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久的梦境是有序的。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在一片海中游动,海水抱拥着他,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身躯,没有寒冷与咸涩之感。而黑暗的海水里,似乎有隐藏着许多更为黑暗的东西。
    他向着漂浮于海中的黑暗之物游过去。
    靠近之后,宁长久发现那是吞灵者。
    自己是身处轮回海中么?还是昏迷之后的梦呢?
    他并未感到什么危险,所以没有细想,游向了那些吞灵者。
    宁长久最先看到的,是一个只剩下半截身子的怪物。怪物像是无数妖兽拼合成的,拥有鹰的喙,犀牛的角和一身粗麻般纠缠的毛,它血淋淋的瞳孔发着微光,直勾勾地盯着宁长久。
    宁长久伸出手,想要勾连对方的意识,却发现对方的脑子里有数十个不同的声音在争吵,混乱如麻,它的自我意识已在这种混乱中坍缩了。
    宁长久收回了手,继续向前游去。
    黑暗中,他每游行一段距离,都能看到类似的生命,这些生命在墟海中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大部分已经相互融合,成为了真正的怪物,无法交流。
    而一些看上去还是独立妖兽形态的,则还保留着较完整的意识。
    宁长久与其中一些意识尝试了沟通。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宁长久问。
    “能。”
    “你生前是什么?”
    “垩蛇。”
    “你在这里多久了?”
    “不知道。”
    “为什么会在这里?”
    “被欺骗了。”
    “欺骗?谁欺骗了你?”
    “上面的鬼。”
    对于大部分生灵而言,它们对暗主的第一印象都是鬼。
    “鬼来自哪里?”宁长久问。
    “我不知道,但它怨恨这颗星星。”垩蛇说。
    “怨恨这颗星星?”
    “是,它还怨恨太阳,怨恨这里的一切。它不可信。”
    垩蛇说着说着,短暂的清醒也消失了,它张开了漆黑的,布满了一排排白森森利齿的巨口,朝着宁长久咬去。
    宁长久轻而易举地闪避了过去。
    垩蛇消失在了黑暗里。
    宁长久继续向前游去,他又找到了几个较为完整的意识体进行交流,得到的回答都大同小异。和垩蛇一样,它们的清醒并不能保持太久,一旦提到了上面的鬼,恐惧就会令它们陷入疯狂。
    宁长久凭着直觉向上游去。
    他能感觉到,轮回海原本已是一片死海了,现在,这片死海开始复苏并流动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隐约可以看到外面透来的星光。他知道,自己已经靠近边缘了。
    外面就是暗主与星空了。
    这片如今只剩下吞灵者生存的大海里,宁长久孤单地漂浮着。
    “师兄……师兄!”
    又过了许久,耳畔响起了少女熟悉的呼唤。
    “小龄……”宁长久回过了神。
    他转过头,看到了一个雪白的灵态少女漂浮在身后,长长的头发在尾端扎起,美人鱼般向他游过来。
    宁长久的意识也有些模糊:“小龄,你怎么在这里?”
    宁小龄悠悠停下,她双手叉腰,鼓起脸,很是气恼道:“师兄!你要昏迷就好好昏迷嘛,怎么意识老是往轮回海跑?每次都要师妹把你捞回来……哎,师兄怎么这么不安分呀。”
    宁长久问:“我往这里跑很多次了吗?”
    宁小龄点头道:“嗯,没有五六次也有七八次了!”
    宁长久道:“可能这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我吧。”
    宁小龄环顾四周,道:“吸引你?轮回海除了吞灵者和盲鳞鱼,也没有其他东西了呀,嗯……难道师兄想去外面?”
    说着,少女伸出手,指了指外面的世界。
    宁长久望向了交界处透来的微弱星光,点头道:“或许吧。”
    宁小龄依旧鼓着脸,道:“不许去外面,大家都还在等着你醒来呢!”
    “等着我醒来?”
    宁长久回忆起了昏迷前的画面。
    他击败了剑圣,收好了剑。
    风与光从虚境中退了出去。
    他张开手臂,闭上眼,从虚境自由下坠着。
    天空离他越来越远,大海离他越来越近。
    他穿过云层的时候,识海间隐约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向自己扑来。
    接着,他感觉自己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之后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昏迷多久了?”宁长久问。
    “算起来有十天了。”宁小龄轻轻叹了口气,牵住了他的手,道:“对了,师尊也一直在沉眠。”
    “师尊?”宁长久微怔,问:“师尊怎么了?”
    宁小龄道:“我也不知道,雪瓷姐姐说,师尊需要晒太阳,所以……现在师尊就睡在你的边上,太阳师兄要快快醒来哦。”
    宁长久轻轻点头,他与师妹牵着手,师妹就这样熟稔地带他穿越过无边的黑暗,向着中心的幽冥神殿游去。
    宁长久问:“最近有发生什么事吗?”
    宁小龄想了想,摇头道:“没有的,有雪瓷姐姐和白藏在,坏人不敢来的。”
    “白藏?”
    “嗯,她现在变成一只猫了,很好欺负的。”
    “剑圣呢?他还活着吗?”宁长久立刻想到了柯问舟。
    他不确定,自己倾尽全力的一剑,有没有将柯问舟彻底杀死。
    宁小龄道:“师父与雪瓷姐姐一同去寻过,并未发现剑圣的尸体……可能被海浪卷到其他地方了吧。”
    宁长久点点头,道:“柯问舟的五脏六腑都被腐蚀了,此刻只是一具傀儡躯壳,哪怕还活着,应也只是强弩之末了,等我醒来,亲自去找他就是。”
    宁小龄听着,微笑了起来,露出了细瓷般的牙齿:“嗯!师兄最厉害了!”
    宁长久也轻轻笑着,温和道:“这次更多亏了师妹……师妹果然长大了呀。”
    宁小龄眼眸弯起,笑靥如花,她在轮回海中游动着,梨花色的裙下,少女玲珑起伏的身段好似水灵灵的波浪,纤细赤裸的脚丫微微内屈着,看着无比柔软。
    她牵着宁长久的手,道:“是啊,我是师兄看着长大的,师兄……也是小龄看着长大的。”
    宁长久想起了之前轮回海的事,“你还骗我喊你姐姐?”
    宁小龄抿唇笑道:“师兄喊得可好听了哎。”
    宁长久无奈道:“师妹还是小狐狸的时候最可爱。”
    宁小龄佯作委屈道:“没关系呀,我现在也可以长出狐狸尾巴呀。”
    “嗯?”
    “就是……师父和雪瓷姐姐都可以,小龄当然也可以呀。”
    宁长久微怔,他看着腰线纤细,身影微微摆动的清纯少女,道:“小龄不愧是小狐狸精呀。”
    宁小龄认真道:“师兄可是说过,长大后要娶小龄的。可不许反悔哦。”
    宁长久看着她,微笑着点头,道:“嗯,我会永远陪着师妹的。”
    宁小龄没想到他回答这般干脆,反倒害羞了起来,低声道:“那这样的话,以后见到师父不就要羞死小龄了么……师兄好坏。”
    宁长久淡淡笑着,他浸泡在轮回海里,身心越来越放松了。
    宁小龄替他引着路。
    “前面这个是凶猛的冥君怒流,稍有不慎就会淹死的,师兄靠紧些。”
    “这是魂魄大沙漠,一个人很容易迷失,两只手都抓住师妹。”
    “这里是最危险的,是吞灵者聚集地,要是胡思乱想,就容易被吞灵者入侵意识,就像很多鬼的传说里,两个人牵着手,走着走着,发现牵着的人变成恐怖的鬼了……所以师兄要心无旁骛地想着师妹,不能乱想其他的哦。”宁小龄认真而严肃地嘱咐着。
    “真的吗?旁边很安静呀,哪有什么怒流沙漠吞灵者啊,我过来的时候也一点事没有啊。”宁长久将信将疑道。
    “你这是在质疑师妹吗?”宁小龄单手叉腰,蹙眉问道。
    “嗯……没有。”宁长久妥协道。
    宁小龄莞尔一笑,道:“嗯!跟着师妹走就是了,我可以看到很多你看不见的危险,毕竟师妹是冥君大人!”
    宁长久无奈道:“好,都听我们家冥君大人的。”
    于是,一路上,宁小龄对着前方的虚空,挥舞着纤手介绍着大段大段恐怖的东西,带着宁长久危险又安全地穿过了轮回海,缓缓回到了幽冥神殿里。
    幽冥神殿悬在轮回海的中央,像是一枚黑色的月亮。
    这对灵态的师兄妹牵着手,游过了无边的黑暗,幽冥古殿的大门为他们敞开了。
    “师兄,这次睡下后不许乱跑了。”宁小龄叮嘱:“轮回海里真的很危险的。”
    “嗯,知道了。”宁长久点点头,意识沉入身体里,很快也有了困意。
    殿门闭上。
    灵体归窍,王座上的少女揉了揉眼睛,她下了台阶,揭开锅盖,看着其间翻煮着的药,舀起一小勺尝了尝,又将盖子压了回去。
    她走到后殿,来到了大床上,看着睡得很近的少年与小姑娘,一边觉得他们般配,一边又酸溜溜的。
    宁小龄坐在床榻边,轻轻晃动着小腿,就这样看着他们,浑然不觉时间流逝。
    ……
    深秋,树叶中蕴藏的翠色被风剥蚀殆尽,清晨的野草间还结着露水,古灵宗结界外的长空,白云是厚重而低矮的。
    清冷的秋日里,陆嫁嫁驭剑飞回,古灵宗山崖上的静室内,司命正饮着茶,她看着陆嫁嫁,唇角挑起,微微一笑,也替她斟上了茶。
    陆嫁嫁疲惫地舒展了一下身子,在她的身边坐下,小小饮了一口,润了润唇。
    “剑阁那边有什么消息吗?”司命问。
    陆嫁嫁摇了摇头,道:“据说剑阁的弟子都失踪了,不知去了何处。”
    司命眉尖微蹙,思怵道:“剑圣落败一事除了我们无人知道,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传到剑阁?难道说柯问舟早就预料到了?”
    陆嫁嫁道:“也不可能,那一战直到结束,哪怕是我们都还云里雾里的,柯问舟要是真有这般未卜先知的能力,又怎么会输?”
    司命轻轻点头,她想了一会儿,叹息道:“好啦,不要多虑了,兴许只是巧合。”
    “嗯。”陆嫁嫁也点头。
    两人一道喝起了茶,连续奔波了数日的白衣仙子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身子,然后轻轻靠在司命的肩上,司命坐得笔直,身段优雅,跟在叶婵宫身边久了,她也端起了那种六分宁静三分端庄一分清傲的气质。
    “对了,剑阁创立之初的目的是什么?”陆嫁嫁放下了空了的茶盏,忽然问。
    司命道:“据师尊说,是为了对抗不可观的。”
    “对抗不可观?”陆嫁嫁有些吃惊。
    “嗯,剑阁十四人,不可观七人,恰好是二对一。”司命说。
    “计划倒是周全,可哪怕到最后,这局面也没有出现呀。”陆嫁嫁说。
    “嗯,本就是痴人说梦罢了。”司命淡淡道:“我们不可观何其强大,哪里是区区剑阁可以类比的。”
    陆嫁嫁轻轻点头,道:“四师妹说得对。”
    司命目光微斜,落在了清眸半闭,依偎着自己的白衣仙子身上,“四师妹?呵,嫁嫁妹妹,你恐怕还不知道吧,我现在是师尊唯一钦定的大师姐了。”
    “怎么可能?!”陆嫁嫁立刻坐直了。
    近几个月地位无可撼动,只受到了柳希婉轻微挑衅的陆嫁嫁哪里能相信。
    “师尊怎么可能命你为大师姐……”陆嫁嫁不信任地注视着司命清艳无双的侧颜。
    司命唇角噙着淡雅的笑意,她拎起茶壶,悠悠地给自己倒起了茶,她轻柔雅致地细抿了一口之后,才望向了陆嫁嫁,眸间含笑道:“嫁嫁不相信么?等师尊醒了,你亲自问她就是了。”
    陆嫁嫁凑近了她一些,盯着她的眼睛,道:“雪瓷妹妹可别忘了,我还有你的奴纹呢,你若再敢不敬姐姐,我就……”
    说着,陆嫁嫁试图去操控奴纹,给司命一个下马威。
    但很快,她愣住了。
    她发现,自己的意识里,与奴纹的联系竟不见了!
    这……
    陆嫁嫁小心翼翼地看着司命,咬着唇,进退两难。
    司命对此反倒没有察觉,她对奴纹还是有些害怕的,佯作无畏道:“我们是姐妹,又不是主奴,总拿此事威胁,嫁嫁可就也成坏女人了。”
    陆嫁嫁注视着她的脸,僵硬地笑了笑,点头道:“嗯,雪瓷……姐姐说得对,方才是我唐突了,我们姐妹情深,应该要以和为贵的。”
    司命轻轻蹙眉,对她的反应有些奇怪。
    陆嫁嫁面不改色地喝了口茶,旋即起身道:“我去看看长久醒了没。”
    说着,陆嫁嫁立刻起身,匆匆离开。
    “嫁嫁,你的佩剑还没拿呀。”司命抓起桌上的佩剑,对着静室之外喊道。
    陆嫁嫁头也不回。
    司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随手擦拭了一下陆嫁嫁新配的剑,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腿儿,片刻后,她才发现,自己陪伴师尊的这段日子里,奴纹也在不知不觉间融化了。
    难怪嫁嫁离去的样子和逃命似的!
    “好你个陆嫁嫁。”司命幡然醒悟,呢喃了一声,旋即起身追了出去,要将她抓回来,好好教训一番。
    宁长久也是在这个晴朗而温和的秋日醒来的。
    他睡在冥殿的床榻上,缅甸的床榻很大,一眼望不到边,刚醒来的时候,宁长久有一种置身雪地的错觉。
    雪地里,一个少女背对着自己,她双臂轻轻撑在榻上,柔顺的墨发铺下,以红绳绑着尾端,简约而清秀,她仰起头,看着大殿的穹顶,正微微出神着。
    少女感知到了后方的动静,回过头,恰看到师兄睁开了眼。
    宁小龄停止了摆动了小腿,她立刻除了丝薄的鞋袜,上了床,手脚并做地来到了师兄的身边,高兴道:“师兄终于知道醒了呀。”
    宁长久看着少女微红的眼睛,知道她为了等自己醒来,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了。
    “我……昏迷多久了?”宁长久问。
    “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宁小龄说:“若不是师兄呼吸还算平稳,大家可就要担心坏了。”
    宁长久点了点头,他正要说话,心湖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终于醒了?快放我出来!”
    那是柳希婉的轻喝声。
    宁长久直视心湖,便看见黑衣劲装的短发少女屈腿坐在纯白色的心湖上,仰着头盯着自己,小脸上神色不善。
    “你也醒了?”宁长久以心神对话。
    “我醒好久了……打个柯问舟而已,至于睡这么久嘛。”柳希婉不屑道。
    宁长久道:“你这小叛徒,欺师灭祖果真是有一手的。”
    柳希婉撇了撇嘴,道:“欺师灭祖还不是与你学的?”
    欺师灭祖……听到这个词,宁长久心中一凛,他下意识侧过头,望向了另一边。
    身子的左侧,一个清稚娇嫩的小姑娘安静地躺着,厚厚的棉被盖到了她的脸颊上,只露出了半截秀挺的鼻梁,哪怕是在睡觉,她似也散发着不可见的清辉,盈盈流淌。
    “师兄?愣什么呢?”宁小龄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宁长久回神,他望向了师妹雅致的脸,下意识想伸手去摸摸她的头发,却感觉自己浑身酸痛,连抬手的动作都很艰难。
    宁长久问:“嫁嫁雪瓷和小黎她们呢?去哪了?”
    宁小龄道:“小黎正在一座楼里闭关修行,嫁嫁师父去调查剑阁相关的事了,司命姐姐这些日子在寻剑圣尸体,但也没什么结果。”
    宁长久看着叶婵宫娇小的身子,问:“那师尊呢?师尊……还好吗?”
    宁小龄摇头道:“小龄也不知道,师尊姐姐现在很冷很冷,我们想了很多办法让她暖和起来,可是都没有用。”
    宁长久躺了一会儿,恢复些力气之后伸出手,缓缓靠近,然后触了触叶婵宫的手背。
    时隔数千年,这是他们第一次肌肤相贴,但宁长久并无多余的感觉,所触及的,唯有彻骨的寒冷。
    宁长久尝试去握住她的手。
    他像是握住了一块极寒的冰,这种寒冷还具有传染性,很快,宁长久的唇上也覆住了薄薄的寒霜。
    他松开了手,指尖寒意切肤,萦绕不去。
    宁长久没有把握,但他的紫府里,金乌跳得欢腾,仿佛在说自己是治疗这种寒症的良方。
    “这位……这位就是姮娥仙君?”柳希婉轻声道。
    神话中的人物就在自己身边,柳希婉还是有些紧张的。
    “嗯。”宁长久应了一声。
    宁小龄看着他,抓起他方才握师尊的手,双手捧着,哈着热气,替他暖和。
    宁长久问:“师尊还有说什么吗?”
    宁小龄道:“司命姐姐只说师尊需要太阳。”
    宁长久道:“扶我起来。”
    宁小龄立刻俯下身,拥住了师兄的肩膀,将他抱起,咕哝着师兄好沉啊。
    宁长久想要为叶婵宫驱寒,小龄却先将一碗热乎乎的汤药端了过来,跪坐在他的身边,道:“师兄先喝药吧,等会可别又晕过去了。”
    宁长久轻轻点头,少女舀起药汁,轻轻将其吹凉些,然后一勺一勺地送到宁长久的唇边。
    心湖中,柳希婉看着这一幕,冷嘲热讽着,大力批判着宁长久没有道德底线。
    宁长久看着纯白心湖中捏紧拳头的短发少女,淡淡笑着。
    喂过药,宁长久疲惫的身躯终于有了些暖意,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气海中的灵力活了过来,在他的气脉与窍穴间流动着。
    宁长久唤出了金乌。
    每每唤出金乌,小龄见到了,总要感慨一番金乌的成长。
    床榻上,叶婵宫的睡颜无比安静。
    宁长久见到她时,脑海中总会出现诸多恍惚。
    他会想起广寒宫中伐桂的常曦,会想起面容清冷,头上挽着兔子耳朵似发髻的姮娥仙君,这些身影与眼前粉雕玉琢宛若月光凝成的小女孩重叠着,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与剑圣决战之际,剑圣问他他是谁,他坚定地说自己是宁长久。
    若是同样的问题问师尊,师尊又会怎么回答呢?
    宁长久看着少女静谧的睡颜,短暂地恍惚了一下,南溟的海潮还在耳腔中幻鸣着,关于剑圣与暗主,他也始终有一缕斩不去的隐忧。
    宁长久操控着金乌,落在了叶婵宫的身体上。
    金乌将她的容颜照得微亮,每一缕秀发都清晰可辨。
    金乌可以撕碎几乎一切黑暗,可以驱散几乎一切寒冷。
    此刻明亮的光注入了叶婵宫的身体里。
    那股浓的化不开的寒流被缓缓融化了。
    未等宁长久与宁小龄高兴,他们便发现另一个问题,金乌无法同时温暖叶婵宫的全身,血脉冰河的解冻也只是暂时的,金乌一旦落到了别处,这里便又立刻覆上一层寒霜。
    “师兄……这怎么办?”宁小龄原本以为师兄醒来,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此刻不免又忧虑了。
    宁长久努力催动着金乌,让光芒笼罩叶婵宫的每一寸肌肤。
    光芒水一样渗入其中,与寒冷对抗的,虽每每都能获得胜利,但很快,寒冷又会卷土重来。
    宁长久努力了好一阵子,无功而返,脸色因为脱力而苍白。
    宁小龄咬着唇,紧张极了,病急乱投医道:“会不会是师尊衣裳挡光了……”
    唯有叶婵宫始终静谧地躺着,冷暖不知。
    心湖中,柳希婉也道:“你这显然是治标不治本,投入再多力气也枉然的。”
    治标不治本……
    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宁长久。
    “月桂呢?”宁长久问。
    “嗯?”宁小龄一愣。
    “就是月枝……以前师兄拿着的那截。”宁长久解释道。
    宁小龄哦了一声,连忙俯下身,翻开枕头,将那已经冻成了冰的月枝取了出来。
    月枝在手,宁小龄感到了彻骨寒冷,身子不自觉地颤着。
    宁长久接过了月枝,握于手中,如饥寒之人于隆冬手握冰雪,寒凉之意从掌心一下子钻入到了脑中,令他陡然清醒。
    宁长久感受着这种冷意,脑海中浮现出了灰白月囚上,广寒宫摇晃的影。
    金乌飞来,衔枝而去。
    金乌将月枝压在身下,光铺了上去,羽翼将其覆盖。
    这个动作倒像是金乌在孵蛋。
    浑身皆是光与热凝成的金乌,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但幸好,月枝上的坚冰在金光的亮芒里慢慢地消融了,久久萦绕在叶婵宫身上的寒意终于愈来愈稀薄。
    宁长久与宁小龄观察了一阵,终于松了口气。
    两人陪了一会儿师尊后,宁长久感到身子骨僵硬,小龄扶着他起来,下床走动走动,缓解一下积压在骨子里的疲惫。
    这对师兄妹手挽着手,小心翼翼地走着。
    “师兄。”
    “嗯?”
    “等师尊康复了,师兄……就要了小龄吧。”
    宁小龄仰起头,水灵灵的眼眸看着他。
    两人虽在轮回海中谈论过这些,但真正当面说起,难免有些令人羞涩。
    “嗯……”宁长久微微点头,道:“等嫁嫁来了,我们一同商量一下吧。”
    “不用与师父商量的。”宁小龄小声道:“要是师兄有心理压力,小龄也是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
    “这样子,小龄穿上师父的衣服,然后背对着师兄,师兄刚刚醒来,睡眼惺忪,见到熟悉的背影以为是嫁嫁师父,便抱了上来,亲热一阵后,师兄发现自己认错了,可是呢,为时已晚,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师父也说不得什么了。”宁小龄振振有词,有条有理道。
    心湖中,柳希婉咬着手指,俏脸通红,想不到这番话竟是从这般清纯的小姑娘的口中说出的。
    宁长久沉吟片刻,正要发表什么意见,耳畔,忽有咚咚咚的三下敲门声。
    “小龄,在说什么呢?”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房门推开,衣裳雪白的仙子徐徐走来。
    宁小龄如遭电击,木在原地,她低下头,似在寻找地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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