎儿落地,做得几个月皇帝,这江山大可改姓薛。
    然薛璃态度极为疏离,好似对薛凌有厌恶之感。旁人在侧,薛凌不好多言,只对着江闳道:“观贵府二少爷面色不佳,怕是有病,改日也往壑园走一遭,我好对症下药。”
    江闳不能推辞,转身让薛璃去看看,却又老奸巨猾,刻意道是与江玉枫一起。
    薛凌不想作无谓争执,笑笑过了。这顿饭吃罢,外头已是鹅毛飞雪。弓匕将薛凌送上马车,书房里江闳面色凝重问:“如何。”
    江玉枫颔首道:“矛盾。”
    “何解?”
    “她若在意薛家事,必然要因为我的腿动怒,毕竟玉璃也是薛家人。
    她若不在意薛家人,就不该为薛将军之死耿耿于怀。”
    “你说的对啊,会不会,是暗示的不够明显,她长在边关,不知京中爵位荣辱。”
    “爹小瞧了薛凌,她必然知道。今日态度矛盾,应是儿子借胡人在场,试探了她个措手不及而已。若她明白过来,只怕会说事事以江府为准,倒叫我完全辨别不得。
    最怕的,还是她今日在撒谎。爹曾经说过,薛凌爱恨浓烈,她既然知道薛将军临死前出卖她,定有怨气难消。
    一念之差,万劫不复。”
    “怨气难消,若非为着这个怨气难消,老夫倒宁愿与她共扶幼主,再分天下!偏就是这个怨气难消...”
    偏就是这个怨气难消,书房声音渐没,江府算是彻底与薛凌离心。以他二人的想法,若真让薛凌掌了天下,江家虽不至于满门横死,但绝不可能再有好日子。
    辛苦一场,怎可到头来为人作嫁?
    薛凌在马车上摇摇晃晃,直到壑园门口才猛拍了一下大腿。江玉枫这狗,硬逼着自己吃了个哑巴亏。
    蠢了蠢了,当时只顾着赶紧表忠心,忘了多想想。覆水难收,莫不是等下回江玉枫来治腿的时候和他打上一场,佯装才瞧出来?亦或干脆认个软,道是自己只想要平城,随便江府瞎搞?
    这些念头都不牢实,量来江玉枫也不会信。她叹气,人心有疑,做啥都是徒劳。估计江府那头也是如此,还是就此作罢,兵来将挡吧。
    索性,江玉枫迟早要死。
    薛瞑瞧薛凌下了马车就一脸的懊恼,忙上前撑伞道是可有什么东西忘了。薛凌长出一口气,抢了伞道:“我自个儿来吧。”今夜雪大如席,淋着回住处得冻成冰块。
    说完自顾先走,也不管后头下人车夫。新跟着的那个暗卫名唤七心,尚未更改。上前对着薛瞑道:“小姐,不似寻常小姐。”
    薛瞑站了这片刻,头顶已是一层雪白。依着往日自己当下人的规矩,想喊新来的讲规矩些。
    看了看薛凌进门的背影,出口只是说:“她独一无二。”
    逸白急急慌慌过来,薛凌只道无妨,又道:“谎话就是明面说来听听,信与不信,做不得主,以后少操点心。日子还长,宫里那位一日不死,咱们就是一条道上的人,管它呢。”
    这话也不知说与谁听,逸白忙称了是,道:“黄大人已出狱了,晚间的事儿。”
    薛凌惊道:“这么快?”
    “特来与小姐说一声,刑部审的急。几个人证皆说不曾见过黄大人。嫌犯卢荣苇已认罪,是他欺上瞒下,中饱私囊。收人钱财,还害人性命,这才让老黄大人也遭了难。
    另有三四位吏部要员牵扯其间,具体如何,尚未有消息传出。这案子,明儿应该就判下来了。
    小姐说快,倒也不尽然。从老黄大人之死到如今,也是一月间过去了呢。”
    薛凌想了一阵,道:“黄靖愢虽无卖官之嫌,却有失察之罪,不知他这吏部侍郎官的帽子,还能不能保住。”
    “小姐聪慧,必然是,保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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