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3年,10月5日,蕲州。
    陈文龙悻悻回到船上,向边居谊复命。他先是将与管景模的对话简略与众人一说,又请罪道:“管贼铁心投敌,下官未能说其开城,有负大帅嘱托了!”
    边居谊摆手道:“罪在贼子,不在于你,你且去整顿部属吧,稍后我们就去对付蕲州城。”
    陈文龙又看向东方的蕲州城,有所疑虑:“管贼不识时务,定将亡毙,可蕲州毕竟是坚城,都统准备如何攻拔呢?”
    蕲州城也是长江防线上的重镇,择险要地势修建,西邻长江,东侧是山岭,北部是蕲水。南边虽然稍开阔,但又引蕲水绕城一周形成了宽阔的护城河,城池本身也在四角增建了锐角敌台,可不好对付。即使是有准备的攻拔,也得费上些功夫,更别说现在要仓促攻城了。
    想到这里,陈文龙更是咬牙切齿。这座城本来应当是抵挡元军的坚固要塞,现在却就这么拱手送人还反过来给自己人找麻烦了!
    边居谊看着这座城池,说道:“如今天时地利都不在我,唯有依靠人和了。管贼贸然投敌,部下不可能完全齐心,固守城中尚可,出战的胆量万万是没有的。蕲州城不是一时能攻下来的,那我们先不去管它了,大队人马按原计划去中游布防。再留一队人在蕲水口设营,与水师一起看住蕲州城。只要水路不通,元军即使得了蕲州城,也没法大举过河。此事我已派人去上游通知安抚了,若他那边有余裕,派一二艘大战船过来在河口守着,即便无州城也可阻住元军。现在的问题是城中把蕲水口给拦住了,船不得进,总得把拦江索给端了才成。”
    陈文龙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
    蕲州码头靠近城墙,受城头火炮干扰,宋军无法安然靠岸登陆,因此船队只得退到蕲水之西,由小船试探着将兵员运载到岸上。
    如此登陆虽麻烦了些,但蕲州守军果然也无心思或胆量出来干扰,等到正午时,宋军已经在河北原野上登陆了三个部的兵力。
    “那么,我先带人去探上一探!”石庆把枪往背后一背,对着陈文龙如此说道。
    石庆之前在黄州防御战中表现出色,被边居谊任命为部准备将,这次派给陈文龙进行辅佐。要说让他领兵,他也不会多少兵法战术,还是小队行动比较擅长。因此上岸没多久,他便向陈文龙请命,去河岸边蕲州军的阵地侦察。
    陈文龙自无不可,点头道:“那便有劳石准备了。”
    话不多说,石庆这就带着小队出发,绕过一处泥沼,摸到了蕲水岸边。
    蕲水在下游段差不多是直着从北向南流入长江的,途中流经两山之间,蕲州军就在这山水之间的狭窄河岸上设立了两个营地,用拦河索封锁住了外界进入蕲水的通路。
    (注:此时蕲水流向与后世不同,在下游是南北走向,紧邻旧蕲州城入江)
    石庆反复观察了一圈,对它们的情况洞若观火。
    若单纯只对付西岸这个营地,倒不麻烦,但东岸营地和南边的州城都在近处,完全可以用火炮对西岸营地进行支援,战斗的时候就不得不有所顾忌了。
    他摸了摸背上的枪:“如此不便阵战,说不得就得请新兄弟出动了。”
    很快他们就向西回到自家阵地中,对陈文龙和刚下到岸上的边居谊汇报了军情。
    边居谊刚才在船上就大致看过附近的地貌,现在获得更详细的信息后很快做出了决断:“让四艘盾船去河中游弋,吸引蕲州城和东岸营火力。石准备,你去选一队好手,自西山上潜越过去,找好地方埋伏起来待命。稍后正兵会自西边进逼过去,你见旗号发难。”
    “盾船”是昨日他们紧急改装的一种船,也就是学习龟船的思路,在普通的炮船上临时附加厚重木板,以求抵御火炮攻击。这种船本是打算用于封锁蕲水的,没想到现在首先要对付“自己人”了。
    事态紧急,石庆匆匆点了一批人出来,就朝蕲水西岸那座山上摸过去了。
    四艘盾船行驶到了蕲水口内。东西岸营地和蕲州城头守军不太确定它们的意图,只稀疏开了几炮试图驱赶,炮术不精,一炮都没中。
    边居谊趁机让大部步兵压上,直逼西岸营地。
    这时蕲州军紧张起来,开始加快炮击频率。但这时四艘盾船也对着岸上营地开炮,使得守军举棋不定,不知该打步兵还是打船,炮弹到处乱飞。受地形影响,很少有炮弹能直接打到攻方的步兵,而打到盾船的炮弹也只是搔搔痒。
    见有机可乘,边居谊命令步兵推进,然后又打出旗号,让山上的锐士们发动。
    石庆见到了旗号,拿起手中的枪,招呼道:“走,该我们出场了!”
    其余的锐士们也心知自己的职责,不需他多吩咐,便散成小队往西岸营地摸了过去。
    这个营地修建得较有章法,营栅外挖了壕沟、堆了土墙,外面的炮弹很难直接打进去。而宋军主阵又未推进到足以排枪射击的距离,所以营中不少守军就站在高处,大咧咧地观察局势。锐士们的到来给他们造成了一定的紧张,但见来人就停在几十丈外,他们又疑虑了起来。而不久后,他们就认识到了这些零散的敌人非同寻常。
    石庆左手握着枪口,右手拿着通条用力往里面捣着,好不容易才捣到底,又慎重地装上了火帽,抬枪上肩,对周围四个锐士招呼道:“都好了没?看准了,瞄那个着绿披肩的将官,我数三二一一起打!三……二……一!”
    “砰、砰砰砰砰!”
    五声枪响接连响起,五枚铅弹旋转着向前飞出,准而又准地跨越近二百米的距离,直扑石庆指定的目标而去——也不知道哪一枚打中了,总之片刻之后,那个军官啪的一下从土墙上落了下去!
    “好!”石庆诸人皆击掌庆贺起来,“文安抚给的这枪真是犀利!”
    没错,他们这批锐士用的是文天祥提供的一批秘密武器——线膛枪!
    这线膛枪不是东海商社提供的,而是文天祥偷师自制的。东海国至今仍把膛线作为军事机密而进行管制,线膛枪不得出口,更别说泄露膛线的原理和制造方法了。但线膛枪在东海军中也装备多年了,普通大头兵就是看看枪口里面都能瞅出不少端倪来,自然不可能完全密不透风。文天祥一向与东海人关系密切,自然察觉到了一点秘密,当年他在家里打猎,就尝试着与匠人一起拉膛线,还真小有所得。今年他在吉州起事,就利用之前打下的基础,用东海鸟枪拉出膛线制造了一批线膛枪。
    不过他们的手艺相比东海商社的机械化生产还有很大的差距,技术也没偷师到家,造出来的这种线膛枪还相当原始,只有两根膛线。而且并未使用次口径的扩张弹,只用了一种椭球状的铅弹,用长端嵌入膛线,然后得用通条用力捣才能捣到膛底里去。这种铅弹装填起来费时费力,整体射速比滑膛枪慢了不少,所以文天祥没有给军中普遍装备,只小批量生产了一批,给射术好的使用。这一路上也没发挥多大作用,直到在黄州救出了边居谊他们,给他手下的锐士们装备了过去,才真正发挥出威力。
    现在石庆等人手中的线膛枪初战告捷,便后退到草丛灌木之类的掩体中,再次费力地装填起了弹药。不光他们,周围的其他锐士小组也取得了或大或小的战果,土墙上显眼的目标——大多数是军官——接二连三被打中,营中指挥一下子混乱了起来。
    见状,边居谊立刻命令大队步兵推进。这给了西岸营中莫大的压力,不少蕲州炮兵没了军官的指挥,紧张地把炮弹打了出去。仓促之下炮击自然没什么效果,反而吸引了锐士们的注意,不少炮兵就这么被线膛枪的铅弹打中,火炮莫名其妙哑了火。
    宋军趁机对营地发动了冲锋。营中早已人心惶惶,零星打出一轮铅子,便没什么有效的抵抗,被宋军一拥而入。
    正面突破后,石庆也带人冲向了营垒,准备痛打落水狗。
    他们刚跑到壕沟边,就有一队守军冲了出来。石庆大喝一声,带人停住脚步,举枪正欲射——可就在这时候,守军们刷刷把武器扔在了地上,大喊道:“莫打,莫打,咱们也是宋军,现在要弃暗投明了!”
    石庆一愣,又露出了微妙的笑容,喊道:“都举着手,一个个走过来……等等,你们那边有什么板子没有?把这条沟搭一下!”
    为首那个降兵赶紧说道:“有,有!”然后还真就带人搬了几根木板出来——他们之前嫌出营上厕所从营门走太绕,就准备了几块木板走便道,没想到居然在这时候用上了。
    “好嘞!”石庆也是胆大,第一个踏过木板登上了营垒,拍着那名首领的肩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罢了,都是听上官的,也怪不得你们……”
    他又看了看混乱的营内,还有不少守军正手足无措。“走,再去解救更多的弟兄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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