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3年,10月5日,蕲州。
    石庆等人从后方冲入营地之中,一路招降纳叛,好不痛快。
    营中守军前不久还是宋军,贸然转变阵营后本来就心里有所不爽,现在见攻方来势汹汹,更就没什么抵抗意志了。恰相反,他们投降起来是毫无心理压力,反倒有种解脱感。很快,石庆身后就跟了一大队人,都不用他出声,他们就主动卖力吆喝招徕起来,倒真方便了。
    这团雪球越滚越大,很快又遇到了一个正在逃亡的披甲小队,立刻就有人上去喊住了他们:“前面是哪个部队的兄弟?现在大势已去,赶紧过来弃暗投明吧!”
    不料披甲小队中人见了他们却没有立刻投过来,有一人出面用奇怪的口音问道:“不知这是哪位大帅带的队伍?”
    石庆还没发声,刚投靠的蕲州兵们就齐刷刷看向了他,他正不好意思地要咳嗽两声,此时却异变突生——前面这披甲人突然掏出手枪,“啪”的一声朝他打了过来!
    “啊!”
    子弹稍有偏斜,没有打中石庆,反倒他身边一个新降兵应声而倒。石庆立刻眼珠子大瞪,又大吼道:“快,抓住他们!”
    这帮人装备和武艺都不错,但毕竟人少,很快被一拥而上的蕲州兵制服。这时队中有人喊道:“我认出他们了,这是前几天才来的一帮人,一直在部将身边,也不知道是干嘛的!”
    石庆闻言立刻前去察看,虽然对方很不配合,但他还是很快看出了端倪:“北人?……你们是元军!”
    为首那名元军啐了一口:“老子便正是大元军中人!不日我大兵便至,你们若是识相,便——”
    “啪!”
    石庆一个枪托砸到他嘴巴子上:“让你猖狂!”然后却慎重起来:“原来元兵已经混入蕲州了,怪不得……”
    ……
    另一边,蕲州城头。
    管景模看到西岸营地沦陷,拦河索被撤出,大量的船只进入蕲水往上游前去,脸色苍白:“这,这……”
    他本打算封锁住蕲水口,那么宋军不得不来攻打他的蕲州城,这样便能拖到元军到来,届时大局已定,蕲州民间便不用遭兵灾了。可现在封锁没几个时辰便被破了,宋军照样可以去蕲水沿线布防,几天内战事内仍会燃起……那么他这个知州舍弃了名声投敌,岂不是白投了?
    一阵秋风吹过,吹得他直打冷颤。正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他背后传来:“管知州,你的兵守御功夫还是差了点啊。”
    管景模不用回头也知道此人是谁,但还是回身行了个礼,说道:“让国宝见笑了。”
    来人穿着一身褐色的长衫,山羊胡在风中飘舞,正是前不久孤身入蕲州,劝降了管景模的张庭珍。这封锁蕲水的主意,也是他给管景模出的,现在封锁被破,他心里也很不爽,但事已至此,恼怒也无用,还是得走一步算一步。
    他走上前来,手抚女墙,说道:“也无妨。如今蔡国公也带兵到了江北,与阿里海牙元帅齐头并进,两军精兵无数,岂是小小蕲水能挡的。管知州只管守好蕲州便是,这份功劳总不会少你的。”
    管景模苦笑道:“我个人对荣辱富贵无所求,只是可惜苦了蕲州百姓了。”
    张庭珍对此很不屑,南朝那么多百姓,哪还差这一点,但还是说道:“管知州拳拳爱民之心,在下佩服。若是知州顾惜百姓,在下倒还有一计。宋军自恃有水师之利,把大半兵力都放到蕲水上游去守御了,河口这边只留一个营寨和几艘战船防备,这对我军反倒是个机会。宋军不知我军虚实,我军大可以佯攻蕲水中游,然后派精兵直趋河口,届时知州再派兵北上与我军里应外合,定能一举占下河口两岸。之后或者锁江瓮中捉鳖,或者遣精兵过河东进,无论如何大势都在我了。”
    管景模此时也没什么主见,听他这么一说,便同意道:“那便如此吧。”
    ……
    浠水和蕲水之间只有五十里,等宋军进入蕲水的时候,沿岸已经经常能看见元军的侦骑了。事态紧急,他们仓促在沿岸要地建立了防线。第二日,便有大队元军抵达北岸,两军就此展开了激烈的前哨战。
    与此同时,宋军水师据守的道士矶对岸也出现了大量的元军,他们凭借优势兵力夺取了宋军设在江北岸的营地,反过来用火炮轰击江上的大战船和对岸的道士矶营地。元军水师也配合地大举进击,文天祥抵挡不住,只得率军后撤到下游的鸿宿洲再次组织防御。
    鸿宿洲是距离蕲水口不远处的一处沙洲,向来是蕲州的江防要地,上次蒙宋战争的时候就曾被蒙军占据,后又被夏贵收复。在其上架炮就能封锁江面,停驻于此的水师还能顺便对蕲水防线进行支援,有很大的战略意义。但是,它已经是长江中游江面上最后一道有意义的防御要地了。
    文天祥正指挥人将一批重炮运到洲上,忽听一阵吟诗声传来:
    “洲沙宛在水中央,荻屋蓬窗似野航。
    不战弃城谁执咎,偷生避地子保伤。
    卖力已化诸山寨,沽酒从开万户坊。
    如此抚摩能几日,流民端复耕桑名。”
    他起了兴趣,见吟诗的是抚州士绅陈世崇,便过去打招呼道:“好诗,可是随隐即兴所作?”(随隐是陈世崇的字)
    陈世崇回头见是他,连忙躬身一揖,道:“不敢。此诗乃是家父所作,当年他曾过蕲州,见过当时的鸿宿洲,有感而发写下此诗。不料十余年后,我这个不肖子也到了这鸿宿洲上,真是造化弄人啊。”
    文天祥点头道:“原来是藏一先生的诗,难怪如此真情流露。随隐,莫说什么不肖,你们父子能在国难当头挺身而出,已经比天下大多数士人都更有气节了。”
    “藏一先生”指的是陈世崇的父亲陈郁,他俩父子当年在临安为官,后因直言触怒了贾似道而被贬官,回了故乡抚州,前不久又响应文天祥的召唤投军。陈郁年事已高,只能在乡利用自己的威望筹措一些钱粮,将自己的儿子陈世崇派来军中投效。
    陈世崇苦笑道:“或许也真是如此。我父当年过鸿宿洲之时,鄂州尚有诸多军将士人拼死抵抗,可如今却是望风而降,也不知道……唉。”
    文天祥拍拍他的肩道:“不要紧,我们并非孤身作战,且战且看吧。”
    ……
    10月7日,蕲州,漕河镇。
    “轰轰……”
    北方又是一轮炮击声传来,但边居谊已经习惯了,依然在扒着手中的饭。
    漕河镇位于蕲水中游,是山、河、湖交界之地,也就是后世蕲春县所在,控扼住中游南下唯一一条可行的通路,因此边居谊把主力放在了这里布防。他的战争经验可比之前那些士绅们强多了,把防御阵地布置得滴水不漏,元军找不到突破口,只能定期炮击南岸泄愤。但是南岸各阵地都修建了有效的防炮工事,这种炮击几乎无效果,该吃饭还是照常吃。
    但是,安稳的局势不可能一直安稳下去,很快,一份自河口而来的急报送到了边居谊面前。
    “什么,河口北岸出现了大批元军?”边居谊震惊地放下了饭碗,“怎么会,阿里海牙的大营一直在我这边,日夜都盯紧了,根本没出动啊!”
    说着,他拎起头盔和望远镜,出帐上了望台,观察起了蕲水北岸的元军大营:“如此人头攒动,炊烟处处,不可能是虚张声势……坏了,难道他们的后续部队到了?!”
    对面挂着阿里海牙旗号的大营这两天来规模不断膨胀,到现在说不准已经超过一万人了,着实不少,但相比元军的总兵力又不多。宋军没法侦察元军的腹地,若他们有另一支大军后续抵达,那么不来与阿里海牙汇合,反倒直趋河口,也是有可能的。
    河口处有水师拦截,形势较安全,没有布置太多兵力。但万一元军在北岸站稳脚跟,那么折腾出点什么就糟了。可又不能立刻大举去救,那么说不定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被元军从中路突破。
    思来想去,他叫来部下苗徐,对他吩咐道:“你带一部兵,乘船下到河口,听从文安抚安排。注意随时把战况报回来与我。”
    苗徐抱拳道:“定不辱命!”然后便去点兵了。
    边居谊看向北岸的元军营地,感觉这时候更要打起精神来,便挥手召来部下道:“也不能光让他们打炮,我们这边也把炮推出来,给他们回以颜色!”
    ……
    另一边,蕲水下游。
    蕲水西岸不远处,有一处湖泊名曰赤西湖,此湖与蕲水之间有一条乡道。此时这条乡道上,数不尽的元兵正在汹涌南下。
    蕲水上的宋军战船发现了他们,开炮对他们进行骚扰,然而岸上地势比河面高了一截,船上火炮没有那么高的仰角,对他们造成不了多大的威胁。
    元兵顺利地摧毁了几个宋兵哨站,直逼河口处的西山营地。
    行伍之中,高达登上高处,向四周望去。
    他之前曾派军去取长江南岸的兴国军,然而兴国军地形险要,元军一时也攻不进去。无奈,他只能指派一批部队继续试探着进攻,自己亲率精兵渡河到了北岸,与阿里海牙一同进取蕲州。
    现在,他看到北边自己的大军军容雄壮,南边宋军却只能据营而守,东边蕲水上宋军战船形单影只,西边长江上刘整的庞大水师却已经遮天蔽日,便对部下吩咐道:“好了,把我的旗号打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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