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4年,1月10日,大兴旧城。
    在旧城之北,黑压压、一眼望不到边的骑兵正向南疾驰着。
    由于大地已经被积雪覆盖,这一万八千人和两倍的马行动起来并未激起烟尘,直到进入视距内才被发现。而此时,他们距离城北的东海军也就五公里的距离了!
    乃颜策马冲在最前方,看着远处的巨大城池,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他命身边人吹响了一枚号角,整个骑兵群便逐渐停了下来。
    乃颜翻身站到马背上,取出一枚望远镜看向城北的战场,看到里面人车混杂的景象,放声大笑了出来。“哈哈哈……果然那廉希宪没有骗我,用财帛赚乱了东海兵!”
    一个千夫长舔着嘴唇说道:“乱成这样子,正好我们直冲过去,杀光他们,那些金银珠宝就是我们的了!”
    乃颜笑着呵斥他道:“都到这里了,你眼睛就只能看到那些浮财么?”
    说完,他指着南方志得意满地高喊道:“换马,进军!今日破了东海军,明日便入主燕京城!”
    “喔!”他身边的人跟着他喊了起来,声音逐渐传了出去,形成了一道声浪。
    然后他们从已经跑累了的乘马换到了战马身上,在乃颜的带领下逐渐加速,继续向南驰去,奔向这个完美的战场。
    乃颜此人脑后有反骨,历史上举兵反叛忽必烈,给元朝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这个时空,由于有这个劣迹在,所以五年前东海军将他俘虏后又放了回去,好给忽必烈添堵。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乃颜确实也起到了这个作用,回家后不待忽必烈的册封就自立为斡赤金兀鲁思汗,带领部民不听调也不听宣,驱除了朝廷派来的达鲁花赤,事实上大幅削弱了元朝对东道诸部蒙古的控制,减轻了东海军在辽东的压力。
    但是? 时也势也? 毕竟大势已经变化了,而且乃颜也是有独立人格的? 不会不管环境如何就无脑造反。随着东海国崛起之势越来越明显? 元朝对乃颜采取了安抚而非强压的策略,乃颜也就没有对朝廷强硬抗拒。
    而到了去年底? 元国在河北遭遇了东海军的巨大压力,病急乱投医? 就找上了乃颜? 希望他能进攻辽宁,牵制东海军。而乃颜自然也狮子大开口,讨要各种好处。双方扯皮来扯皮去,一直等到玉田大败? 朝廷一方才真正做出让步? 请求乃颜率部救援燕京,“事后燕地财帛女子任取之”。
    于是,乃颜就带领东道斡赤金、合撒儿、合赤温三部近两万兵力,自草原上转移到了奉圣州。收到廉希宪的信件后,他们又从居庸关入关? 潜伏在了燕京城北的香山附近,今日听到了南边的号炮? 便率众朝燕京旧城直扑而来。
    一边奔驰着,一边他们还能远远地看着前方的情况。东海兵没有逃跑的意思? 仍然留在原地,或许是被迷花了眼? 仍在捡拾地上的金银珠宝。
    “这正好!”乃颜高喊着? “不用吝惜马力? 再快些,赶……嗯?”
    他眯眼看向了前方,似乎有些不对——等等,为什么东海兵开始列阵了,那么多财物在地上,他们不捡的吗?!
    “轰轰轰……!”
    还不待他再看出什么端倪来,突然又有一轮爆炸声自头顶上传来!
    ……
    旧城城北的战场上,刚刚还是一幅混乱的景象,现在却迅速恢复起来。步兵们按连集合,排出更经典也更能对抗骑兵的密集队形,骑兵避入阵后,下马拿起了枪,步兵炮集中在一起,开炮还击。一切都井然有序,全然不该是一支被花花财物迷了心窍的军队该有的样子。
    “行动听指挥,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一切缴获归公……”吴晃嘴中念着口诀,脚步跟着队伍动着,突然听到一声“立正”,就齐刷刷停了下来。
    立正之时,他感觉右脚下面踩到了什么硬物:“不是块金子吧?”但很快就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昂首看向了北方黑压压涌过来的敌军。
    这段时间里,战场上的四个营一字排开,每个营的四个步兵连呈“二二”形布置,前两个连下蹲,后两个连保持站姿,以正面对准了北方。
    在这道战线的左后方和右后方,原本三野和二野的野战炮阵已经调转了炮口,以大射角将炮弹往三公里外射了出去。这还是15式第一次在实战中以这理论最大射程进行射击,开炮的炮手们几乎看不到自己的战果,只根据高台上的指挥不断调整着射击参数。
    而从高处可以看见,原本行进中的庞大骑兵群有如黑毯一般覆盖了雪白的大地,可随着榴霰弹的爆炸,这黑毯逐渐散开、变薄,雪地上留下了斑驳的污渍和红血。
    但他们实在是太多了。黑毯仍然在冲来,越来越近……而这就需要更直接的火力进行拦截了。
    “标尺最大!”吴晃听到排长的命令,并不意外,看了一眼枪机前方的标尺,照门块的确是在“1000m”的最高点,就直接抬枪上肩了。
    视线透过高高的照门看向准星,再与地平线上的黑毯重合时,枪口就向上高高扬起了。吴晃深吸了一口气,把脚下的硬物踢了出去,扎稳了步子,与其他步兵一样,等待军官的指令。
    硬物在地上滚了滚,停在了连横队的前方,吴晃瞥了一眼,原来是个铜香炉。虽然只是铜的,但材质亮闪闪,表面有精美的纹饰,看着也值不少钱。附近的士兵也都看在了眼里,但仍不为所动,专注地瞄准起来。
    他们并非不爱财,如果可以,他们也很想把这些金灿灿的宝物抓到自己兜里。如果换了一支更传统的军队来,在这些遍地的财宝诱惑下,十有七八真的就涣散了。然而,这些东海兵是不一样的。
    能进入野战旅的士兵都是东海军中的佼佼者,他们通常是十八九岁的年纪,从小就是作为东海国民在东海国生活着,大多都受过义务教育。他们的家境未必有多好,但都是见证过东海国经济的快速发展,见识过拔地而起快速扩张的现代城市。他们知道真正的繁华所在,知道自己的前途是无限光明的,自然不会为了这一点蝇头小利而违反纪律、断送了自己的前途。
    这一点,传统的封建军队做不到,甚至就连十年前的东海军也未必能做到。十年前的东海军虽然也有着严谨的纪律,但说白了就是赏罚分明——一方面用严苛的惩罚让士兵养成对纪律的敬畏,另一方面用丰厚的待遇让他们心甘情愿忍受纪律。但平时没问题,一旦遭遇了真正的考验,可就说不准了。
    但是,经过了十年蜕变之后,变化就这么在微妙之间发生了。经过义务教育与无处不在的传媒影响,以及经济技术的日新月异,东海国民无形中养成了一种自豪感,认为自己是强大的、不可战胜的,而这种强大来自于东海国独特的社会体制。与宋朝的“轻贱武人”和元朝的“从军是为了土地财帛”不同,东海军人的待遇丰厚却并不过多,但他们有一种独特的使命感和荣誉感,在天平的另一端有着多得多的砝码。
    他们知道自己为何而战,死不畏惧,见财不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已经是一支现代军队了。
    廉希宪用半个燕京城的财物试图诱敌,使之产生混乱进而趁机攻击。换了别的军队,很有希望成功,然而面对这支现代军队,只是抛媚眼给瞎子看而已。
    吴晃透过照门,看着越来越近的敌军,听着逐渐增大的马蹄声,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这时,他耳边传来了连长的大嗓门:“奶奶的,这么多送菜的,等打完了,你们这些小子不知道得拿多少荣誉点!老子当年怎么没这好事?都别抖了,四条腿的来再多都是菜,都给我把枪拿稳了……好,放吧!”
    吴晃一个激灵,扣动了扳机。枪托往肩上一撞,一枚铅弹自枪口中旋转着飞出,然后划过一个高高的抛物线,飞到了千米之外……然后落到了地上。
    但这一枚铅弹的落空并不要紧。四个营近两千步兵先后开枪,一道连续的弹幕就这么向奔驰的元军覆盖过去,比起榴霰弹泼洒的弹片不算多,但更为精准。当无数骑兵组成的黑毯撞上这道弹幕的时候,惨剧发生了!
    ……
    当炮声和枪声停歇的时候,蒙古骑兵哈剌温已经完全懵了:“我这是在哪?头领都哪去了?我们要干什么?”
    经过火炮和集群射击的双重打击,乃颜部的冲击中道崩殂了。
    弹雨覆盖之下众生平等,乃颜本人没多久就落马不知去向了,其余高级军官也多有殒命的,部下们很快忘记了本来的目的,四散奔逃出去。等到他们散得满地都是,打击效果大降的时候,炮击和枪击也就停止了。
    这之后仍有不少幸运儿活了下来,哈剌温就是其中之一,但他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反倒感到了无比的恐惧:“这根本见不到人就溃散了,还怎么打?”
    他往西一看,东海军把刚刚排好的阵型解散,列成了四组人墙向战场上逼来,心里一咯噔。再看看自己周围,所有自己人之间都隔得远远的,生怕聚成团引来火力打击。而这些分散的人马有的像他一样在观望,有得却已经在拔蹄奔逃了,只有少数几个傻子还在继续向前冲着。
    然后再往东一看,更是吓尿了:一大群银甲骑兵,正在朝他们逃跑的方向包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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