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将左手搭上右手腕,毫不避讳的嗤笑出声,这齐世言唱的什么戏,想毒死自己?
    “娘亲先带几个妹妹回屋,我有事要问问爹爹”。齐清猗一边俯身去拾脚底碎片,一边温言细语的劝着齐夫人。
    “好….好…..好…”。齐夫人抹着眼泪拉几个女儿要走,自然没拉薛凌,薛凌也就坐那纹丝不动。
    将瓷片尽数放到桌子上,齐清猗缓缓坐下,问:“爹,给三妹妹放了什么。”
    薛凌又拿起了筷子,都走了,那碟鱼还没吃完。这会自己还没毒发,鱼肯定是没毒的,不吃可惜了。她没夹到,齐世言拿起碗碟,砸将过来。薛凌侧身,又退了几步,才没让碎片溅到,然而桌子上鱼已经没了。
    薛凌抖了抖衣襟,拉了把椅子,坐的远些,看着齐世言笑的诡异。
    片刻齐世言就彻底失控,扯着齐清猗喊:“她不是你三妹妹,她不是。她是薛弋寒的女儿,她想毁了我齐家。是她毁了陈王府,清猗,一定是她杀了你的孩子,是她逼着我去给魏塱告密,清猗,你为什么不毒死她?”
    齐清猗被抓着拼命摇晃,她忍了一晚上的眼泪,这会终于爬了满脸。她看着齐世言道:“阿爹,不是她,是你。不是薛凌,是你。”
    齐世言停下手,看了看薛凌,又看回齐清猗,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的女儿这么说,他颤抖着举起手指着薛凌,问齐清猗:“你知道,你知道?你知道她是薛凌?你从头到尾都知道她是谁?她是你请来的?”
    “齐大人可冷静稍稍,刚刚要死的人是我又不是你”。薛凌懒洋洋的插了一句。
    齐世言却更加癫狂,脸上青筋毕露,咆哮道:“薛凌,你何事不放过我齐家,你究竟为何事不放过我齐家?一定是你杀了陈王,你为什么如此歹毒?”
    “啪”。地上又多了一堆碎片,这次是齐清猗叠了五六个盘子一并摔了下去。她自诩名门,从未做过如此失态之事。此时站在那摇摇欲坠,凄怆的喊着齐世言:“阿爹,我说不是她,是你。”
    “是你齐世言。”
    “是你送无忧去死。”
    “是你在背后败坏三妹妹名节。”
    “是你杀了我肚子里孩儿。”
    “是你害我夫君惨死。”
    “阿爹,不是别人,是你。是礼部侍郎齐世言。”
    齐世言猛退几步,跌坐在凳子上。昔日幼妹哭声在耳“大哥,你救救无忧,你不要让无忧去和亲”,今日亲女诘问在前“阿爹,是你”。
    怎么会是他?他毁了自身所有,才保住齐家。
    薛凌捏着袖子里平意,不用她再想办法套齐世言的话了。所有的不解,都在这顿饭间烟消云散。
    齐清猗坐在那,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从当年无忧公主和亲说起,一直讲到当晚落胎。
    薛凌甚至知道了永乐公主落水的真相。几个月前,魏熠生辰,永乐公主到陈王府作贺,齐清猗曾求她帮忙给无忧公主立个衣冠冢。
    结果办这件事的时候,永乐公主知道了无忧死因,怕魏塱灭口,所以不得不装作失忆自保。没想到魏塱更狠,直接杀了她母妃来试探。
    永乐公主恨死了魏塱,更恨齐清猗。她认为当年无忧是齐世言送的嫁,齐清猗肯定是知道其中内幕,故意陷害她。于生辰当晚,亲自动手给齐清猗灌的药。
    薛凌叹了气,怪不得没防住。她压根不知道齐清猗和永乐公主的事,怎么能想到这些。
    永乐公主当晚说了不少狠话,包括魏熠也要死之类的。第二日魏忠就动了手,齐清猗自然就不会怀疑到薛凌头上。除了恨自己多嘴,剩下的,自然就是对齐世言的满心失望。她和永乐公主一样,认为齐世言不可能不知情。
    那是自己的亲表妹,要喊阿爹一声舅舅的。自己的阿爹,竟然勾结魏塱送她去死啊。
    齐清猗笑的讽刺,丁点也舍不得遗漏,讲着她当晚是如何被哄骗进了一间空屋子,永乐公主又是如何描述的无忧之死,最后又如何按着她灌了药,丢入花园里。
    讲完盯着齐世言问:“阿爹,是不是你,这一切事件的背后?是不是你?”
    薛凌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好听的了,站起来往外走,何必参合人家俩父女的家事呢。再有什么要知道的,似乎去找永乐公主来的更快些。
    走到门口处,却被门旁边蹲着的人影吓了一跳,仔细一看,不是齐清霏又是谁,薛凌脱口而出道:“你怎么还没走?”
    齐清霏抬起头来,把捂着嘴的手拿开,看着薛凌喊:“薛姐姐。”
    齐清霏喊的不是“三姐姐”,而是“薛姐姐”。灯火余光之下,可见少女泪盈于睫,脸上也是湿糥一片,显然是躲在这,什么都听见了。
    薛凌今晚知道了太多缘由,一颗心本来放了大半,这会又纠了起来。她并不想齐清霏知道这些。齐清猗与齐世言还在声嘶力竭,互揭老底。
    齐世言说齐清猗为了肚子一坨肉,想全家入地狱。
    齐清猗道齐世言道貌岸然,陷害忠良,还巧舌如簧。
    薛凌拖着齐清霏要走,齐清霏死死的把身子靠在墙上,拼命抵抗。薛凌不好用强,僵持了一会,只能放了手。叹了一口气,干脆自己也坐在了门侧台阶上。
    星河如织,齐清霏问:“薛姐姐,是不是真的?”
    真真假假,如何说呢?薛凌捏着袖子里平意,不知要从哪给齐清霏讲起。这桩三年前的旧案,源头既然是魏塱,那牵扯的,自然是整个天下。
    高门至相府霍家,蝼蚁如明县渔村。轻,是几家臣子,重,是西北万民。
    “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爹爹害死了无忧表姐,是不是爹爹害大姐姐落胎,是不是我爹,害了你爹”?齐清霏坐到薛凌身边,泪水涟涟。她这会颤抖不已,那碗银耳羹,有毒,且差点就被自己吃进肚子里。自己的爹爹,想杀人。
    “你早些回去睡吧,不要参合这些事”。薛凌一狠心,站起来自己先走掉了。
    她没办法回答那个是不是。说是,齐世言算什么东西,洪流挟裹着的一根稻草罢了,被人推着向前。难听一点,他配承担这些事吗?说不是,又凭什么不是?齐世言当年全程督办了无忧公主和亲,怎会不知其中有诈。不求他力挽狂澜,哪怕是私下给薛弋寒透露一下消息呢。以阿爹的能力,断然不会让无忧公主去死,也就无后来薛宋祸事,更加不会有齐清猗今日落胎。
    可他为了一己之私无动于衷,任凭旁人洪水滔天。事发之后,更是装聋作哑,最后还想利用一个无辜孤女的清白来全身而退。
    机关算尽,算不过天,彻底把自己算了进去。
    “为臣,你不敢为先帝开口,为父,你不敢为女儿发声。什么齐家,什么治国。阿爹,这就是个笑话”。屋里齐清猗还未停歇。
    齐世言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只剩嘴里嘟囔“我都是为了你们,我都是为了你们。”
    “不要吵了”齐清霏坐在那,无力的说了一句。声如蚊吶,天地之间谁也没听见。她觉得屋子里污秽十足,自己都不敢把脚跨进去。她刚刚多希望薛凌能给她个否定的回答,可薛凌走掉了,一个字也未开口。
    把手放到耳朵上捂住,里头声音才小了些。齐清霏双目空洞,瞧着远方无边夜色,想起初见薛凌那一日。
    她喊了数月的三姐姐,什么杂耍班子,什么青楼出身,都是骗人的。然而这不是最大的骗子。最大的骗子,是屋里那位爹。
    她还有些时日,方到及笄之龄。闺阁女儿,甚少了解家国大事。但叛贼薛弋寒,又有几人不知呢,何况她有个征战沙场的英雄梦。总是偷偷摸摸的翻过一些话本子,当年薛宋……
    薛宋…..。齐清霏脸色骤变,站起来飞快的往薛凌院子跑。她一直觉得她的苏哥哥对三姐姐十分上心,好几次吃味,苏哥哥都说是故友。
    故友,是什么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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