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损失竟然这样大!”饶是因昨晚频繁的求援而有所预料,看到伤亡数字时,众人仍然大吃一惊。
    “昨夜三十五户院子或房屋被大食奴攻打,其中十二户院子被夺取,驻守这十二户院子的士卒除少数逃入地道外,其余全部战死。”
    “共有556人战死,535人重伤,1163人轻伤,城中一万五千士卒,仅仅一夜伤亡就超过一成半。”张诚沉声将伤亡说了出来。
    “他们疯了吗!”王胜大叫道:“同时攻打三十五户宅院,每户宅院至少出兵三百,大食奴动兵超过一万,战死重伤不会少于一千五百,就为了夺取十二个院子?这样值得么?”
    “值得,对大食奴来说值得。”刘琦恢复平常的神情,说道:“大食人尚拥兵五万有余,我军仅拥兵三万,大食人这样交还下去,就能获得最后胜利。”
    “他们是能获得嗢鹿州之战的胜利,但之后呢?龟兹等四镇不管了?”孟成康问道。
    “不竭尽全力赢得嗢鹿州之战,他们想管龟兹等四镇也管不了。”刘琦说道:“现下看来,大食人必定发觉我军在等待援兵、想要拖时间,所以要在最短时间内占领嗢鹿州,赢得此战胜利。”
    “那,我们应当怎么办?”听到刘琦这番话,众人忽然变得沉默起来。大食人识破他们拖延时间的计划,发动猛烈进攻,按照昨夜那样打,用不了一个月他们就会全军覆没,或者被迫弃守嗢鹿州城;而一个月后无论如何精兵无法训练完成,他们也将战败。
    “咱们该如何应对?”过了一会儿,赵光密才出言问道。
    “必须加强外围宅院的防守。”刘琦立刻说道:“昨夜若不是驻守外围宅院的士卒疏忽大意,大食兵经过街巷竟然一无所觉,一直到敌兵攻打才回过神来,大食兵无论如何不能攻打三十五户宅院。”
    “那样援兵也能全力支援外围几座宅院,不至损失如此惨重。昨夜战死比重伤还多,就是因为有十二户宅院失陷,凡是没能逃进地道之兵统统战死。”
    “昨夜所有驻守外围宅院的将士,战死重伤之人不必提,其余将士全部申斥。”
    “防守宅院也要更加灵活些。虽不能敌军攻打就立刻撤退,若发觉最终必定守不住,也要及时撤入地道,以免全军覆没。”
    “还要顺着地道对大食奴发动反击。现下大食奴所占宅院少,而且兵力还算充足,难以如此反击;可以后大食奴所占宅院越来越多,伤亡士卒也越来越多,咱们就有机可趁了。”
    “还要告诉所有士卒,大食奴不可能每日都出兵上万攻打我军宅院,不必太过害怕。”
    “……”刘琦一连说了许多应对之法。
    “我即可将这些命令落在纸上,通告全军。”张诚立刻说道。为隐瞒总伤亡人数,此时地洞里只有他们几个将领,并无参军事,只能张诚亲自动手书写。
    “刘都尉果然厉害。”王胜心悦诚服地赞叹道。今日看见这么惨重的伤亡,他一时都被吓住了,刘琦竟然还能镇定地想出应对之法,他自叹不如。
    不仅是他,孟成康与赵光密等人也对刘琦心生佩服之意,只是说不出口。
    ‘你们要是听说过参战两方都损兵超过三分之二、士卒在战场上平均存活时间不到十二时辰的斯大林格勒战役,而且自己也没有亲友战死,就能像我一样平静了。’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刘琦也能猜到他们对自己十分镇定的惊讶,不由得心里想着。
    “还得从河北大营调兵过来。”张诚这时已将刘琦的命令书写到绢上,想了想又道:“三十五户宅院被攻打,就是三十五个队伤筋动骨,再算上损失较重的支援之军,至少从河北大营调兵三千替换。”
    “不,调兵五千前来,而且明日再调兵五千。”刘琦忽然说道。
    “调这样多的兵在城中驻守?”张诚愣了一下,反问道:“你想将每户宅院的守兵增加到一个旅?”
    “不,仍是一队,地下再留一队人马作为接应之军。”刘琦道。
    “这不与现下一样?何必调这许多将士来到城中?难道你预料大食奴今夜还会攻打数十户宅院?”说起自己的猜测,张诚的脸色不由得又变得凝重起来。
    “不,”刘琦的答案却让他大吃一惊。“我不知晓大食奴是否会再次攻打宅院,但今夜我要攻打大食奴控制的宅院。”
    “甚?你要派兵攻打大食奴控制的宅院?”王胜反问道。
    “你说的不错。”
    “你疯了吗?咱们在城中只有一万五千士卒,又伤亡两千多人;从河北大营调的兵不到半夜不能全部来到城中,你这时派兵攻打,要调多少兵?”
    “调兵五千,攻打大食奴宅院。”
    “出兵五千人马,留下的防守之兵仅有七千多人,勉强守住所有宅院,根本没法再留接应之军,万一大食奴再次攻打,咱们岂不是要丢掉大部分宅院?”
    “而且即使大食奴本没有再次攻打之意,你发动进攻失败后退却时,大食奴若乘胜追击,咱们会输得更惨!我绝不答应你的计策!”孟成康道。
    他觉得刘琦太疯狂了,这等于是孤注一掷式的进攻,若败则战局再无可挽回,他不能同意。
    “正因如此,我军反击才有可能获胜!”刘琦却说道:“你们能想到之事,大食将领也必定能够想到。就在这种情形下,他们才不会料到我军将发动反击,才能获胜。”
    “而且我也不会像昨夜大食兵那样猛攻,而是会用巧计破敌,你们不必担心损兵太多。”
    “你这是豪赌!我不答应!”王胜叫道。
    “我也不答应。”赵光密也叫道。
    张诚则左右为难。他也不赞同刘琦的计策,但自从喔鹿州之战爆发以来(从谷口交战算起),他们每次让大食人吃大亏都是靠出奇谋,正面交战一直略有些吃亏;而且若不赞同刘琦的决定,慢慢与大食人以血还血、以命换命,未必能够撑到精锐练成。
    正是出于这种纠结心思,他一直坐在椅子上沉思,没有说话。
    刘琦与王胜等三人争辩几句,双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说服不了谁,刘琦忽然注意到张诚一直没有说话,出言问道:“张都督,你是如何想的,是赞同我的计策,或是反对?”
    “张都督,你说句话啊,到底是赞同还是反对?”王胜也问道。一时屋内几人都看向他。
    “我,”张诚抬起头来,又犹豫了好一会儿,出言道:“我赞同刘都尉的计策。”
    “多谢。”听到这话,刘琦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又出言感谢。
    “为何?张都督,你为何赞同?”王胜却表情十分不解地追问道。
    “王都尉,你说刘都尉此计策十分冒险,我也这样认为。但不这样做,很难坚持到精锐之兵练成。”
    “而且整个巷战,从一开始不就是刘都尉的奇谋?从前哪位将领曾打过巷战?既然此时交战方策的根本就是刘都尉计策,再采纳刘都尉一个计策也理所应当。”
    “不成,我还是不能答应。”王胜想了想,仍然说道。张诚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他更倾向于稳妥之策。
    此时支持或反对刘琦计策的人形成平衡,反对之人有三,支持之人有二,但刘琦又是李珙亲自任命的主将,一票顶两票,双方势均力敌。
    注意到这种情形,王胜心中暗喜。这样僵持下去的结果就是维持现在的决策,也就是说,刘琦不能派兵攻打大食人。
    至于派人向李珙请示,王胜觉得李珙未必会赞同刘琦的计策,也不怕他派人请示。
    可就在这时,刘琦忽然摘下头顶的帽子,对王胜等人说道:“我再压上自己的前程,你们可愿意我带兵出战?”
    “只要此次出战失败,我亲自去向都护请罪,而且自愿免去所有官职。”一边说着,他又拿起纸笔写下适才那番话,展示给王胜等人看。
    “瞧,白纸黑字我已立下字据,若出战失败后我食言而肥,你们向将士们亮出这个字据,我将在军中威信扫地,即使厚着脸皮不辞官也没法子再带兵了。”
    “刘琦,你这是何苦?”王胜呆了一呆,出言问道。
    “我只想带兵出战。”刘琦道。
    “这,哎!”王胜又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我就赞同你的计策。那个字据也不必留着,你烧掉吧。”
    “不,我就留下这个字据,以防自己反悔。”刘琦说完这话,又对赵光密和孟成康道:“现下赞同我计策之人已有三人,能够实行了。”
    “王都尉、赵都尉、孟都尉,请征调麾下士卒一千,随我攻打大食人。”他又道。
    事已至此,三人也只能听从他的命令,答应一声后选定出战之兵,命护卫去传令。
    刘琦又对三人道了声谢,将参军事叫进来交代几句,转身离开。今夜他要亲自带兵攻打,现下要去领兵。
    “王胜,你觉得刘琦此战能胜么?”刘琦离开后,孟成康小声询问起来。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他能获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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